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历史 电子书 > 人面桃花 作者:格非 >

第19节

人面桃花 作者:格非-第19节

小说: 人面桃花 作者:格非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难道说,这岛上除了咱们俩,还有别的什么人不成?”韩六眼睛定定地看着秀米,这话显然是在问她。
  秀米的眼光与她一碰,不由得又是一惊。
  工夫不大,两个人都回来了。庆福一进门,身体摇了两摇,手里的长剑“当啷”一声就落了地,只见他双手抱住根梁柱,身体就慢慢地滑落下去。厨子一见也慌了手脚,正要上前扶起他来,庆福却也已趴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韩六从腋下抽出手绢来替他揩嘴,对厨子说:“你们方才出去,看见什么人没有?”
  “鬼影子也不见得一个。”厨子道。
  韩六也不再说什么,待庆福吐完,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定。又去灶下打了一盆水给他漱口,洗了脸。红闲、碧静过来替他捶背揉胸,弄了半天,庆福才缓过一口气来。
  “难道是他?怎么会是他?”庆福的眼光中藏着巨大的惊骇。如此自语了一番,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红闲问道:“三爷说的‘他’是谁?”
  庆福一听,忽然暴怒起来,把她重重地一推,嘴里狂叫道:“我他娘又哪里去知道!”
  红闲一个趔趄,差一点撞到桌角上。她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又不敢怒,不敢吱声,又不敢哭。韩六泡了一杯香茶,递给他,庆福接了,只抿了一口,眼睛愣愣地看着门,嘴里仍是翻来覆去地嘀咕道:“听声音,分明是他。我醉了酒,又未带随从,他要杀我易如反掌,怎么又不下手?”
  韩六上前劝道:“既然他不杀三爷,说明他比旁人还高看你几分,说不定,这次劫难,三爷倒能逢凶化吉。”
  “未必,未必。”庆福摆了摆手,木然道,“他只是想戏弄我一番而已。不行,我一刻也不能在这儿呆了。”说毕,突然站起身来,飞快地扫了秀米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不行。我得走。就连这一夜,他也不放过我。”
  庆福从地上拾起了长剑,说了声“告辞”,就招呼丫头、厨子,连夜赶回花家舍去了。
  “他到底还是怕了。”秀米冷冷地说。
  差不多已是午夜时分。四下里,静寂无声,屋外漆黑一片。两人也顾不得收拾房子,桌上杯盘狼藉,地上污物发出阵阵的恶臭。
  “换了谁,谁都怕。”韩六道,“我刚才一心劝他多喝点酒,好让你晚上少受点罪,没想到闹出这件事来。到这会儿,我还是五猫抓心,不得个着落。”
  “那个人——”秀米说,“那个人,会不会还在岛上?”
  韩六一听,慌忙起身,去把大门关了,上了闩,又抵了一根圆木杠子。这才靠在门上喘气:“听三爷刚才的口气,他好像已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可又有点不敢相信,这说明,这个人似乎是平常人不太容易猜着的那一位。”
  “猜他做什么?”秀米道,从怀中将那把剪刀取出来,放在桌上,“我原本已备下这把剪刀,那老狗要是想上我的身,我就一刀结果了他。这花家舍的事虽然蹊跷,说白了倒也简单。事情明摆在这儿:六个头领已死了两个,刚才那一个,也已经一条命去了半条,剩下的这几个人,免不了还是要一个个地死掉,死到最后一个,就是花家舍的新当家。用不着咱们去枉费心机。”
  《人面桃花》第二章 花家舍6(5)
  “说的也是。”韩六道,“你说这庆三爷,他能活到明儿早上吗?”
  《人面桃花》第二章 花家舍7(1)
  光绪二十七年十月初九。晴凉。昨日,长洲陈记米店老板陈修己派人来送信,失踪数月的陆侃有了消息。
  平明时分,芸儿即带着宝琛等数人赶往长洲一探究竟。因整日在家闲坐无事,我遂向宝琛提出一同前往长洲,也算散心破闷。讵料,临行前,芸儿与秀米发生激烈之争吵。
  秀米原不肯去长洲。后经不住母亲软磨硬套,勉强依允。可芸儿听说我亦要随同前往,遂立即改变主意,让秀米呆在家中。如此出尔反尔,秀米焉能不急?
  仔细想来,事情实在是因我而起。起初,芸儿执意让秀米一同去长洲,究其根由,是不愿让她有与我单独相处之机会。而一旦我决定要去,她或许觉得秀米已无必要同往,何况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依照乡村风俗,实不宜在生人面前抛头露面。
  芸儿心思极深、极细。秀米虽有察觉,却不明所以。唯我在一旁洞若观火。
  途中,秀米一直在生她母亲的气,一个人赌气走在最后,渐渐就落了单。梅芸和宝琛走在最前面,我和翠莲走在中间。我们走一段,便得停下来等她,可一旦我们站住,她也就不走了。她在生所有人的气。
  此女子平时不太言语,内心却极是机敏,多疑,且颇为任性。祖彦曾说,此女虽冷傲,却极易上手。我就有心挑她一挑,试她一试,往火焰堆中扔些劈柴,让火烧旺一些,遂假意与翠莲推搡嬉笑。
  那翠莲本来就是妓女出身,生性浮浪,水性杨花。经我用言语一调,不免莺声燕语,假戏真做起来。她先是在我的膀子上掐了一下,继而就大声喘息,过了不多一会儿,低声道:“我都快受不了了。”我心里只得暗暗叫苦,假装没听懂她的话。她就像是一个湿面团,沾了手就别想甩掉。在大路上,光天白日之下,她竟敢如此,到了黑灯瞎火的晚上,还不知怎么样呢。她的臀部肥大,乳峰乱抖,腰肢细软,香粉扑鼻,衣裳俗艳,声音淫靡,言语不伦,真乃天底下一大尤物也。
  她见我频频回首,看顾秀米,就问我,是不是在心里想着后面那一个?我未置可否。那婊子就推了我一把,笑道:“新鞋子固然好,可穿起来挤脚,蔷薇虽香,可梗下有刺。”
  一席话说得我头晕目眩,大汗淋漓,身体就有点流荡失守,把持不住。真是恨不得将她推入路边苇荡,立时与她大战二百回合。
  又走了一段,在江堤下拐入一条小径。此处芦苇茂密,树木深秀。那婊子见四下无人,一路上淫绮之语不断,不住用她那三寸不烂之巧舌,探我心思。见我不理不答,她忽然问道:“大哥,你是属什么的?”我告她是属猪的,那婊子忽然拊掌尖叫起来,把我吓了一跳。问起缘由,她说起许多年前,有个老乞丐受他一饭之恩,遂替她看相算命。说她中年有难,必得嫁与一属猪之人,方可避去祸患。她竟然编造出这样荒谬绝伦的事来诓我,女人之自作聪明,由此可见一斑。
  这婊子百般挑逗未果,最后就使出一个毒招:她忽然趴在我肩头,低低一阵浪笑,然后说:“人家底下都湿了么!”
  此招甚毒。
  我若是那没有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或是那贪色轻薄、灵魂空虚之徒,吃她这一招,必然陷她泥淖之中,焉能逃脱?
  我见她这般不知羞耻,只得拉下脸来,喝道:“湿湿湿,湿你娘个头!”那婊子经我一吓,叫了一声“天哪”。然后就双手捂着脸,丢下我跑远了。
  到了渡口,秀米走上来了。还是那些绿点小碎花的上衣,青布裤子,绣花布鞋。她虽与我相距颇远,可一股奇异的香味还是随着江风飘然而至。只要她一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我的眼睛就一刻也离不开她。
  现在,两个女人都在我眼前。我一会儿看秀米,一会儿看翠莲。一个杏花含雨,一个秋荷带霜;一个幼鹿鸣涧,一个马伏槽枥;一个是松枝苍翠,松脂吐出幽香,一个却已松树做成木门,只有一股桐油气。两相比较,雅俗立判。
  妹妹呀,妹妹!
  很快升好了帆,船老大招呼我们上船了。当时江面上东南风正急,渡船在风浪中颠簸摇晃。秀米走上跳板,身子摇摇晃晃,我就从身后过去扶她,谁知秀米恼怒地将我的手甩开,嘴里叫道:“不要你管!”
  她这一叫,弄的满船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她。我虽有点自讨没趣,可心中却是一阵狂喜。
  妹妹呀,妹妹!
  晚上在陈记米店匆匆用过晚餐,一个人往回走。为什么我头脑昏昏,步履沉重?为什么我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她?为什么我的心狂跳不已,就像那咚咚敲着小鼓?为什么我的眼睛里都是她的影子?
  我走到一处岩石边,听见那飞潭声喧,舐枭鸣叫;再看那山下灯火憧憧,人语喋喋,不觉酒气直往上撞,腹内翻搅,心如乱麻。我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呼吸着山谷中的松香,心中暗想,若老天成全我,就让她即刻走到我身边来吧。奇怪的是,我正这么想着,果然看见了她。
  只见她出得米行,脚步踟蹰,神态恍惚,朝山下张望了一会儿,竟然一头扎进小路,朝这边走来。只有她一个人。妹妹呀妹妹。我的心跳得更急了,简直是要从喉头里跳将出来!
  张季元啊张季元,汝为何这等无用?为这一等小女子,意志薄弱,竟至于此!
  想当初,汝只身怀揣匕首,千里走单骑,行刺那湖广巡抚;想当初,你从汉阳上船,亡命日本,一路上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几近于死,何曾如此慌乱?想当初…
  …想不得也,那妙人儿已到近前。
  《人面桃花》第二章 花家舍7(2)
  我若是不言不语,她必是会一声不响从我眼前溜掉。此百世不遇之天赐良机亦将错过。若是我拦腰将她抱住,她要万一喊叫起来,却又如何是好?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心生一计。等她到得我的身后,我便长叹一声,道:“这户人家刚死了人。”
  这是什么话?简直不伦不类。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不料,秀米忽然站住了:“谁告诉你的?”她问。
  “没人告诉我。”
  “那你怎么知道?”她有的是好奇心。
  我从石头上站起来,笑道:“我当然知道,而且不止死了一个人。”
  我开始挖空心思胡编乱造,先是说人家死了小孩,又说陈老板死了内人,秀米果然中计。不知不觉中,我们两人就并排走进了竹林中的小路。那小路只有一人宽窄,我们并排走,她竟然也不回避。我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她,她居然也在看着我,略带羞怯。只见玉宇无尘,星河泻影,竹荫参差,万籁无声,再看她娇喘微微,若有所待。恨不能双手将她搂定,搂得她骨头咯咯响。恨不能一口将她吃下去,就像一口吞下一只蜜柑,以慰多日怀念之苦。天哪,你以为这真能行得通吗?稍一犹豫,秀米却又侧过身往前走了,眼看我们就要走出这片竹林了。
  张季元啊张季元,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
  “你害不害怕?”我再次站住,问她道。嗓子里似乎卡了什么东西似的。
  “害怕。”
  我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这一搭,触到她绵软绸滑的衣裳,蘸着露水,凉凉的。又碰到她尖突的肩胛骨。
  这时,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梅芸那张阴沉的扁脸来,她正在暗处看着我冷笑,似乎在说: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指头,我就将你的骨头拆下来熬汤喝……
  “不要怕。”终于,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将那只手挪开了。
  出了竹林,我们又在门下的路槛上坐下来说话。秀米偶然提到,几个月前,她去夏庄给祖彦送信时,曾在门口池塘边见到一个身穿黑衣道袍的驼背老头。听她这一说,不由得让我吓出一身冷汗!
  难道是他?
  此人又名“铁背李”,是远近闻名的朝廷密探。不知有多少志士仁人把性命断送在他手上。如此说来,夏庄危矣!
  整整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半夜里起来,坐在桌前,听着那月漏纱窗,树声簌簌,还有宝琛那如雷的鼾声,忽然就想把日记全撕了。
  我怎么会这样消沉,心思全被她占据?为着一个乡野女子,竟如此颓唐。一想到她仰望着自己的样子,就觉得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无趣无味。大事将举,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怎可用一己之私欲而葬送了十余年为之奋斗的伟业,季元啊,难道你将在日本横滨发过的誓全都忘了吗?不行,我要重新振作。
  韩六进屋来了。她的脚步声轻得让人听不见,冷不防走到你面前,总让人吓一跳。她说,四爷庆寿派来的船已经到了,两个家丁也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秀米合上张季元的日记,将它用花布包裹好,放入枕下,这才站起身来,到桌前梳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苦笑。我干吗要梳头呢?难道要把自己装扮得更漂亮一些吗?她把梳子一丢,又去盆中淘了一点水,抹在脸上。她再一次摇了摇头:我干吗要洗脸?仍回到桌旁坐下。她的整个身心都还沉浸在张季元的日记之中,想到时光不能倒流,不觉惘然若失。
  桌上搁着一通书信,是四当家庆寿昨晚派人送来的。墨迹娟秀,文辞简略,寥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3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