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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皇粮胡同十九号-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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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枪要重的砖头,自动就把手枪拉到墙头儿的那一边儿,掉进那个荒废没人的小院儿里。过后,胜晓再去偷偷把枪捡回来,就是轻而易举的小动作了。”

    秋姗脸上露出了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微笑:“今天,我们特意要重复一遍这场好戏。唯一不同的就是,因为我是个医生,所以,情愿浪费一瓶红汞,可不能让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妹妹,真流一滴血。”

    朱雨馨露出了凄惨的微笑:“这我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秋姗姑娘,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像你这么聪明漂亮的儿媳妇啊!”

    说完了这最后一句文雅的调侃,朱雨馨终于放弃了她全部的涵养和尊严,放声大哭起来:

    “胜晓,儿子……你、你、你就陪着妈妈一起……吃碗腊八粥吧——”

   

    第二十七章

    只见那精神已一溃千里的母子俩开始抱头痛哭,紫姨便让小町出去,吩咐佣人为夫人和公子端两碗腊八粥来。然后,她对严大浦和秋姗吩咐:

    “没有咱们外人什么事儿了,家去吧。”

    就在紫姨的轮椅被推出暖阁门口的时候,朱雨馨突然恢复了以往说话的从容语气:

    “紫姨,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放声大笑和……放声大哭过了。今年的腊八——过得真好!谢谢您和您的两个女孩子。”

    紫姨停下来,有些恋恋不舍地注视着她:“夫人,您也曾经给我带来过许多快乐。以后,我还会带着孩子们去看您,无论您走到多远的地方……”

    朱雨馨泪眼迷蒙地点点头:“紫姨,就此道别,我就不远送了——”

    紫姨的眼圈不禁湿润了。她的脑海里不由地冒出了一个尖锐的质问:

    这一切,到底是……谁之罪?

    女仆把一只托盘捧进暖阁,她有些诚惶诚恐地与紫姨、秋姗和小町擦身而过——托盘里,两只盛满五彩腊八粥的细瓷青花碗,薄薄的蒸气卷着谷米杂果淡淡的清香……

    紫姨被小町和秋姗推出了钱府大门,她最后一次回眸注视着这座公主府宏伟的王府大街门……她想,严大浦也许会向杨副署长交代:

    钱家母子突然命赴黄泉的“意外事故”,是因为“腊八粥里混入了有毒的干果”。毋庸置疑的是,那位高法的钱院长,会非常满意这样一份结案报告。

    秋姗早就告诉过紫姨,朱雨馨的自备保健药箱里,有一瓶来自外国的氰化钾。

    当然,任何一个家仆都不会受到追究——对外,这不过就是一启“食物中毒的意外事故”而已。

    至于大槐树下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刺客”,就让他(她)永远地“神秘”下去吧……

    那么,剩下的还有什么呢?在这皇粮胡同美丽的公主府里,今后还会有一位像朱雨馨那般儒雅、高贵的女主人么?

    如同一个辉煌而无奈的时代那样,消逝远去,最终会被人们所淡忘……

    

    

    十九号院儿温暖的小牌室里,所有的牌友今天都聚拢来了。但轻松、欢乐的气氛仍然没有回到他们的中间——

    紫姨默默地注视着墙角那座一如往故继续转圈儿的落地座钟,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放在盖着膝盖的羊毛毯子上……

    孙隆龙总算是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闷:“老巡警周大叔的家乡可真穷。他在喝卤水自杀之前,留下了几十块钱的储蓄,嘱咐同族把自己用薄板子棺材一装,跟老伴女儿葬在一处。剩下的钱,就请全村的老少乡亲吃一顿饱饭。我和小町子到了那村子里,听说也曾有乡亲问他,当初干吗就不在警署偷把枪,杀掉那几个恶公子,给闺女报仇?老周大叔就一句话——老天爷自有报应!真没有想到,这报应……来得这么快。”

    小町仿佛也受到了紫姨情绪的传染,她神情郁郁地说:“听街坊们传说,那个盐业银行大股东家的杜二公子,亲娘因为抽鸦片过量,在他不满七岁的时候,就扔下他和姐姐过世了。杜志岩在那个富家门里,除了有钱花,什么都没有。从小在家里,就是想着法子跟后娘和其他兄弟作对。因为他使坏,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己把鞭炮插在耳朵眼儿里点着了——后果可想而知。杜志岩死了,当爹的杜大股东最多也就是伤心三天,后娘生的四个儿子,哪个都比他招人疼。

    “杨副署长家的杨统,自小反倒是被娇纵坏了。可他亲娘作为一个倒回娘家门的寡妇妹妹,一旦没有了这个过继的养子,也就一钱不值了。更不要说平日里让她管家,早把杨副署长那三房太太给得罪完了。这不,前天就在那个废马厩里上了吊……整个皇粮胡同都知道,这位杨副署长家最在正忙着筹办喜事,要把一个拖油瓶儿的美貌小寡妇娶进门。这一下,现成的儿子加新欢,又都齐了。听人说,保这桩大媒的,就是那位钱院长!这其中还有着鲜为人知的一段美谈,那就是多年来,杨副署长始终在钱院长和外室之间,任劳任怨地担当着一名‘传令兵’。”

    “钱院长呢,自然是不费败名、破财之苦,也即将明媒正娶他此生真正的爱妻,终于使她从此成为公主府的新主妇。一直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双儿女,也该结束他们那隐名埋姓的憋屈日子了。”

    “至于说,那个傻乎乎的藤永浩,和他母亲住在那个狼窝里,本来就是一个活幌子。无非是要让周围的中国老百姓觉得,这个日本帝国陆军部的情报点儿,表面上还是个商人的家宅。听说,浩的母亲早就发疯了,被关在一间小耳房里已经好些个年头儿,吃喝拉撒都靠人打理,恐怕也支撑不了多少日子……藤永家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是个最黑最狠的角色,可谁又扳得倒人家呢?”

    

    

    曾佐停下手里洗了一半的牌,冷冷地反问道:“照这么说,一切都是个……定数了?”

    秋姗神情郁郁地摇摇头:“不知道,真不知道如今这样的结局,怎么就那么让人……不舒服。”

    严大浦又开始懒洋洋地把双手拢在肚皮上:“最近,我们那位杨头儿,‘署长’的前面被去掉了那个‘副’字哩——”

    小町:“臭美吧你,胖子——没听说这次也捎着你,探长前面那个‘副’字,也删喽呀?”

    严大浦故作惊叹状:“真的?那我可要请诸位的客了。鸿宾楼、全聚德、东来顺……随你挑!”

    曾佐总是要跟严大浦“作对”:“吃你的人血沾馒头去吧!”

    严大浦这下生气了:“要不是你这个大……大律师,在法庭上就没有耍过王玉农的流氓手腕,会是如今这个结局吗?”

    曾佐冷冷地回了一句:“你想说我是‘大讼棍’,你就说出来嘛!”

    眼看着话越说越呛呛,曾佐和大浦的眼睛都红了。一时间,仿佛满屋子的火药擦根洋火就会爆炸,却听紫姨一拍桌子:

    “都是混蛋话!想想现在是不是还有应该收尾的事情要做?”

    小町在大伙儿都吓得屏息静气时,怯怯地问道:“妈妈不是说,不让我报道朱雨馨和钱胜晓自杀的事实真相吗?那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紫姨从牙缝里逼出两个字:“上诉。”

    这下不要说旁人,连曾佐也一头雾水了:“上诉?原告也死了,被告也死了,谁上诉谁呢?”

    紫姨脸上泛起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咱们不是说过,君子报仇,未必十年吗?你的原告至今并没有解除与你的一纸诉讼代理契约嘛,亏你还是个职业律师啊!”

    曾佐开始琢磨紫姨的话。然后,他开始点头,一下,又一下……突然一推眼镜,说了声:“我明白了。先走一步,诸位,失陪了。”

    说完就自顾自地戴帽子、穿大衣,匆匆出了几道门,消失在皇粮胡同的黑暗中……剩下的几个人,却仍然不明白。

    孙隆龙还是忍不住要问:“曾佐他到底明白什么了?”

    秋姗说:“也许,他要为冤死的亡灵去讨回一场天地公道?”

    小町说:“也许,他要给自己搏回作为一个律师起码的尊严?”

    严大浦说:“我敢保证,这场上诉官司,准赢!”

    孙隆龙问道:“何以见得?”

    严大浦表现出了惊人的分析力:“第一,中国的现行法律,并没有规定律师不能够继续代表死亡的原告。第二,那位最重‘证据’的王法官,如今已经把再硬不过的——罪证,亲自交给了我们这位……不依不饶的曾大讼棍。第三,如果最高法院不肯对死人做出一个公正的判决,那么活人的世界,大小报刊杂志加上民间团体,就巴不得再次闹他个沸沸扬扬。”

    小町不禁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严大浦的脖子:“胖子,你今儿可不是臭美,是……真棒!”

    孙隆龙可不喜欢小町这么“不检点”,把她从严大浦身边使劲儿拉开,也一本正经的加入了这高层次的分析:

    “所以,钱院长权衡利弊,还是会为了活人,牺牲死人。而且,结果还可以给自己罩上‘铁面无私’的好官声。”

    秋姗接着推测下去:“那么,曾佐跟高法钱院长之间的交换条件自然是,原夫人朱雨馨自导自演的那场枪击案,绝不曝光于公众舆论;暗杀皇粮胡同另外三个恶公子的,还是维持大多数人的‘老巡警复仇说’。就算钱院长最终还是要落个‘教子无方’的指责,但钱家还不至于砸锅卖铁,把名声从老婆到儿子都赔个干干净净。最后,就是永远不要再去触动那只暗杀了王玉农的黑手——藤永商事。”

    小町噘起了嘴巴:“我就不理解,妈妈为什么就不让我把这么一场惊天大血案的真相写出来?还要给最大的杀人犯朱雨馨,留着面子……”

    紫姨并不正面回答女儿的抱怨,只用自语般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母亲,是这人间舞台上最悲情的角色!”

    

    

    两周以后,北平城大小报端都以不同的篇幅,刊登出了:“皇粮胡同四大公子强奸杀人案罪名成立,最高法院彻底推翻一审原判”的头条消息……

    

    
 

    第一章

    暮春的一个清晨,紫姨正在皇粮胡同十九号自家的院儿里,一边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边看着点儿咬尾巴转圈儿……

    只听急促的敲门声——嘭、嘭、嘭……传递着来人焦躁的心情。老独头一溜儿小跑地打开门,这不速之客,居然是京城警署的那位严大探长。刚从自己小屋里出来的小町乐了:

    “呦,胖子,好稀罕呐,是不是因为上边把你探长前面那个‘副’字给删掉了?一早就跑这儿臭美来啦?”

    严大浦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异样。他并不理睬小町的调侃,紧张地凑近紫姨,压低了声音说:

    “我带来样儿东西,请您先看看——”

    他拿出的是警方内部的一期《悬赏寻人启事》,大致内容是: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请求全国若干大城市,协助寻人——上海著名的实业家、慈善家殷达和的女儿殷婉圆小姐,四年前离家出走至今。虽经多方找寻,仍然音讯杳无。为此特地向各地警方的同僚们,发出附有重金悬赏条件的寻人启事。找到生者奖金高达十万元、觅得死尸则也有五万元……云云。

    下面还具体写着被寻找者的身高、出走时的服装特征,等等。印在这张启事上的,是一个美貌女子的黑白照片。小町终于耐不住好奇,硬挤上前探头看了第一眼。马上就发出一声惊呼:

    “哎呀——这不是秋姗姐姐嘛?”

    这位殷大小姐,真是长得跟秋姗一模一样。

    正是为此,令严大浦深感不安了。一方面,他疑惑这秋姗与重金寻人方面的殷家,有着什么潜在的血缘关系;另一方面,他是担心有不怀好意之人,一旦发现秋姗像极了这已经走失的上海大资本家的千金小姐,为了奖金,就是送去个模子扣出来一般的死人,也是沉甸甸的五万大洋呢!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又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想到如今这世事的险恶,他今早一到总署上班,看见这张“启事”就慌慌张张地跑来,请紫姨拿个主意。

    

    

    就在这同一个时间里,秋姗还跟往常一样,早早穿上白大褂,在她那不大却洁净、温馨的小诊所,开始招呼也同样早早到来的几位求诊者——

    挺着肚子的年轻主妇,被大人抱在怀里、牵在手上别别扭扭的小孩子们……

    秋姗,实际上姓肖。年近三十,是个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她身材偏高而且苗条,生着一张标准的鹅蛋型脸。头部整体偏小,颈部线条很优美。大大的一双杏眼,瞳仁亮得少见。平时,就是戴上口罩,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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