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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当代-2004年第5期-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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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沙土地上的米香脸朝上,她让坡儿趴在她的身上。她对坡儿说,答应阿姨,别再那样对叶子,也不要对别的女人那样。那样很不好。真想得不行了,就来找阿姨。 
  坡儿什么也不会,像只小狗。 
  米香像教坡儿游水一样教坡儿动作。坡儿学得很快,马上就会了。 
  坡儿在米香身上撒野。 
  野完了。坡儿又哭了。 
  一个男人长大时,一定会遇到一个女人,要是没有这个女人,他的命可能就没有了。米香肯定是坡儿命里的那个女人,坡儿早晚会明白这一点。 
  坐在门口看书,隔壁的叶子走过来,问坡儿在看什么书? 
  坡儿让叶子看了一眼书名。叶子说,大哥,你那天咋啦?怪吓人的。 
  坡儿说,那天,我做了个噩梦。 
  叶子说,你大白天也做梦? 
  坡儿说,真正的噩梦,全是白天做的。 
  叶子说,那你以后,再不要做这样的梦了,好吗? 
  坡儿说,我不会再做了。 
  叶子还要跟着坡儿去背柴火,可坡儿不想让叶子跟着去。坡儿想到了米香。想到了米香,就再也不想别的女人了。 
  这个假期,也过得很快。在水库的水里,坡儿光着身子,米香也光着身子。坡儿对米香说,真不想离开这里。 
  米香说,你真傻。天下的女人多得很。 
  坡儿说,天下的女人再多,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 
  米香说,你这么说,我真高兴。 
  这段日子,米香不让一个男人进她的屋子。米香只让坡儿进。可坡儿更喜欢到水库去。坡儿的水性更好了,坡儿和米香一起往水中的小岛上游。小岛上没有人,只有满地的青草和飞来飞去的野鸽子。 
  游到小岛上,两个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大声说着话。一点儿也不怕野鸽子听到。 
  坡儿说,你嫁给我吧。 
  米香说,别说傻话。 
  坡儿说,我说的是真的。 
  米香说,你很快就会把我忘掉。 
  坡儿说,不会的。 
  米香说。有出息的男人不会老记着一个女人。 
  坡儿说,等着我,等我工作了,我就来娶你。 
  米香说,还有,千万别做傻事。 
  坡儿说,我不会再做傻事了。 
  米香说,有些傻事做不得。只要做了,一辈子就完了。 
  坡儿说,我明白了。 
  米香笑了。 
  开学了,坡儿走了。 
  没有想到保卫干事来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男人都明白这个事不能说,可男人们在一起,就老想说这个事。下野地的男人没有别的事可说,只有说说这个事,他们才觉得活得还挺有意思。特别是喝了酒,就更不管不顾了,不让说都不行,抢着说。说着说着,就把和米香的一些事说出去了。 
  保卫干事在米香面前,把腰里的手枪掏了出来。 
  米香笑了。米香知道这个男人更想掏出的是另一把手枪。 
  保卫干事说,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走。 
  米香说,你也可以不把我抓走。 
  保卫干事说,这就要看你怎么表现了。 
  米香说,那你就脱衣服吧。 
  保卫干事高兴了,真的把衣服脱了。米香把他的衣服一抱,走到门外,对他说,你在这等一会儿,等一会儿会有人把衣服给你送来。 
  保卫干事的脸一下子白了。说,你要干什么? 
  米香说,我可以让下野地任何一个男人睡我,但不会让你碰我。 
  保卫干事说,好些事不能怨我,我也没办法,得执行命令。 
  米香说,我不跟你说了。你不是很想和女人睡觉吗,我去给你找个女人,她肯定愿意。 
  保卫干事说,你说的是谁? 
  米香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米香拉开门,走了出去。站在门口,她回过头笑了一下,笑得很调皮。 
  果然过了一会儿,米香房子的门口,一个女人抱着保卫干事的衣服裤子出现了。保卫干事一看,马上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了脑袋。 
  这个女人不是别的女人,她叫杨小梅。 
  杨小梅说,本来我不想来的,可想想你到底帮过我的忙,我不能太无情无义了。早给你说过,快找个女人结婚,再这么下去,你非得让蛇狠狠地咬一口。 
  保卫干事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这口气咽不下,跑去跟吴场长说。不说自己干了什么,把听到关于米香的传言,说给吴场长听。 
  吴场长却像没听到一样,说地里庄稼长得好极了,你多派些人去护青,别让野兽把庄稼糟蹋了。 
  说真的,南征北战干了一辈子革命的吴场长,如果说有什么让他良心不安,那就是对米香了。好人就是这样,不能做一点儿不好的事,做一点儿不好的事,心里就老是不舒服。 
  这一年冬天,天很冷。这天下了大雪,几只羊迷了路。老谢去找羊,在雪地里跑了一天。回到屋子里时,整个人快要冻僵了。 
  宋兰在家,没有出门。宋兰已经怀孕了,不下地干活了。宋兰在屋子里,把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屋子里暖和得像五月。 
  老谢冲向火炉子,要去烤火,被宋兰拦住。宋兰说,你现在是一块儿冰,这么一烤,你就成了水了,就完了。 
  宋兰端了一盆子雪回来,让老谢脱光了衣服,用雪去搓老谢的全身。脚冻得最厉害。别的地方有雪搓过来了,脚还是像块冰。宋兰把就衣服解开了,露出怀,把老谢的脚放在了怀里,让滚热的奶子贴住了老谢的脚板。 
  老谢快哭了。说,宋兰啊,你对我咋这么好啊。 
  宋兰说,我是不想当寡妇。更不想养个残疾男人。告诉你吧,我这么做,可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能过好日子。 
  宋兰就是这么说,老谢还是想让眼泪落下来。心里直骂自己是个大傻瓜,要是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日子过,他怎么还会打骂宋兰呢?想想那时候的日子,不光是宋兰受罪,他自己也没得到一点真正的快乐啊。 
   
  五十一 
   
  没有一个女人再和米香说话。只有宋兰还来看米香。宋兰说,米香,你不能老是这样。 
  米香说,我知道。 
  宋兰说,那就嫁个人吧。 
  米香说,你说,下野地会有人娶我吗? 
  宋兰说,你真要嫁,肯定会有人娶。 
  米香说,嫁人的事,我不再想了。 
  宋兰说,不想怎么行? 
  米香说,我只想着老天爷让我怎么过,我就怎么过。 
  宋兰说,你这是迷信。 
  米香说,我就是迷信,信命。 
  宋兰说,我肚子里有孩子了,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 
  米香说,你放心吧,我会活得挺好。 
  宋兰说她怀孕了。老谢连路都不让宋兰走了。宋兰说,我去厕所。老谢说,我抱着你去。 
  说着,真的抱了宋兰到茅房里。 
  宋兰要洗澡,让宋兰坐在热水盆里。用毛巾一点点给宋兰擦身子。怕宋兰疼了,手轻了又轻。 
  宋兰想吃酸东西。屋子里没有了醋。老谢骑着马跑了半天到场部,买了好几瓶子醋回来。 
  宋兰想吃什么,老谢马上去做。饭做好了,有点儿烫,老谢就用嘴吹凉了,不让宋兰自己吃,用勺子喂着宋兰吃。 
  看着老谢围着她转,宋兰就想,天下还会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会像老谢对她这么好。宋兰想来想去,想不出会有第二个。 
  宋兰让老谢过来。老谢赶紧过来,问宋兰有什么事。宋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老谢的头,在老谢脸上亲了一下。 
  结婚好几年了,宋兰头一回主动亲一下老谢。 
  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到了另一个年头的夏天。坡儿高中马上就要毕业了。 
  突然来了指示,可以不上课了,可以到处跑了,往全国各地跑,也没有人管。坐火车不要票,吃饭不要钱。还可以到处闹,闹得越厉害越好。只要胳膊上缠块红布,就像旧社会,拿了皇帝的上方宝剑,把人打死了,都没有事。 
  一九六六年以后,有好长一段日子,全中国都是这个样。连那么偏远的下野地,都一样。 
  一天下午,戴着红色袖章的坡儿回到下野地。远远看到了前面一片尘土飞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走过去一看,是一群女人在揪斗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大串破鞋。 
  一个女人冲到台上去,揪住了这个女人的头发,往上一提,让女人抬起了脸。 
  一看那张脸,坡儿的心抽了一下。这个女人是米香。 
  米香的脸,看上去,还是那么美丽。不但美丽,还很高傲。任何一个女人看到这样一张脸,也会愤怒。 
  女人们全冲上去了。像群疯狗,扑到了一只白兔身上。等到疯狗散了去,再看那只白兔,已经看不到一点白了。米香的衣服没有了,全给扯碎了。她的肌肤被抓出无数道血印子,流出的血把她染成了红色的,就像坡儿胳膊上的红袖章那么红。 
  走到米香跟前,坡儿不知该怎么办。米香蜷着身子在抖动,她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坡儿。她脸上有些欢喜。她说是你啊,真没有想到,你还会来看我。 
  米香说,坡儿,给我一点儿水,我渴得很。 
  坡儿四下看看,没有看到水。坡儿想把米香背到水库去,不但让她喝水,还要给米香把身上的尘土和血迹洗掉。他知道米香只有一个地方想去,那就是水库。 
  坡儿想到了,可他并没有去做。坡儿听到大喇叭上正在播送着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红卫兵的消息。不远处,他的伙伴喊着他的名字。 
  看着米香,边看边往后退。 
  米香朝他伸出手,还在喊,坡儿,我快要渴死了,快,给我找点儿水喝。 
  坡儿一下子转过身,跑了起来,跑进了飘着红旗要去进行大串联的队伍里。走着走着,觉得旁边一个人有点儿熟悉,偏过头仔细一看,原来是叶子。 
  问叶子怎么也来了? 
  叶子说,我看到了你。看到你跑,就跟着你跑了起来。 
  米香站了起来,可身上伤得很厉害,又摔倒了。摔倒了,再站起来。站起来往前走。走几步,又会跌倒。 
  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地上爬起来。朝水库爬去。 
  好多人看见了她,可都不敢走近她。包括那些男人们。那些对她说为了她可以不要命的男人,这会儿,米香要一杯水喝,他们都不敢送一口给她喝。 
  可是听说要开批斗大会,他们全涌去了。 
  开批判走资派的大会。下野地的人差不多全去了。 
  场部露天电影院的台子上,站了一排走资派。站在中间的是下野地最大的走资派吴场长。 
  主持召开批斗大会的是保卫干事。他穿着一身黄军装,胳膊上戴了一个红袖章。在他的批判发言中,关于吴场长的罪行,有一条就是包庇纵容米香的流氓活动。 
  他现在不是保卫干事了,而是司令了。叫造反派司令。 
  许明也在。许明虽然不是大会主持者,可他的角色也很重要,可以说重要得没有人可以替代。开这样的大会,气氛是很重要的。气氛要起来,主要是靠大家的情绪。要把大家情绪扇起来,喊口号就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 
  保卫干事开始想自己领着喊,可刚喊了一声,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嗓子太差了,一句口号,只喊了半句,下半句的音调跑得不见了。惹得全场人全笑了起来。 
  保卫干事脸红红的,正不知怎么下台,许明走上了台子。许明拿着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大串各种各样的口号。这是上面传下来的文件,开什么样的大会,喊什么样的口号,全写好的。这能保证呼出的口号既有力量,又不会出错。 
  许明穿着一身绿军装,胳膊上套了红袖章。稍稍有点儿长的头发在风中飘动,显得极英俊。但这时让下野地人记住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举起胳膊呼出的口号。 
  同样,让大家记住的也不是口号的内容。口号的内容不是打倒某某某,就是某某某万岁万万岁。不知喊过多少遍了,已经没有一点儿新鲜感了,不可能有多激动了。 
  此时,让大家突然亢奋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许明的声音。许明经过胸腔共鸣发出的声音,像雷一样滚过大家的头顶。 
  大家像在惊蛰醒过来的冬眠动物,身上的血一下子热了起来,沸腾了起来。好多人不顾一切冲到台子上,在许明领呼的口号声中,对吴场长等一群走资派采取革命行动。从而使下野地的历史翻开了新的一页。不管这一页上面写的什么,但至少是过去没有的,估计以后也很难再有。 
  就在许明因为高呼口号而名气大振时,米香正爬行在通往水库的土路上。 
  离水库还有一千多米,米香爬不动了。米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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