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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八辑)-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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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喜欢,将来我再另外新打。”
    姑姑说:“这就够新鲜了,拿回去我都不敢说是你打的,要是她们知道了是你,
又是这个来求,那个来要,怕你一辈子都答对不完。”
    湘灵说:“姑奶奶就是宠着我们罢了,就是有人来要,做几个也是我们应该得
分的。”
    姑姑说:“平日里还不够你瞧的,这一家的大大小小的事儿,我心里也有个数
儿,七岔八岔儿的,那块儿不得眼到手到,我就常说:五嫂要没有你,真不知道该
操多少心呢,她的那些人,我不怕她们听了生我的气,那一个不是做面子活,一眼
看不见,就不是他们了,使你夹在里边,深了不是,浅了不是,我心里不是明镜儿
似的。”
    湘灵说:“都是姑奶奶体恤我们,我也是笨手笨脚的,奶奶看我们忠厚老实,
才看得过一点儿就是。”
    姑姑说:“我就喜欢你这张懂人情会说话的小嘴,你跟我去几天吧,你到我那
儿做做客人,把你们太太累几天,看她拿东拿西,她才知道你平日里的心血呢。”
    正说着母亲用着福漆小托盘端着一盘冷冰冰红艳艳的蜜饯山酪红走了进来,听
见姑姑的话就说:“好哇,我这样血奔心似的侍候着你,你背后还打量着闪落我,
好,我这一个中用的人,你也要拔烟核儿选了去,不说看我可怜见的,给我找个帮
手,还在背后打量闪我的台。”
    姑姑笑着推我:“快给你儿子娶媳妇,你就有了帮手了,谁再敢到你跟前去打
量你的人。”
    湘灵看见母亲进来,连忙起来,把盘子接在手里,从橱子另外取出来三只半陶
空的小蓝花碗,把红果酪小心的分盛在里面。姑姑靠起点儿来,一口一口地吃,红
果的红染在她的嘴唇上边显得更红。如同流出鲜红的血来一样。
    姑姑说:“我从来也没有打过你的算盘,这是头遭儿,偏你耳朵就那么尖,一
五一十地听进去,好嫂嫂,下回再也不敢了。”
    母亲说:“你不过是看我过不去,成心捉弄、捉弄我就是,等我下次到你家去,
挑选你的那些伶牙俐口的小东西,都给你拐带过来,看你贪嘴。”
    姑姑说:“她们穿成串儿来换一个湘灵我也干。”
    湘灵坐着有些不好意思,寻个话缝儿出去了。
    妈妈看姑姑吃了一点儿,便说:
    “那一半给你留着,系在井里冰着,你要吃只管问她们要,我不逗你说话了,
看你劳神。我怕你停了食,弄了这个红果,支吾着你好晚睡点儿,湘灵!”
    姑姑说:“你先去吧,我也没有精神了,你还有很多事儿要料理呢?”
    湘灵给母亲过来打帘子,母亲一只脚跨在门槛上,笑着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就
走了,在外屋对湘灵吩咐了半天,才去了。去了一会,又转回来,对姑姑问:“好
妹妹,你热退了没有?我真担心,捉妖没有捉成,把你倒捉成病了。”
    姑姑说:“好嫂嫂,我没有病,你别管我吧,我正和四先生说话儿,你还有好
多事儿要办呢,你明天来陪我也不迟。”
    妈妈今天一直不大理我的,现在才看我说:“不要闹姑姑,姑姑有点儿不舒服
呢。而且,你要好好休息呀,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累了一天……我就来了。”
    湘灵进来说大管事请母亲过去,母亲匆匆去了。
    姑姑就和我讲话,问我白天到哪去了。
    我说和金枝姐去采菃莴菜去了。姑姑问谁是金枝姐,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
见过她三次,都是在旷野里。姑姑问菃莴菜在哪儿呢,我说在门倌那儿呢,一定被
他们吃了,姑姑派人去问,回说果然没有了。姑姑问金枝姐好不好,我说好,我明
天要问妈妈,让她接到她家里来住,好一块儿玩。姑姑又问野外好不好,我说野外
比什么地方都好,一根小草,一朵小花,都有个意思。姑姑问怎么说是一根小草一
朵小花都有个意思呢。我就讲我们采小花的事给她听,又告诉她为了金枝把那枝小
花儿弄掉了,我和她闹别扭。姑姑说这孩子,你的心眼太像女孩子了,你这样要变
没有出息了,将来我不喜欢你。天下的花多了,你没有见过的,没闻过的,还不知
道有成千成万,你那一朵算什么,你把心眼儿放大一点吧。应该说这一朵算不了什
么,还有比这个再好的呢,这才算有出息,不能说就这一朵是最好。我听了登时就
不高兴起来。我想了一想,我说我不陪她睡了,我要搬回去。姑姑生起气来,立刻
嗔着我说:“我说的都是好话,你不给我面子也罢了,你连我也厌恶了,我一定要
治治你的坏脾气的。”姑姑知道我最怕呵痒,她按我在炕上,就隔肢我起来,我一
笑,全身便没有力量了。我滚着闹着喊着叫着……我还嘴硬,姑姑就还隔肢我……
闹得湘灵都过来看了……姑姑便说:“湘灵,你过来,帮着我治他,我没有看过这
样不争气的孩子的。”
    湘灵就笑着向姑姑讨饶,又说怕姑姑累着,一边就拉着。
    姑姑才放开我说:“你等我明天告诉你爸爸,叫他好好打你一顿的。”
    我说:“我爸爸从来都不打我一下。”
    姑姑说:“他不打你,我也打得你的,湘灵,你快给他搬开,我不要他。”
    湘灵就劝姑姑,又向我使眼色。但是我不愿意,我还爬在炕上,一点儿力气都
没有。
    姑姑的怒气还没有消。姑姑说:
    “明天你不用跟我去,我也不是你的姑姑。”
    我一听不要我明天去,我又登时闹起来,又撕她又扯她。
    姑姑又过来隔肢我,湘灵就过来拉着,我们三个人在炕上滚成一个团,湘灵替
我赔不是。可是姑姑还说:
    “从今天起,我不喜欢你了。”
    湘灵趁着姑姑看不见的时候,就用手指狠狠地在我的额角上一指,向我递眼色,
意思说,你就心里不改,你嘴里说点儿软心话儿也好,她来我们家,无论如何是个
客人……
    呆了半天,我才向姑姑赔不是。我还是连撒娇带歪缠的,姑姑的确是真恼了,
但因为心里真是喜欢我,用眼狠狠的瞪了我半天,才说:
    “我没有看见过这样死心眼不讲理的人。”
    我心里一点也不服气,还是我那朵小花是最好,但是我怕姑姑更气了,我不敢
再说了。
    姑姑还装做不理我,我一则为我自己伤心,二则为了这样好看的姑姑,为什么
这样不明理,我一悲哀,眼睛就有点儿湿润了。姑姑看我要哭了,怕委屈着我,才
把我偎在她胸脯上,说:“跟你说着玩话儿,你要听说何苦呢?姑姑不是喜欢你吗?
不是希望你长大成人吗?不是想开导你豁亮大度,不做个妇人女子吗?别着急,姑
姑还是喜欢你的,明天姑姑还是把你接了去,给你好的吃,给你好的住……”
    我在姑姑怀里,有几分睡意朦胧了,但是听到这里,我就挣扎着起来。
    “把金枝姐也接去住!”我当头就是一句,没头没脑的。
    我看见姑姑和湘灵都愣了一愣,我才知道又说了错话,连忙笑着拿过去了,又
低着头睡了下去。姑姑以为我还在撒娇,故意逗笑她,便说:“你就这样睡吧,等
你睡着了我再放倒他……湘灵你先去吧,他让我隔肢累了。”
    湘灵说:“姑姑抱不动他吧!”
    姑姑说:“你去吧,他就睡了。”
    朦朦胧胧间湘灵走了,我的湿润的脸贴在姑姑滚烫的胸脯上就睡着了。
    我在姑姑家里一直住了一个月,我真玩得身体都一片一片的飞了,谁知道是怎
回子事。我和那些女孩子们什么奇怪的事都淘出来了,我才回家。
    一到家门,门倌看见我,让空车进门,从车上就把我抱下来。我一闻到他嘴里
喷出来的酒气,我的记性真好,我就记起挖菃莴菜那回事儿来,呀,已经有一个月
了……我不由分说的往上屋跑,我碰见妈妈请完了安,我就说:
    “妈妈接金枝姐到咱家来,就派人去接去。”
    妈妈以为是姑姑家里的丫环名字,便说:
    “为什么不让她跟你的车一道儿来呢?”
    我说:“我说的是金枝姐,不是运枝姐。”
    妈妈问:“谁是金枝姐,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说:“和我挖菃莴菜的那个。”
    妈妈说:“谁和你挖菃莴菜了,什么时候,我怎一点儿也不晓得!”
    妈妈正和送我来的妈子说话,问她家的公婆的好,长辈们的安。便温和的对我
说:
    “我怎不晓得呢?你要接你自己派人去接吧,车马都是现成的,接回来再给我
来说,你去吧!”
    我惊得目瞪口呆,我的金枝姐住在那里,姓什么,她的爹是做什么的,她的邻
居是谁,我统统不知道。我见到人面,我从不问这个。
    姓王也好,姓李也和,跟我好的我亲热,不跟我好的,我就疏远。可是我的金
枝姐,我到哪儿去找你去呀!我就呆在地中心,一动也不动。母亲一点也不理会这
些,还陪着来人说话。问姑奶奶几时还来。
    湘灵看见了我,便用眼睛叫我,我才记起跟她出去。
    湘灵看见我出来,便一边取笑我,一边正经打听我什么金枝姐。
    我就告诉她那次给我挖野菜的金枝姐,她就问我怎样认识她的。我告诉她,有
一次和父亲出去骑马,父亲的马把她惊了,我下来扶了她的。我们就认识了。
    湘灵又问:“后来她怎样又碰见你的?”
    我说:“我向大门外边一看是她,我就跟出去了。”
    湘灵也为难了:“我怎么办呢?”后来她忽然想起了,去问门倌,门倌一定知
道她是谁。湘灵取笑着埋怨我:“那样好的一个姐姐,为什么当时不问清了呢?”
    我自己便慌慌张张的去问门倌。
    老门倌先是跟我瞎扯,开我的玩笑,后来看我急了,才说:“不就是那个常在
门口儿,调你出去的那位水葱似的小姑娘吗?你跟她那么好,你还不知道她的履历。
我不知是那么一回子事呀,我要知道,我会给你留下,生鸡下蛋儿的拉,你早托我
作媒多好,她常常问你回来没有?昨天她还来过呢呀!”
    “你快说,到底她在哪儿呢,我要见她。”我讨厌门倌的啰哩啰嗦。
    门倌说:“你坐火车也蹬不上了。”
    我愣住了。
    门倌说:“她,上北荒去了。”
    我更愣住了:“上什么北荒。”
    门倌说:“北荒就是皇帝不放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我问他:“远不远?”
    门倌说:“不远,不远,好哇,孙猴子折一辈子筋斗都没有折到,你猜猜看有
多远?”
    我问他:“我能去吗?”
    门倌说:“那得问上房的意思了,咱怎敢插嘴!”
    我说:“我要去,能找到金枝姐吗?”
    门倌说:“她爸爸是谁你知道吗?她姓什么你知道吗?她去哪儿落户你知道吗?”
    门倌的话,问得我闭口无言,我一句也答不出来。
    门倌看把我问倒了,更得意了。“北荒好大了,十八万方里,水是红的,像耳
马尿似的,女人一吃经脉就不来,那个小姑娘这回去准是‘交带’了,你不用想她
会回来了。”
    我听到这里伤心极了,我呜呜啕啕地就哭起来了。我自己自恨我太胡涂,为什
么种种的事儿,我连问都没有问过她,至少我应该问她姓什么,住在哪里,爹是谁,
爹是做什么的……至少我也应该问她这些呀……。至少我也应该问她才是呀!但是
我没有问,我真该死。而且就是不问,为什么第二天我就跟着姑姑去了,把她忘记
了,我本来是喜新厌旧的,我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一个月里我会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的……
    我是多么有罪呀!我越想越伤心,就更大哭起来了,这个谁也不能解开,因为
谁也不知道金枝姐姐的底细,母亲听得湘灵和她讲了,便来把我领回去,安慰我说:
    “我托人给你打听她的下落去。”
    母亲就派出人去问,找邻近小户人家的女孩去问,有认识金枝姐姐的没有……
    母亲一边就教训我:“没有像你这样的孩子,淘出花儿来了,你怎就只全做这
些不近人情的事儿呢?说给人家听,人家都不会相信的,咱们这样的门庭,出了你
这样的怪孩子,才是奇事,我刚强了一辈子,将来一定要留话柄给人家看的,人家
不说你没出息混账,人家要说你祖上没德,惯坏了儿女。我对你们总算情尽义至,
只要你们顺过眼儿去,有话不要让我说出口来,也就罢了,如今可好,越是娇惯,
越不上线。送你来的人还没有走呢,你又闹得天翻地覆的,这事儿传到老亲少故的
耳朵里,把别人的大牙,都要笑掉了。要笑话咱们一点儿家教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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