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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当代-2004年第5期-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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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私都可以,可以,也可以。鬼子就要进村了,能捞一点就捞一点,赶紧把家给分了。 
  那天小舅是出来晒太阳的。他对外面的事情已经完全麻木,也不再感兴趣了。众叛亲离和我妈的强大思想攻势,使他彻底投降认输。他现在惟一的想头就是让月月赶紧回家来叫他一声爸。可月月就是绷着不理他,连我妈也说不动。月月对我解释,这个伤痛是她的永远,看来三五天是不可能修复的。小舅没法子只有求外婆,但外婆是个彻底的好好主义者,拿着电话说了半天好,好。那头月月早挂线了。 
  几天的高烧让小舅有点飘,明晃晃的日头也让他有点飘,后来他找到一只小板凳,才顺着墙壁慢慢坐下来。坐下来才发现,竹篱笆外头围了一圈人,而且人越来越多。这些全都是厂里的老师傅、他的老兄弟,还有职代会的代表,他们居然不敢进家来,只是隔着篱笆墙跟他笑,想讨他的好:好点啦老朱?你起来啦朱师傅?厂里宣布啦,出大事啦,朱……朱主席? 
  小舅把眼翻翻,不吭。 
  那帮人就七嘴八舌说,港龙公司已经进来啦,布告都贴出来啦! 
  小舅把眼翻翻,还是不吭, 
  他们问:你不管了? 
  小舅说:我不管。 
  他们说,你真不管? 
  小舅说,我真不管。 
  他们说,你真不管我们就走了。 
  小舅说,走吧,走远远的。我要再管我就是你孙子。 
  后来他们急了,说,那总得有人领个头啊?我们该怎么办? 
  小舅说,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你们能过我也能过。 
  后来又有人骂,说日你妈朱卫国,你把大家都骗了又甩手不管了? 
  小舅就把眼翻白了,再也不吭声。这样人来人往,僵持到天黑,人们又把他师傅搬出来。俩老头来了也劝不出个道道,只是干叹气,完了,这个厂真的完了!小舅说,不是我不愿管,可我管有什么用?我算老几呀?反正大家能拿128我也能拿128,我不信别人能过我不能过。 
  我妈对小舅的表现一百二十个满意,在她看来只要小舅能顶住十天半个月,厂里旗号一换,人们再怎么闹腾都没用了。到时候小舅这个省劳模、副县级干部市里不会不考虑的。再说闹有什么用?厂里那么多干部,人家不出头凭什么我们要出头?这年头没有是非只有利益,谁出头谁倒霉。这个信念使她十分兴奋,她决定要把这半个月当做一场战役来打,住在小舅家不走了。她要看住小舅,她要保护小舅,她要为这个家庭在她退休前做一次辉煌的贡献。尽管这个念头在我,和我父亲看来是可笑的,可她干得十分认真。当然,在工作方法上她也有所改进,现在以表扬为主。她说:大头哎,你这就对了,听领导的没有错,错了你也没有责任,天塌了有大个儿顶着。 
  可小舅的回答却是,放屁。然后回屋蒙头大睡。 
  我妈愣了一会儿,笑了,说,放屁就放屁。然后把围裙拍拍去做饭。 
  我猜想,我妈那几天是幸福的。如果在自己家里有人胆敢说她放屁,她不大闹几天绝不罢休。可她是在小舅家里,小舅骂她放屁她不但不生气,她还笑了。她在小舅家里高声大气:大头你要吃干饭还是稀饭?要不你还是吃疙瘩汤吧,疙瘩汤好消化!我认为这就叫使命感,在这个社会转折的关键时期,她要像老母鸡护小鸡那样把小舅塞在翅膀底下。一个在为最高历史使命奋斗的人,无论有怎样的委屈、怎样的辛苦,她都会很幸福。 
  由此我推论,小舅那几天是痛苦的,因为小舅也有使命感。尽管我不清楚他脑子里具体想些什么(我的一言一行都受到我妈的监控,甚至我都不能和他通电话),可我能想象他那两天的沉默并非心甘情愿。这种沉默实际是在扇自己的脸。不是他不想站出来,而是他毫无办法。 
  本来他的想法是,通过全厂职工签名,来向上级表明态度,甚至走进法院。因为三千人的声音谁都不能装听不见,因为这样一来谁也不敢再说他不能代表三千人了,他也就不是吓唬谁了。可是来签名的不过一二百人,那他还能有什么话说?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个冬天并不冷,可他觉着骨头都冻酥了。 
  然而事情在起变化。谁都没有料到,轰动一时的“矿机厂员工购股事件”就是在绝望中发生的。这个点子是由一个女人想出来的,这个女人叫杜月梅。 
  这是一个早晨,好像还下着小雨,很冷,杜月梅穿着白大褂撑着一把伞,从小路上慢慢走过来,她走到篱笆外头喊:朱卫国,朱卫国! 
  我妈开头一见是杜月梅,还挺高兴,说进来吧,快进来,瞧外头多冷。我妈为什么欢迎杜月梅?这心理很奇特很复杂,也许她觉得这时候小舅特别需要杜月梅,只有杜月梅才能安慰小舅。也许她还有点阴暗心理,觉得反正小舅妈不在家,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总之她非常热情地欢迎了杜月梅。 
  可是杜月梅没有进来,这个家她是不可能进来的。她说谢谢你大姑,我说几句话就走。这样小舅就隔着窗子和她说了几句话。就是这几句话,让小舅突然站立起来,自此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几句话是这样的: 
  杜月梅:你真的就这么算了? 
  小舅:不算了又能怎么样? 
  杜月梅:孬种,朱卫国你真孬! 
  小舅:不是我孬,是咱厂的工人太孬。 
  杜月梅:你放屁,咱厂搞成这样是工人造成的吗? 
  小舅:那是另一回事。 
  杜月梅:厂门口的公告你看了没有? 
  小舅:我没看,不看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杜月梅:你真该好好看看。员工购股是什么意思? 
  小舅:还想让工人掏钱呗,现在谁还愿意掏啊,上当还没上够啊? 
  杜月梅:你说工人成了股东,工人自己说了能算,他们还愿意不愿意掏? 
  小舅:就是愿意也没用,现在谁还掏得出钱来? 
  杜月梅:不见得。说着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本子来,说:你忘了,咱厂是搞过房改的,谁家没有这个东西?有这个东西,就能上银行,抵押贷款! 
  小舅呆掉了,接着是浑身簌簌地抖。他说:你是说,拼了? 
  杜月梅眼睛亮着:拼了。 
  小舅:可是,可是…… 
  杜月梅:可是什么? 
  小舅:可是你愿意拼,我愿意拼,大家都愿意拼吗? 
  杜月梅没有回答。她定定地瞧着小舅,瞧了好大一会儿,然后掉头就走。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然后再也没有回头。她举着一把小花伞,碎碎的那种小花,在灰蒙蒙的烟雨中越走越远。我相信,那一刻在小舅眼中,这是一团火,而且突然就燃烧起来。 
  后来我想,这种点子也只有杜月梅才能想得出来。这用信任解释不了,用爱情也解释不了(爱情没有那么伟大)。根本的原因是,这是一种在绝境中求生存的本能。只有一个濒临绝境的人,才会去认真思考、反复盘点自己手中究竟还剩下一些什么样的资源。也许在她心里不止一次想到过要拿房产证去换钱,她不止一次抚摸过那个红本子,在她女儿要做手术的时候,在她一次次去霓虹灯下游荡的时候。可最终她没有那样做,可能这就叫天意。 
  我小舅那一代人从前的工资是非常低的,一个月只有几十元。他们在那个时代被告知这叫低工资高福利,是由国家负责他的医疗、住房,和子女教育的。我想这是为了平等,因为集中起来的财富办起了食堂、幼儿园、公费医疗、免费住房。这是低工资换来的,虽然不是很灵活的选择,但毕竟是不花钱的。据说这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宝贵的资源。但接下来的事就很难解释,有人来说,为了更好的生活出现,我们必须改革,房子要卖给个人,医疗要自己交保险,幼儿园和食堂要交给专门的公司管理。一个工人,忍受了几十年的低收入,他创造的大部分价值已经变成了他的住房、公费医疗和幼儿园,这些东西本来就属于他的。凭什么要他们用嘴巴里一点点抠出来的钱去买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人来说,已经考虑到你们的贡献,所以一间住房只要一两万块就可以买下来,你们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可是按照当年的承诺,他们本该一分钱不花的啊。但他们还是把钱掏出来了,他们相信这叫阵痛,是必须为将来的好日子付出的代价。而现在,他们期盼的好日子并没有出现,甚至连住房也要舍去了,他们要付出双倍的价钱,买回本来属于自己的工厂,买回属于自己的劳动权力。 
  我认为小舅当时可能想到了这些,也可能想得不太清楚,他只能用两个字来表达:拼了。我相信小舅当时两眼是冒着火的,它们被一把小花伞点燃了,放出了异样的光彩。小舅就是带着这样的光彩,拉开门冲了出去。 
  我妈一把没有拉住,然后腿一软就跌坐在地。 
  她捶着水泥地,喊到了嗓音破碎。大头啊,你是找死啊—— 
   
  八 
   
  我不清楚小舅这一次是怎么发动成功的。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厂工人都活过来了,各家各户都在翻箱倒柜找那个小红本子。起码他们都在思考,要不要购买厂里的股权。也许这一次,大家都意识到了个人的危机。也许这一次,大家都觉着比上一次实在。也许股权二字,让人们看到了自己的利益。也许,在限定时间内,允许员工购股是政府的号召。也许是小舅拿着自己家的红本子做出了表率,也许大家觉得连杜月梅都舍得一搏,咱们还不敢搏?总之人人都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行动起来。 
  其实在工人心目中,真正的疑虑不是舍不得一搏,而是看不到前途。他们都算准了,上级领导是不会让小舅这样的人当厂长的。他说了不算,所以说什么也等于放屁。谁愿意冒着风险跟着说话放屁的人干呢?他们上当上得还少吗?而现在就不同了,股权二字就意味着权力,意味着他们自己也能说了算,他们想让谁当厂长就让谁当,他们看着谁不顺眼就把他撸下来。所以开大会的那天晚上,要不要以房产为抵押购买工厂的股权已经不成为问题,大部分人已开始有了信心,愿意跟着小舅搏一把。他们更关心的是,你朱卫国究竟有什么点子能让工厂起死回生?头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那天我们报社去了十几个人,毕竟这是本市最震撼的新闻。在这样的时刻有人逆潮流而动,这比人咬狗还来劲。大会是在矿机厂的金砂库开的,密密麻麻站了好几千人。小舅他们几个站在行车上,在探照灯下,人看上去渺小得很。 
  小舅说,我没有什么点子,点子靠大家出。但是我知道咱们厂是怎么一天一天落到这一步的,知道了原因就不难想出办法。另外我还知道咱是工人,咱工人卖的是力气靠的是技术,只要有活干咱就能把日子打发的快快活活。 
  小舅说,上哪找活干?到市场上去找。我就不相信,咱们厂有这么好的设备,这么好的技术工人,在市场上找不到一口饭吃?搞不过一个街道工厂?搞不过一个乡镇企业?说到天边我都不相信。 
  小舅说,胡七你们知道吧?他是我徒弟,是个没出息的人。可就是这个没出息的人,开了一个小厂,生产铁葫芦,卖到美国去了。现在他还要生产家用割草机,成了一家大公司。这些破玩意儿咱们生产不出来? 
  小舅说,我还知道一个窍门:随便找一家外国公司,挂上外企的牌子,不要他真出钱,咱就可以免好多税。如果产品能出口,咱还能退税,缴多少退多少。你们知道为什么外企的员工工资高?那都是咱们缴税给他们开工资啊。他们拿了钱还不感谢咱,还笑咱没有竞争力,不会经营!这他妈?菖还讲理不讲? 
  我的小舅,从来不是个能言善辩之士,我也从来没听他说过一段完整的囫囵意思。可这会儿他的清晰准确,他的生动犀利,有如神助。他足足讲了半个钟头,一个磕巴都不打。从公司的组织到生产经营,从股东的权力到办事的章程,他似乎早就想好了,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等着这一刻。我甚至有点怀疑,本省又一颗企业家明星就这么升起来了?这样的结果绝对超出想象。 
  这是个真正激动人心的不眠之夜。几乎没有多少异议,就通过了拿房产证抵押贷款的办法。惟一的疑惑是,这一切好像太容易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太容易的事,往往都隐含着危险。所以有人提出来,大家最好绑在一起共进退,如果出现意外不能控股的话谁都不要出一分钱。小舅说,那怎么可能呢?还给大家解释,这次改制是市政府下的文件,对矿机厂资产评估是财政局下的文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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