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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下-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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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把手中捏着的一个避孕套放在嘴上,迅速吹出一个波霸一般大的汽球。汽球微微在微凉的夜色里晃动,呈现出细微的迷乱和各种光点,光点不断扩大,“嘭”一声,炸成碎片。姑娘仰起下巴,做出一个挥舞鞭子的手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们——他妈的——都是婊子!
  姑娘甩手进屋。人群暴出更大的笑声。
  
  陆拾贰:稻城。某宾馆。标准房。
  赵根开了灯。灯光蛾黄,像一盏即要死去的火苗。赵根的影子在火苗下微微晃动。
  赵根在左边那张床上躺下,蜷入被子里。躺了一会儿,起身,把右边床上的被子弄乱,在那床被子里塞了一个枕头。他举起手,勾了勾小指头,对那床被子说,明希,晚安。
  赵根放在床头柜上的腕表在蒙蒙夜色里指向十二点。床头电话响了,赵根爬起身,拿起,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先生,要服务吗?
  赵根愣了下,马上挂断。
  没有两秒钟,电话又响了,仍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先生,做全套只收三百块。保证让你舒服。不舒服不要钱。
  赵根继续挂断。黑夜沉甸甸压在窗口。赵根踱到窗前,凝望夜色。窗外一片死寂。微蓝色的天幕洒下一颗颗尘土。
  电话又响了。
  赵根愤怒地拽起电话:小姐,你需要服务吗?做全套只收三块钱,外赠精美避孕套一只。若嫌贵,我再打三折,一块钱,一块钱呐。
  赵根重重地摔下电话。
  
  陆拾叁:稻城新街区。
  高架灯下。半夜。长街无人。星星点点的光。疯子已不见踪影。赵根坐在高架灯下的石阶上。风吹起地上的垃圾袋。垃圾袋越飘越高,在空中或浮或沉,终于消失在房屋的后面。那堵朝向赵根的墙壁似乎已崩塌——人们以各种姿势在床上酣睡,像死了一样。也有交欢的人。他们在各自的身体里发出那样大的孤独的声响。
  赵根恸哭出声。用刀在手臂上刻。血流下来。
  
  陆拾肆:北京。某高档公寓楼。
  满嘴酒气的万福轻开房门,悄步进了明希睡房。明希睡熟了。万福弯腰在明希脸上一吻,掖好被角。明希惊醒,开了灯,皱眉:回来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喜气洋洋的万福掏出一个盒子,取出一条钻石项链,替明希挂上,左右打量,嘿嘿笑出声。转身拿来一面小镜子:漂亮不?
  明希看着镜里的自己,躺入万福的怀抱。
  灯熄了。夜色滚滚。万福与明希肢体交缠。被子激烈蠕动。床头柜上放的水杯轻晃。终于恢复平静。
  明希:万福,你说赵根现在干吗?
  万福:说不定他现在正与他的阿珂、双儿大被同眠。
  明希啐了一口:亏得你们是兄弟。明儿记得打个电话过去问问他的近况。
  万福:夫人有令,自当遵从。
  万福翻了一个身,嘿嘿干笑:我就纳闷。古人说,兄弟若手足,女人如衣服。为什么这满大街没少见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可光身子裸奔的,这么大的北京城,一年四季有几个?
  明希:就会贫嘴。你才是我的衣服呢。
  万福:是。我是你的衣服。一辈子不准脱下。
  
  陆拾伍:稻城的早晨略显苍白,宛若位失血过多的女子,而笨手笨脚的太阳却粗鲁地解开她衣襟上最后一粒黑颜色的钮扣,并伸出舌头到处乱舔。
  赵根坐在汽车上。
  身边有两个女孩。
  圆脸的女孩:姐,知道为什么自古便有“刁民”,而无“刁官”一说吗?
  姐疑惑的眼神。
  圆脸的女孩:“官”顶多前面加一个“贪”字。“贪”念起来是平声,语调平和。“官”不“贪”如何为官?大家都理解,就算不理解,也没关系,造字的蔡伦等先人们早就把“贪”这字的发音准备好了,由不得你不心平气和。至于这个“刁”字,音调上扬,怎么念,就怎么感觉有一种咬牙切齿刻骨仇恨的味道。姐,你不信?不信,你就念念?
  姐姐横了妹妹一眼:少说一句不会死人。这世上就你聪明。
  圆脸的女孩儿吐出舌头。模样还真可爱。
  赵根瞥了一眼,漾起笑容。
  女孩儿的脸通红。
  
  陆拾陆:班车。一辆辆颜色各异的大巴车。车身摇摇晃晃。不断叠加。田野、河流、村庄。盘山公路,山连山、山叠山,山脚猛地蹦出几排房子。房子门口多半停着一辆老式的轧谷机,几个正在啄食虫子的母鸡听见滚滚的车轮声惊惶失措地往四周散开。
  赵根始终坐在车厢的某个位置,慢慢地啃着手指甲。身边的人走来离去。戴瓜皮小帽的老汉、头顶髻圈的白发老媪、用毛巾裹头上了年纪的农妇、穿劣质西装着解放鞋的青年男子、坐下来就低头纳鞋底眉眼姣好的女子,还有套虎头鞋戴凤翅帽的男娃女娃。
  镜头终于落定。
  一个坐在赵根旁边的矮个中年人侧过身与另一个酒糟鼻子的中年男人说话。他们穿三截头皮鞋底。鞋面沾土,西装质地甚为粗劣,手指节粗大,指甲里有着污垢。
  酒糟鼻子说,这年头,卖啥也比不了卖逼。拐子有福气哇,苦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出头,二个女儿在外面,每个月的票子哗啦啦地淌进来,挡都挡不住。房子盖得比谁家的都要高大,还带影壁。
  矮个男人:赶明个从外面买个小女娃子搁家里头,现在外面又不是没得卖,价钱也便宜,养好了,以后孙子念书什么的不就有着落了吗?
  酒糟鼻子呸了声:那狗东西怕连女人屄毛都没嗅过,连个房子都盖不起,哪来的孙子?
  赵根探手在行囊里找出本书,撕下两个角,捏成团,塞住耳朵,继续往窗外看。手机响了。赵根看了看,没接。
  酒糟鼻与矮个男人继续说话。
  赵根起身:下车。
  售票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赵根背着行囊下了车。脚。
  
  陆拾柒:北京。某商场。
  一辆加长林肯。车门开了。下来一只脚。是万福。万福跑到车另一侧,开了门。明希的肚子已经很大。万福搀扶明希下车。车后厢上已堆满婴儿的各种衣物。俩人手牵手走向豪华的商场。明希美兮明眸,幸福溢出眼角。
  明希的身子突然僵住。万福一脸紧张:怎么了?
  明希摸大肚子:他在踢我。
  万福:哎。以后你就别出来吧。宝宝的奶瓶、衣物我会买回去的。
  明希娇嗔:你买我不放心。
  
  陆拾捌:深山。破烂的山村小学。
  一个女老师领着七八个孩子在山坳上破落的学校门口对着太阳唱歌,唱《任逍遥》。女老师穿了件素色的褂子,样子瘦小,头发干黄,马尾巴上扎橡皮筋。
  赵根:请问这是哪?
  女老师:这是上元村。你是去仲家岭看瀑布吗?
  赵根:瀑布?
  女老师嗤嗤地笑了。孩子们在赵根身边跳来蹦去,脏兮兮的脸蛋上充满好奇,还用手去拉赵根的背囊。几个孩子手中捏着几枚晶亮的铜钱。
  女老师揽住一个孩子的头说。你不是来看瀑布的吗?仲家岭的瀑布特别漂亮。不过,现在似乎并不是看瀑布的季节。还有,上元村在南,仲家岭在北。你咋走到这里来?南辕北辙哩。
  女老师的样子快活得紧,似乎为赵根的愚蠢感到高兴。
  赵根:我也不懂怎么就走到这来了。谢谢你啊。
  赵根抖抖肩膀,往北走去。走了几步,下意识回过头,看见山坡上站成一排的孩子。他们的衣服很脏,眼睛很亮。个子高矮不一。女老师在孩子们中间。山风轻轻撩动她衣裳的下摆。赵根走回去,从背囊里掏出饼干、圆珠笔、日记本,还有几百钱。
  赵根:给你们。
  赵根朝她敬了一个礼。赵根继续向北走。女老师追上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们不需要
  赵根神情讶然:我捐赠给你们的。希望工程。
  女老师语气固执:我不要。
  赵根:不要也得要。
  赵根甩开大步。女老师又追上前,语气有点犹豫:那谢谢你。要不,我带你去仲家岭。抄近路,要近许多。再说,天色也不早了。这一路上又没有人家,万一你又走错路。
  女老师的眼睛亮起来:要不,我做你导游吧。这里除了瀑布还有许多好看的景色。
  女老师跑回去对孩子们交待了几声,再飞快地跑回来。
  赵根看看天色,没再拒绝。赵根:你叫什么名字?
  女老师:我叫春江。春天的春,江水的江。
  赵根: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很好听的名字。
  女老师轻笑:你呢?
  赵根:赵无心。
  女老师皱眉:无心?比干无心则死?
  赵根:吴国的吴。新鲜的新。
  女老师笑了。
  赵根:你是志愿者?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这长大的。
  女老师:我来这做志愿者的。我是上海杨浦区人。那是上海的下只角。侬晓得下只角唔?
  女老师叽哩呱啦地说了一连串上海话。
  赵根笑了:你讲上海话,我可听不懂。
  
  陆拾玖:天空在石壁中间只剩下一根青线。
  赵根无意中扯下一根树枝,岩壁缝里弹起一条蛇,在赵根手上猛咬一口。赵根闷哼,甩一下,甩不脱,暴怒起来,握指成拳,一拳砸向石壁。蛇头被击烂。
  春江惊叫:别动。
  春江抓住赵根的手,看了一眼伤口:有打火机或小刀吗?
  赵根在地上坐下:都有。
  春江自赵根裤兜摸出打火机与小刀,摁亮打火机,用火苗来回烧刀尖:等会忍着点疼。蛇毒是一种蛋白,高温碳化后就没事。
  赵根点头。
  春江一咬牙把烧热的刀尖扎入伤口。赵根满头都有了虚汗。
  春江:幸好你有打火机与小刀。要不,就没命了。这是土公蛇,毒着呢。
  赵根:你懂得蛮多的嘛。
  春江:军训野外拉练时学的。
  春江用忧虑的眼神看看前面的山路:去仲家岭还有二十里。我们还是先回去。歇一下,你明天再走吧。
  赵根想了想,点头答应。
  
  柒拾:山村小学。简陋的房子。
  墙壁上钉着一个农村常见的32开大的挂历。正是三月初三。
  赵根被扶进校门,扶进房,扶上一张有着少女幽香的床。
  
  柒拾壹:半夜。斗大的星辰在窗台外随着阵阵林涛沉浮,像鸣叫的鸟群。
  赵根醒来。春江惊醒了。春江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扒在床沿上打瞌睡。
  赵根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占了你的床。
  赵根试图起身,发现手上已缠上绷带,是那种刚从衣服上撕下的青灰色布条儿。伤口有草药。春江把赵根按回床上,把手指按在赵根的嘴唇上:别动,你是伤员。
  春江的手指在星光下比葱玉还好看。俩人对视。春江的脸滚烫,跑出房。
  
  柒拾贰:上元村。
  房子是旧的,灰瓦土墙,看上去摇摇欲坠,依然为青山绿树抱得结实。破烂低矮的院墙。门廊。生了锈的犁具。年代久远的吹谷机。几个老妪与几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妇人年轻得可怕,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低头绣针线。赵根与春江在村子里走着。
  裤管卷至膝盖步履蹒跚的老人扛着锄头从山坡上走下,看见赵根与春江,取下挑在锄头上的一篮子蔬菜,张开缺了牙齿的嘴:拿点菜去,拿点菜去。
  赵根掏钱。老人的嘴瘪得尖尖的:自家种的还要钱哩?老人枯瘦的手臂不由分说地上下挥动。春江抓了几把菜:谢谢阿公。
  春江笑嘻嘻跑开,逃向附近的山岗。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一阵阵的雨把层层叠叠的山越染越绿。墙壁上钉着一个农村常见的32开大的挂历很快翻去十页了。三月十三。
  赵根与春江并肩坐在山坡上。面前是一道巨大的银帘子。水珠从上面奔涌而下,在山腰猛地一顿,溅起层层水雾。那水顿如虬髯龙首,狰狞咆哮,万千鳞甲尽皆裂开。龙躯扭转,腾空跃起,再跃,又被一块石壁间横出的嶙峋石嶂拦住去路,愈发怒,仰空嘶吼,血肉一团团炸起,竟似不要了命。如是三起三落,这瀑布已垂落下百米的高。
  春江语气幽幽:你要走了吗?
  水沫抹在他们的脸上,像是瀑布的眼泪。赵根沉默了半晌:是的。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春江:国庆左右吧。
  赵根掏出笔与纸,写起来,递过去: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事可以找我。
  春江接过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赵根:也能。欢迎骚扰。
  春江:这可是你说的。
  春江发了一会呆:这瀑布真美。
  赵根:是的。真美。万物皆美。
  赵根捡起一块石头朝瀑布扔去:人不美。
  春江:为什么?
  赵根:人是一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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