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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六辑)-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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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等当地谋教的机会,实在山穷水尽,就像张先生那样改学电脑。
    心宁这次真的认真起来。这应该说一小半是被一京气出来的,但一大半是因为
他认为再也不能丢失任何机会了。岁月不饶人,四十零头的人了还能有多少机会?
一些和他年纪相当的美国人都抱孙子了呢。像他这年纪的人工作不到多少年就该考
虑退休的事了。

    心宁接到正式聘用书信的那晚,独自在地下室那台电脑前发呆了好一阵子。他
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爷爷抢读唐诗宋词的有趣场面;想起了大学四年、硕士三年攻读
中国文学,不断发表文学批评论文,出版文学论著那副朝气蓬勃、才气横溢的样子;
特别是在美国的八年间,他扎扎实实,一步一个坑地研读了许多西方文学理论。因
为语言的关系,在最初的两三年,他要比一般美国同学花上双倍甚至三倍时间来阅
读英文评论原著。那种艰难的样子现在还能历历在目。每学期,他要在电脑前苦苦
地撰写十多篇冗长英文文学评论。之后,他要反复润色,常常通宵达旦,写作到凌
晨小鸟在树上啁啾为止。应该骄傲地说他以前扎实的文学底子并不因语言障碍而失
色多少:在许多文学著作的评论上,他对于中西文化深刻的见解使哈佛大学毕业的
老教授也问他是否可以复印一下,发给其他同学拜读一下。他这八年来,创造了自
比较文学系创办三十多年以来的GPA(课程成绩平均分)奇迹:他得到的是全“A”
成绩,没有一个是“B”。这个曾习惯于驯从的亚洲国家的学生能在美国写下一篇篇
独立思考、创意无穷的论文。这连自以为语言占优势、从小培养独立意识的美国学
生也是可望不可及。多少次,那些转校转系转专业的同乡哥们对他感叹:“八年了,
你不变电话号码,不变专业,不变‘A’的成绩,不变老婆,我算服了你——马拉松
健将!”他们似乎都以心宁的相对静止来作参照,显示自己变化的多端、飞速和有
意义。
    也许压抑是发酵素,心宁在一个压抑了太久的文化体系里成长,如今在美国有
了发泄,让才情喷涌的机会。可惜的是白心宁的英语口头表达远没有笔头上的英语
流畅。他曾经四次去参加工作“面谈”:那时他身着西装革履,显得英俊潇洒,只
是他一紧张,原来准备好的英语文学评论问答都变得结结巴巴。更糟的是就连他认
为自己最拿手的一些论著题目都因为讲台下坐着一大堆老资格教授的稳固挖掘和一
大堆大胆好问的美国学生的肆意进攻而忘了尽情发挥,结果他连最基本的意思也讲
不清了,这是他在求职上的大大失利。要不按着他的底子、水平,即使文学教授的
工作再难找也该迟早轮到心宁的。这次心宁对这份年薪不高、地区不好的工作持无
所谓,任其自然的态度,反而发挥得很潇洒,说话也变得流畅起来。
    如果社会上多了一个像心宁那样忧郁、木然的电脑程序员而少了一个有才气的
文学教授,这岂不是像过期牛奶倒入河里无奈而又明显的浪费吗?心宁觉得自己真
的投入电脑大军,他过去十五年的心血就会在八个月或一年中揉得稀巴烂。如果是
人云亦云,一个文学批评家就丧失了最基本的批评实质。当年中国出过鲁迅,那么
美国是否也需要出几个白迅、蔡迅等的人物在华人中独树一帜呢?美国梦的实质难
道只能从房子越买越大、车子越买越豪华中体现?如果一个人在精神上、职业上有
着自己真的不随波逐流的人生选择,他才算尝到自由女神真正的自由内涵。
    这么想来,心宁觉得自己多年来在一京眼中的“只占毛坑不拉屎”,“一棍子
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沉闷有了名正言顺的答案:这就是他现在自己为之骄傲的“执
著”。
    待他想通了一切的那天,他的便秘也不治而愈了。他感受到八年间很少有的那
种身心舒畅感。
    背着一京,他给远在上海的父母打了长途,向他们正式摊了牌。父母不明白为
什么他对三万美元年薪还不以为然。国内报刊杂志上不是经常宣传“某某爱国赤子
放弃在美国三万多美元的年薪,毅然而然回到祖国怀抱”,心宁说那种举动是出于
无可奈何,用不着“毅然而然”的。父母听了很是吃惊,他们建议儿子何也不回来
得到如此“爱国主义”的美称,香满全球呢。心宁说他以前北大的老师——著名的
学者某某现在挣的月工资仍是一千元人民币,那是这里中餐馆一顿晚餐费!再说该
老教授还得自己掏钱出版学术论著,连外快都难以保障。我值得那样爱国吗?父母
更不理解心宁和一京同是博士,为什么一京能找到工作,而且工资挣得比心宁高一
倍,真是岂有此理吗!不过母亲告诉他林倩——那个以前他差点儿结婚的恋人,因
为计算机的普及,已从英雄牌打字机厂下岗了,如今她暂时在一个小学校旁摆馄饨
摊呢。父母感叹他当初还好听了父母的话,没有吃苦在前头。
    母亲很心痛儿子,更容不得儿子继续“糟蹋”自己。她立即又去办签证,结果
天意、人意都在,母亲第二次签证成了,一个星期后她就能来美国。
    他给学校那儿也挂了长途,打听有关住房和乐乐入托幼儿园的情况。
    待一切就绪,心宁也到了该去那儿赶冬季学期上班的时候。
    在一个下午,他把整理好的他和乐乐的行李放入车内,他跟乐乐说:“我们现
在要离开妈妈,到一个新的地方去旅游、探险,妈妈以后也会来的。”
    乐乐正想哭起来,听到“旅游、探险,妈妈也会来的”话就高兴得笑了起来:
“爸爸快开车呀!”她拍起小手对心宁说。
    一上路,心宁为了稳定乐乐的情绪,马上给乐乐打开车里中文磁带上那首乐乐
外出时爱唱的歌:“我是只小小鸟:

    我是只小小鸟,
    飞就飞,叫就叫,自由逍遥,
    我不知有忧愁,
    我不知有烦恼,
    只是爱欢笑。

    多少年了,心宁也想成为这么一只小小鸟。

                                   七

    晚上,一京下班回来,看到漆黑一片的屋子,她的心头闪过一丝不样的预感。
她急忙打开楼梯、过道、厨房、客厅里所有的电灯,大喊着:“乐乐!心宁!”一
阵歇斯底里过后的清醒中,她看到了饭桌上的信:

小京: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我还是打算去那个地方谋职。
    我想你是不该痛骂我的。想来我毕竟不是那种所有老婆最痛恨的拈花惹草、偷
鸡摸狗的卑贱男人。我是为了“不切实际”的自尊离开你的。
    在美国共同求学的日子里,我们曾经拥有过。我们也有了可爱的乐乐。这些都
给我很多事业上和亲情上的快乐。我会用心培养乐乐。我会利用寒、暑假、周末长
假日等等一切可能的时间和她在一起。我希望她能好好成长,长大后谋一个好生涯,
找一个好丈夫,也算是我们美国梦的延续。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无法改变你,你也无法改变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
法。你的要求也许一点不过分,你设计我的计划也很现实:去学电脑、工商、或法
律等等。只是我对这些毫无兴趣。四十岁的人了,如果我再不守着我曾经喜爱过并
能干的事,而去做一份为活着而活着的职业,我真不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后戏可唱。
世上可能会多了一个无能、忧闷的小职员而少了一个快乐、自信的男子汉。
    如果我继续在家做家庭主夫,虽然我们一家天天在一起,但我们很少会有平常
家庭中男主外、女主内的愉快、坦然气氛。俗人的你、我都在感觉着无形的压力
(外界或是自己臆想的)。我们很难快活、融洽起来。一京,如果你另有打算,你
还是去找个合适的吧,不要为我守“活寡”。我们都读到了博士,也该学会文明地
好聚好散。结不结婚对于我后半辈子的生活无关紧要。四十多岁的人也应该“不惑”,
活着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拿份三万多美元年薪的工作至少让我感到了自食其力的男
人感觉。
    请原谅我带走乐乐,我丝毫没有“绑架”她的意思。一周后,我的妈妈会到我
那儿去,妈妈平时可以帮我料理一下家务。乐乐三岁了,我打算送她去幼儿园,那
里她可以在行为、教育上更为规范一些。如果乐乐每星期去五天不适应,我让母亲
半天在家看着她,强化她中文也好。如果你打算让乐乐呆在你那里上幼儿园,在家
请一个保姆半日制料理家务也可。总之,我们可以和平协商一切。
    真的要在这里做好文学教授会很难,很累。很多中国女人在此做了文科教授后,
嫁给美国人老公来为她们文字语言上助威、润色。我要靠自己努力向上。但是工作
着是美丽、自尊的,你就让我静静地在这深山“修炼”吗。
                                                             心宁

    一京的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厨房的地板上。这么一向处处要强的一京此
时显出了可怜、可爱的女人样来。一京一反往日的气急、愤怒,对心宁这次不辞而
别的勇气倒生出一股敬意来:他是一个英俊男人,但他毕竟不是一个只知从一个女
人床上爬到另一个女人床上的风流无赖;他不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他不是张
程序员、王程序员,他是白心宁,一个死挣着自己文人面子的最后理想主义者;一
个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的批评家;他就是这个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特别的白
心宁,这个曾经让她气急败坏的家庭主夫!今天的白心宁不是上海人眼中的瘪三丈
夫,更像一个她眼里的北方汉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和白心宁因为空间距离上的隔开而产生了这两三年来几
乎消失的一种心心相印的吸引力和新鲜感。
    她想为了这个白心宁,即使他挣三万,她多挣他一倍,她也值得为他守“活寡”
几年。再说,当人类进入比现代商业社会更进一步的文明层次时,挣六万多的她价
值一定比挣三万的他高吗?毕竟时不再来,机不可失,与其两人在一起“厮守”,
从过去的“新”娘、“新”郎成为今天的“老”婆、“老”公,让厌倦消耗彼此的
元气,还不如心宁这一招。夫妻间的有缘无缘,时间会迟早作出证明。从一个助理
教授转为一个正教授需五六年时间,自那以后教职调动才具有更大的可能。她想最
坏的打算大不了就像她父母过去两地分居十年,这个家不也维持下来了?中国人和
美国人的分居观念毕竟是不同的。人若有情岂在朝朝暮暮?中国人的忍耐不也是可
以遗传的吗?
    眼不见心不烦,人走了,夫妻反而彼此会缠绵了。那一晚,一京倒真的梦见乐
乐唱着那首爱歌“我爱你,你爱我,我们是幸福的一家……”搭着她和心宁的肩,
全家欢乐地笑在一起呢。这在以前她是不可能梦到如此一幕的。

    心宁家的旧唱机再也不重复“我在世界之巅遥望”的歌词,唱针换掉了,心宁
也不再重复家庭主夫的节奏了。但那歌词似乎依然在回荡,让我们想起一个最后的
理想主义者,“在世界之巅遥望”,守着这世上的最后文明……


                                   春风吻上你的脸

                                       王燕

                                         1

    这天晚上,小白写完了给同学的信,一看胸前的小挂表:哇!快十点了。于是熄了办公
室的灯,拨了个内线给警卫便回到了宿舍楼里。
    宿舍楼里灯火通明,陈老和董老师在电视房里看京剧,陈老还不时地拉出几句。徐阿姨
正在打毛衣,小罗房间里BEYOND的声音正在回旋着。
    小白路过客厅时,被小罗叫住了,“小朋友,过来。”田歌和小罗正在下“四国”(陆
军棋)。小白知道这回厄运来了,因为她答应小罗给他们做裁判的,但一想到让她在那里一
坐就是几个小时,不动任何脑筋那可受不了!于是小白就往旁边一站:“各位有何贵干?本
小姐今晚有事,改天再谈,OK?”小白一本正经地,说完后就睁大眼睛盯着小罗。谁知道小
罗是大眼瞪小眼:“我说小白啊小白,不要每次都拿话来唬我们,我老人家像你这么大的时
候是从来不撒谎的,可你呢?推三推四的。”小罗便站了起来,并且作势要用脚踩小白。小
白不甘示弱:“年轻人,别这么老人家老人家的,真到你老的时候,你会后悔这么说的。”
“哎,小白,怎么今天你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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