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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夏娃的女儿 _[法]巴尔扎克说-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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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的爱情,匆匆来一次该要作出多么巨大的努力;男人忙碌、苦恼时,她能和他一
起奔忙,一起希望,一起激动不安;有怨气,她只对东西发泄;她不再疑神疑鬼,
她了解并能估量生活中每件小事的价值。可是如果两个人刚刚相爱,这时的爱情充
满了热望、猜疑和苛求,两人互不了解;如果你爱的是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女人,她
认为爱情应该时时刻刻守候在她的家门口;如果你爱的女人过分重视自己的尊严,
事事要别人服从,哪怕她的命令错得会导致男人破产;——那么,这种爱情在巴黎、
在我们这个时代,就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劳动!上流社会妇女仍然受着十八世纪
传统的影响,当时每人都有一个确定而牢靠的地位。如今,大多数男人都必须为自
己谋一个职位,必须开拓自己的前程,加固自己的产业,但很少有女人了解他们生
活中的这些难处。今天,地位稳定的人屈指可数。只有老年人才有时间恋爱,年轻
人却像拿当那样被迫在野心这条战船上拼命划桨。女人还不大能接受这一人情世态
的变化,她们满以为那些时间不够支配的人像她们一样时间太多;她们无法想象,
在她们自己的事情、目标以外,还存在别的事情和目标。即使情人为来相会战胜了
勒耳那沼泽的九头蛇,他也没有任何功绩可言;她们只顾享受与情人相见的幸福,
而忘记了其他一切;她们只感激情人给她们带来心灵的激动,却不打听他花了多大
的代价。如果她们闲来无事想出了一个计谋(这种计谋,她们随要随有),她们就
会当首饰一样拿出来炫耀;为了赴约,你像囚徒扭断牢房的铁栅栏那样排除了客观
障碍,她们却在那儿慢吞吞地玩弄花招。最后,胜利还得属于她们,你决不要和她
们争夺。不过她们也有理:当一个女人为你冲破了一切,你怎能不为她冲破一切呢?
她们所要求的和她们奉献出来的一样多。从埃斯巴夫人家回来时,拉乌尔发现,要
在上流社会谈情说爱,同时又要从事新闻事业——这十匹马才能拖得动的战车,又
要给戏院写剧本,还要料理他那些陷在泥潭里的生意,这对他来说将是多么困难的
事!
    “今天的报纸一定是令人讨厌的,”他一边走一边想,“没有我的文章,而且
第二期也不会有!”
    费利克斯·德·旺德奈斯夫人到布洛涅森林去了三次,都没见到拉乌尔,她每
次回来时又失望又担心。原来,拉乌尔认为,自己只能以新闻界泰斗的风采和威势
出现在布洛涅森林。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去弄两匹像样的马,一辆像样的轻便马车,
一名像样的驾车小厮,并设法使他的合股人信服,节省他宝贵的时间是多么必要,
从而要他们把车马的费用算在报纸的总务开支上。马索尔和杜·蒂耶这两个合股人
非常乐意地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一来,他觉得他们俩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好人。要是
他们不帮这个忙,拉乌尔的日子简直就没法过下去;他的生活里虽然也搀和着一些
理想爱情的微妙乐趣,但它现在已变得那么艰辛,以致很多人,乃至身体最结实的
人,都应付不了如此巨大的精力消耗。强烈而幸福的爱情在一个普通人的生活里占
据的位置已经很大;而当追求的对象是德·旺德奈斯夫人这样庄重的女人时,那么,
爱情就会把拉乌尔这种大忙人的生活整个儿吞噬掉。以下就是爱情给他规定的首要
义务:他几乎必须每天下午两三点钟之间骑着马,穿着最悠闲的英国绅士的服装来
到布洛涅森林,在那儿他得知当天晚上在哪个沙龙、哪座剧院可以会见德·旺德奈
斯夫人。他直到半夜才离开这些沙龙,所得到的只是几句期待已久的话,还有情人
在桌子下面、在两扇门之间或是在上车的时候偷偷给他的一星半点温存。玛丽已经
把他引进了上流社会,经常设法使她去作客的人家也邀请拉乌尔赴晚宴。这不是很
简单的事吗?出于傲气,也出于爱情,拉乌尔不敢谈他的工作。他必须服从这位天
真单纯的女王的一切心血来潮的意愿,而同时必须注视议会的辩论,跟上政治潮流,
掌握住报纸的方向,还得把两个剧本搬上舞台,因为这笔收入对他是必不可少的。
有时他想逃避一个舞会、一场音乐会或一次散步,但这时,只要德·旺德奈斯夫人
不高兴地噘一噘嘴,他就立刻牺牲事业上的利益去玩乐。他早晨一、两点钟才能离
开社交聚会,回家后一直工作到八、九点;刚刚睡下,又得起来和他所依靠的几位
有影响的人物商讨报纸的观点,讨论千百件内部事务。当时报纸涉及各个方面,涉
及工业、公共利益与私人利益、文学界人士的面子以及他们的作品等等;拿当每天
从编辑部办公室奔到剧院,从剧院奔到议院,又从议院奔到几个债权人家里,忙得
疲惫不堪。但他来到玛丽面前时,必须是一副安详、喜悦的样子。他必须悠哉游哉
地驱车来到她家门前,好像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一个除了幸福的爱情带来的慵
懒以外不知有其他劳累的人。而这些不为人知的牺牲换来的,只是些极其温柔的话
语,永远相爱的保证,还有当两人有几秒钟单独在一起时热烈地握几下手,交换几
句充满激情的话。他觉得,如果不让玛丽知道他为得到这点小小的恩惠所付出的代
价,那等于是一种欺骗。不久,向她解释的机会来到了。四月风和日丽的一天,在
布洛涅森林一个偏僻的去处,伯爵夫人搀住拿当伸给她的胳臂。为了一点儿小事,
她正要跟他发一次娇脾气呢(女人就会这样小题大做)。因此,她见到他时,不像
往日那样嘴上挂着微笑,前额因幸福而发光,两眼由于某一风趣、愉快的思想而灼
灼有神。相反,那天她显得严肃,不苟言笑。
    “你怎么啦?”拿当问她。
    “别管这些小事,”她说,“您该知道,女人就像孩子。”
    “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叫您不高兴了?”
    “要是那样,我就不会来这儿了。”
    “可是您没对我微笑,您见到我好像并不高兴。”
    “我在和您赌气,是吗?”她说,一面温顺地看着他,女人常以这副神气把自
己打扮成一个受害者。
    拿当在诚惶诚恐中走了几步,心里很不好受。沉默了一会儿,他说:
    “要不就是无谓的担忧,捕风捉影的怀疑,你们女人总是把这些玩意儿看得比
生活中的大事还重要;你们有本领用一根稻草秆、一星草屑叫世界失去平衡!”
    “这是讽刺?……我早料到的,”她一面说,一面低下头。
    “玛丽,我的天使,难道你看不出,我说这些是为了掏出你心中的秘密?”
    “我的秘密即使说出来也仍然是个秘密。”
    “那您就说吧……”
    “我不为人所爱,”她说,一面斜着眼向他投去机敏的一瞥,女人总是用这种
办法巧妙地考察她们想摆弄的男人。
    “不为人所爱?……”拿当叫道。
    “是的,您管的事太多了。在您繁忙的生活中,我算得了什么呢?随时都会被
忘记。昨天我到林子里来了,我等了您……”
    “可是……”
    “我为您特地穿了一件新袍子,但您没来。您昨天在哪儿?”
    “可是……”
    “我不知道。我到埃斯巴夫人家,在那儿也没找到您。”
    “可是…”
    “晚上在歌剧院,我的眼睛没离开过楼座。每次门一开,我的心就猛跳,跳得
都要碎了。”
    “可是……”
    “我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啊!这些心灵里的风暴,您是想不到的。”
    “可是……”
    “这样激动不安,生命都要耗尽了。”
    “可是。”
    “可是什么?”她说。
    “是的,生命在消耗,”拿当说,“只要几个月的功夫,你就会把我的整个生
命都吞噬掉。你对我的无理责备也迫使我道出自己的秘密,”他说,“你不被人所
爱?……你被爱得太深了。”
    于是他激动地描绘了自己的处境,自己的一个个不眠之夜,详细地叙述了他在
每个固定的时刻应做的事,诉说了他为何必须成功,办报这项工作的要求又是如何
高,他必须抢在众人前头正确无误地对各种事件作出判断,不然就会丢掉权柄,此
外还要迅速研究种种问题,而在我们这个时代,问题层出不穷就像天空云彩的变幻
那样快。
    拉乌尔这是糊涂一时。埃斯巴夫人早就对他说过,世上再没有什么比初恋更天
真的了。伯爵夫人一下子因为爱得太深而自感有罪。正在爱恋的女入在任何事情上
都看出一种乐趣,一种享受,一种诉说情怀的机会。看到在她面前展现的拉乌尔的
浩瀚生活,她钦佩得五体投地。她本来就把拿当想象得很伟大,现在更觉得他卓越
无比。她责怪自己爱得太切,请求他在他方便的时候才来;这样做对她来说要作出
极大的努力,她祈求上帝帮助她战胜自己的感情。她将等待!她将从此牺牲自己的
欢乐。她原只想给他作进身之阶,谁知竟成了障碍!……她绝望得哭了。
    “这么说,女人只能爱,”她含着眼泪说,“而男人有千百种办法行动;我们
女人只能思索、祈祷、膜拜。”
    她觉得,拉乌尔如此爱她,应该得到报偿。于是像一只夜莺想从枝头跳到泉边
饮水,她向四周看看是不是只有他们俩,会不会在一片寂静中躲着一个第三者,然
后她向拉乌尔仰起脸,拉乌尔俯下他的头,她让他亲了个吻,这是她非法给男人的
第一个也是惟一的一个吻。她感到五年来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幸福过。拉乌尔也觉
得千辛万苦一下子得到了补偿。两人在洛特依到布洛涅森林的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了一阵,他们又以情侣们惯有的那种均匀而有节奏的步伐,回到马车旁边。拉乌
尔真诚地认为,这轻易而有分寸的一吻是出于圣洁的感情。一切罪恶来自社会,而
不是来自这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他对自己疯狂的生活中的种种烦恼不再感到遗
憾,而玛丽在热烈的初恋中大概也将拉乌尔的这些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所有的女
人都是如此,她们不会每时每刻看到非凡的生活中的拚搏。女人的爱情往往带着崇
拜和感激的成分,玛丽正是怀着这种感情,以果断而轻盈的步伐走在与大道平行的
一条细沙小径上。她和拉乌尔都很少讲话,然而句句话都能扣动心弦,使对方感受
至深。天空万里无云,一棵棵粗壮的大树已经开始发芽,无数褐色的枝条缀上了好
些绿色的芽尖,灌木、桦树、柳树、杨树抽出了最初的、还有点透明的嫩叶。任何
人的心都不能不为这和谐的景色所感染。爱情使伯爵夫人懂得了大自然,正如它曾
经使她懂得了社会一样。
    “但愿你从来只爱过我一个人!”她说。
    “你的愿望已经是现实,”拉乌尔回答,“我们相互表露的是真正的爱情。”
    他说的是真话。在这颗年轻的心面前,他一直扮演着一个纯洁的人,渐渐地自
己也相信了那些充满美好感情的话。他的热情起先是出于投机和虚荣,现在却变得
真诚了。他开始是说谎,后来倒说起真话来。再者,任何作家身上都有一种难以混
灭的感情,那就是对美好情操的仰慕。最后,当一个人老是为另一个人作出牺牲时,
他就会逐渐对这个人产生真正的关切。上流社会的女人以及高等妓女本能地意识到
这个道理;也许她们并未意识到,但却不知不觉地在运用这个道理。所以,伯爵夫
人待到第一阵感激和惊讶之情过去以后,便因能使一个男人为她作出这么多的牺牲,
战胜那么多的困难而沾沾自喜起来。她被一个配得上她的人爱着。拉乌尔还不知道,
他那虚假的荣华将使他受到什么样的约束;女人是不容许她们的情人从偶像的底座
上跌下来的,正如人们不能原谅天神有任何卑劣的行为一样。玛丽还不知道拉乌尔
在韦里酒家吃夜宵时对他的朋友们揭开的那个谜底!这个出身微贱的作家在搏斗中
度过了他青年时期的头十年,现在他想得到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的爱。尚福尔'注'
说过,爱情若没有虚荣心支持就是脆弱的。现在,正是虚荣心支撑着拉乌尔的爱情,
而且使它日益膨胀。
    “你能对我发誓你不属于、而且永远不属于任何别的女人吗?”玛丽说。
    “我生命中没有时间可以给其他女人,我的心里也没有位置可以给其他女人了,”
他回答道,并不以为自己是在撒谎,因为他是那么瞧不起佛洛丽纳。
    “我相信你的话。”玛丽说。
    走上停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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