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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

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下-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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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母亲不乐意听了,你这什么意思?好歹你也是一个大学毕业生。我们家这些年也没挨过饿出过事。总得门当户对才行。母亲开始早出晚归,走东家窜西户,托亲朋访好友,回了家就嘀咕,“孙家的二姑娘,在财政局上班的那个,人还排场,我托许嫂说去了。就是左眼皮听人说有一块疤。我没瞧仔细。下次,得逮个机会好生瞅瞅。”
  “张家的老大,这姑娘不错,每次见到我热情得不得了,一口一个阿姨。我都七老八十,还阿姨呢。我看这姑娘心眼好,过日子就得找心眼好的,一辈子踏实。”
  “吴家的三丫头,模样好,你看她那骨架子,肯定旺子旺孙,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娶进来,肯定能当好家。”
  “钱家的老二,单位好,在银行。虽说容貌一般了,但手里捧一个金饭碗,风吹不到,雨晒不到。侯姐对我说了,人家那姑娘不嫌弃你一个吃粉笔灰的,说只要人实在就行。你啥时去看看。”
  
  这男女之事,天地纲常。管子《入国篇》说明白:“凡国都皆有掌媒,丈夫无妻曰鳏,妇人无夫曰寡,取鳏寡而和合之。” 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子年十五而嫁。这不婚不娶的人物是要受法律严惩的。
  我已不再叛逆,无聊时长吟几句“妹妹几时有”,对母亲的指示自然一一照办。孙二姑娘很健谈,问我近期有没有入党计划,准备怎么为2000年中国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我招架不住,磕磕绊绊答了。孙二姑娘说,你是第一次相亲吧?我说是。孙二姑娘说,如果是第一次相亲,如果没觉得对方没有什么特别不满意处,还是将就的好。越相到后面,就越不满意。我马上恭维她的经验之谈。她长叹一声,一脸悔意地说,是啊。我要是早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张家老大在粮站上班。我们约在电影院门口见面,说好晚七点整,等到八点一刻,来了。可能喷了香水,可能是花露水。总之,一晚上,我头晕目眩,打了十几个喷嚏。第二天,那边传过话,说,你家的小子是不是身体有毛病?
  吴家的三丫头屁股真大,脸蛋还白如羊脂。我还真动心了,不过,没等我用手臂去量她的腰,母亲匆匆赶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不行,她有生活作风问题。这若娶回家,还不让人戳着老李家的脊梁骨骂。
  钱家老二很文静,眼睛很好看,就是一只大一只小,用当前两位港台女星来比喻,一只是关之琳,一只是林忆莲;若有动物来比喻,一只是牛眼,一只是猫眼。这真让人悲伤。这也罢了,比喻并不能为这个世界增加什么也不能减少什么,更不能改变事情的本质。遗憾的是,钱家老二眼角竟然糊着眼屎。士可杀不可辱!
  母亲问我这只癞蛤蟆想娶哪家的如花似玉?
  我想了半天,想起去年五月开始的,目前已达到高潮,被提高到“精神文明”范畴的“五讲四美”活动。“五讲” ,即“讲文明、 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四美”,即“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我说,找一个够得上五讲四美的。母亲愤怒了,说,你也不晓得照照镜子。
  我很沮丧,属于我的天鹅在哪里啊?那只脖颈修长眼珠乌黑通体雪白亭亭玉立姿态优雅的鸟。那只翅翼丰腴内心火热在岁月的轮回里不断南迁北移的鸟。那只为爱人捕捉水草与鱼并站在彼此的身体上凝视远方的鸟。那只在我心头不时飞起鸣音清澈身体巨大而又轻盈的鸟呵。
  
  夏天到了,蝉叫得狂躁,扯出一条条杂乱无章的声线。我在校门口买了根绿豆冰棍,五分钱一根。卖冰棍的多是小孩子,黑不溜秋,好像是从湿润的泥土里长出来的,样子差不多,穿着劣质塑料拖鞋,鞋底外侧磨得特别厉害,脚跟上长着厚厚的茧子。他们扑嗒嗒到处走动。
  校门口有几个孩子。我走了过去。他们是一种挑冰棍棒的游戏。先是石头、剪刀、布,然后赢家把一大把冰棍棒握在手心,于离地尺许高处撒落,冰棍棒叠起小山坡。先把零散的冰棍棒拿起,再用一根冰棍棒一根根去挑,若能不挨动其他的冰棍棒,那挑下来这冰棍棒就算自己赢的,否则得让别人去接着玩。小时候我也玩过这种游戏,老输,辛苦攒下的冰棍棒没多久便被别人——多是一些眉开眼笑手指特别灵活的女孩子赢去,也懒得像别的孩子一般去街头捡,从山上找来竹子,用柴刀砍成冰棍棒那般粗细长短,砍出一大堆,再放手里浸上几天,拿去再比,一直到输掉最后一根,也就腻味了这种游戏。
  我蹲在孩子们的身边,一边看,一边用舌尖舔棒冰,在上面舔出凹痕,正舔得津津有味物我两忘之际,眼角余光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影子从记忆黑洞中冒出来,是一个女人单薄的影子。女人跌跌撞撞地从学校后面的一条小巷里走出来,身子好像早春河里悬浮在水面的冰块,发出咔嚓咔嚓细微的响声。她在哭,无声无息地哭,泪水滚滚而下,双手垂落腰间。她可能已经没有力气去掩饰心中的伤痛,目光痴了。我手中的冰棍掉在地上。这不就是当年路灯下的那位看《高等数学》的女孩儿吗?我迟疑了片刻,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跟上去。她走得很慢,肩膀不断耸动。这让我也非常难受,情不自禁地抖动双肩。她到了东门桥,在栏杆上坐下,叉开腿,身体朝向水面。桥下的水很深,几乎每年都有溺水的少年。水面有一大团油汪汪的绿。我担心她出事,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她没看我,大颗大颗的泪水掉下来,掉在水面,溅起一个个微小的涟漪。
  我说,你没事吧。
  她的哭声大了,嗓子里仿佛有沙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害怕了。她若掉下去,我岂不是也要跳下去救人?
  我说,你还认得我吗?
  她转过脸。这是一张多么悲伤的脸啊。泪水在她脸上划出了两条深深的伤痕。鼻子、嘴还有眼,蹩成小小的一团。
  她哇地一下哭出声,我爸打电话来,我弟得病死了。
  我吁出一口气。那个得小儿麻痹症的孩子死了?我很想深沉地说一声,人总要死的,不管死得重如泰山还是轻如鸿毛,不管早死还是晚死,结果都一样。想想不妥。没敢说出口。那时候特别流行一首歌,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是谷建芬谱曲的。也不知是谁天才横溢,把歌词改成“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部烧成灰,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部送到农村做化肥。啊,亲爱的朋友们,到底谁先被烧成灰?先烧你,先烧我?反正都是不齿人类的狗屎堆。”但我不能用这样的歌声来安慰她,甚至还不能说“节哀顺便。”
  我把肩膀借给她。她也不客气,趴在我肩膀上哭了个把时辰才渐渐收住悲声。桥头来往的人并不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们。他们可能以为这是一对闹了别扭胆子特别大的恋人。我只能苦笑,研究起她的脸庞。这些在阳光下的泪水真迷人。用断了线的珍珠来形容就有点暴殄天物。我偷偷拈起一颗放在舌尖,有点咸。过了这么多年,她好看多了,若非眉心上的那粒痣,我还真认不出来。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映真。
  我叫李国安。
  我知道,你在汽车队时,我就知道了。
  
  陈映真在七七年跟着官复原职的父亲回了省城。她父亲是省政府下放的右派分子。当年,因为没憋住一泡尿,被众人表决做了右派,在下面一呆十五年,现在老了,时来运转,老同学已贵为某省封疆大吏,他也被组织上重新想起。
  陈映真与我同年考上大学,在南京大学读了四年,八一年毕业分配至地区行署,八二年下到县城煅炼,在县林业局担任副局长,是整个地区最年轻的女干部,年仅二十五岁。她父亲此时已是省财政厅新任厅长,是人人敬仰的财神爷。陈映真早已打听到我的下落,一直不好意思与我联系,在路上还遇见过我几次,可就是没喊出口。若非这天我主动,我们之间或许就错过了。命运是这样不可思议,那个吃不饱饭的女孩已经成了芸芸众生之上的白雪公主。几个月后,我被她带到省城,走进一幢爬满青藤的二层小洋楼。堂屋里有两副遗像,一个是那瘸腿孩子的,一个是我所未见过的女人的,应该是陈映真的母亲。我在遗像前默哀三分钟。我不清楚陈映真有没有对她父亲提过馒头的事(估计不会提我摸她的事),她父亲看我的眼光很慈祥,问了我大致的人生经历,又问我在学校的表现,我紧张了。我在校内的风评一向恶劣,上课教书从来应付差事,还老迟到早退。
  我结结巴巴吐出四个字,志不在此。
  她父亲问我,志向何处?
  陈映真偷偷捏我的胳膊。我更紧张了,脱口而出,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说完,自己闹了大红脸,头埋入膝盖,想在那铺了瓷砖的地面上找出一条缝。不过,这不怨我,官本位的思想在中国太深入人心了。“官之位高矣,官之名贵矣,官之权大矣,官之威重矣,五尺童子皆能知之。”
  她父亲就笑,做官易,做官也不易。做好官易,做坏官易;做贪官易,做清官易,惟做造福一方的官难。
  我不大理解这话。
  她父亲又说,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有这种志向,也无可厚非。但更要脚踏实地,莫虚掷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她父亲感慨万千,继续说道,做老师其实很煅练人,一堂课四十五分钟讲下来,这口才不得了嘛。
  我愈发羞赫。
  她父亲说,听说你会下棋?
  我赶紧点头,暗暗叫苦,我输周贵生一只表的事恐怕已不是秘密。陈映真取来棋盘,坐在一边为我们削苹果。我执黑以三连星开局,她父亲摆了个星小目。棋至九十七手,只要我长出一子,就是“乌龟不出壳”,要吃掉她父亲一条十子长龙。我犯起难,吃还是不吃?额头渗出汗。想了半天,打算不吃,这手却不听话,棋子长出。老人眉头下皱,我大叫悲惨,无赖劲差点又犯,恨不得捡起棋子重落。
  陈映真起身了,不知有意无意,膝盖在棋盘上一撞,噼哩啪啦,棋子落了一地。
  我蹲下身陪着陈映真把棋子捡好。
  她父亲开了口,你觉得棋是什么?
  这问题我还真没想过,幸好当年闲书没少看,过目不忘的本事仍然还在,思索片刻,掉起书袋,答道,围棋之道,天地之道。金木水土火,五行参差,暗合东西南北四星位,居中天元。一是始,九是终。棋路纵横,各为一九,自是生生不息。下棋,下的不仅仅是棋,似乎更是一颗心。高手对弈,不战而屈人之敌。尽悟天人合一之理。中手对弈,有布局、中盘、收官之分。知谋势,懂手筋,不以一时一地之失而虑。低手对弈,唾沫四溅。所谓下棋有“三心”。执着心下棋,菩提心修性,无常心看输赢。而且,围棋似乎比象棋更为深刻。
  她父亲哦了声,眉毛扬起,说说看?
  我说,象棋有帅士相车,各自的职能及等级在游戏中法度森严,不容侵犯。虽然有过河卒子一说,感觉总有些小人得志的猖狂劲。围棋不然,每粒棋子皆温和儒雅,形状一样,“人人”平等,让人有亲近之心。
  她父亲点头,接过陈映真递过来的苹果,咬了口,说,围棋里不也有弃子么,你又如何看待那些死子呢?
  我说,弃是为了得,死是为了生。阴极阳生,否极泰来。这是天地之道。而事实上,没有哪粒棋子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子。从棋盘上拈起某粒棋子,放入棋盒,过一会儿,还可以重新将其置于棋盘之上的其他位置。
  她父亲笑了,所以这给了某些人幻觉?以为事情还可以重新再来?
  我汗都下来了,拿不准这老头儿到底吃晓自己以前多少事情——我在学校里被公安请去协助调查的事,他也知道吗?我在肚子里一口气骂了十几句老狐狸,脸红耳赤地说道,每粒棋子投下之前有无数可能,但棋子一落,位置便不能改变。后悔是无济与事的。应该承认,过去的每一步对现在与将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影响。棋子的位置虽不能改变,其效力却随其他投下的棋子在不停改变。一些早已处于绝境中的棋子也能因为未来可能发生的打劫而成为关系到胜负之争的资本。伯父,你说是吗?
  陈映真笑了,哎,国安,你要是从小开始学下棋,准一国手。
  我偷偷拭了把汗,心里说,这都是你爸逼出来的,脸上笑容却更为殷情。
  她父亲哈哈一笑,闲看数着烂棋柯,涧草闲花一刹那,五百年来棋一局,仙家岁月也无多。也罢,顺其自然吧。
  我福至心灵,当即恭恭敬敬地叫道,爸。
  陈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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