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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燕子笺-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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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节度道:“老年兄,我两姓原是通家,何不接此女来面会一会,便见分晓。”郦尚书道:“说得有理。左右,备轿子接过二小姐来!”役人应声去了。不多一时,报道:“二小姐到了。”郦尚书迎出,说道:“女孩儿,你姐姐幸已认识在此,又喜就招赘你的表兄、新状元霍都梁。”行云不觉暗暗惊骇。郦尚书道:“但状元说没有你这门亲眷。你可来上前见见,看他如何?”行云道:“请他到爹爹衙中会罢。”郦尚书道:“既是至亲中表,就在这里会也使得。”行云只得遵命,行进庭来,见了霍生,各各泪下。郦尚书道:“既说不是令表妹,如何相见这等凄凉起来?”霍生正哭,又笑将起来。贾节度问道:“既哭,如何又笑?”向郦尚书说:“这却怎么说?我两个都不解甚么缘故。”霍生笑道:“不瞒二位岳丈说,”指着行云说:“这就是,”又不言了。郦尚书问道:“就是谁呢?”霍生道:“就是小生一向平康中的故交,叫做华行云。”贾郦二公大笑道:“这样果是该哭又该笑了。”行云方才向郦,贾二位下拜,又与郦飞云对拜。郦尚书道:“连我与母亲都被你瞒过了。”向贾节度道:“果然作人极好,不像那样人家出身的。”贾节度道:“记得招赘时,贤婿再三推托曾与曲江女子结为山盟,想就是此女么?”霍生道:“正是。彼时蒙岳父许下,日后相会,与令爱大小一样相称。”飞云惊讶道:“甚么一样相称,这话是真的么?”贾节度道:“这句话果然是老夫亲口许下的。”郦尚书道:“年兄,你看他两个如何这样相像?怪道小女把那轴《春容》认作自己的;老妻乱离中,又把行云认作小女,因此收养在家。”贾节度笑道:“只有一件,小弟收了飞云女儿,屈了令爱几分;年兄认了行云做女儿,略略难为老年兄些了。”大家笑了一会。霍生向飞云道:“娘子旧约新婚,小生心中一样相待,况你两个一色,岂有偏私!”行云扯霍生说:“霍郎,你好负心也!原来撇了奴家,硬硬的招赘了郦小姐。”霍生含泪说道:“云娘,你不记得我两个焚香发愿时,原告过的,题笺的人儿,相会之时,定要圆成。适才贾公说,我再三推阻,岂是虚言!况且他许了日后小姐与云娘相会,不分大小,一样相称。”郦尚书道:“既会过,都接到老夫那边去,明日请老年兄到彼,与老妻一同拜谢收养小女、择婿大恩。”正说话间,堂官道:“禀老爷,圣旨传出,今年恩荣宴与麒麟两宴,一齐颁赐,请二位老爷与参军爷,明日早到。”
  郦尚书道:“知道了。”遂拜辞贾公,与女婿并二个女儿,一同回衙去了。
  不知怎样排宴,怎样团聚,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一道旨双排赏宴 两妻儿均受荣封
  话说现任黄门官,你道是谁?就是阳县令若水秦公。守城叙功,擢选此职。他说道:“且喜门生霍秀夫,荐他入同乡贾节度之幕,改名卞无忌,已建奇功,后面又补了状元。昨日下官将此项事情奏过皇上,准复原名。又因文学、武功并著,一时遂命恩荣、麒麟合为一宴,真是特恩旷典,今古罕希下官因一时代理光禄,亦在陪席。那值宴官过来,席面摆停当了么?”值官道:“停当多时,但次序小官不晓得,请老爷吩咐。”秦黄门道:“颁的有坐位图。头一次是恩荣宴,该礼部郦老爷主席,正面坐,状元霍爷东首坐,该枢密贾老爷与我陪;第二次是麒麟宴,该枢密贾老爷主席,正面坐。也是状元爷东首坐,该礼部郦老爷与我陪。”值官道:“如此说,那卞都尉坐位设在何处?”秦黄门道:“你还不知道么?”那卞都尉就是霍状元改名的,总是一个人,我已奏过明白了。”值官道:“小官方才晓得。”忽见典膳官、韶舞官向前叩头。秦黄门道:“宴上筵席齐备了么?”典膳官道:“俱各齐备。”秦黄门道:“此时各衙门老爷,想俱齐到了,伺候着。”众应道:“晓得。”只见郦尚书、贾节度协同霍状元到来,秦黄门迎接,彼此施礼已毕,未免说些套话。秦黄门让坐,说:“郦大人,请待下官递酒。”郦尚书道:“论理此宴还该贾年兄先饮,老夫陪侍!”贾节度道:“岂有此理!况有钦定宴图,怎敢任意僭越?”
  郦尚书道:“如此僭了。”斟酒、安坐,彼此交错后,乐人上来演戏。头出是《童子拜观音》,二出是《青黎照读》故事。
  下场去后,众官同起。郦尚书道:“恩荣宴已完了,可摆设麒麟宴桌席,待我递酒。”安席又让贾节度首席,递过酒去。彼此回答。乐人又演一回《拐李成仙》,又演一回《波斯国南宝》故事。下场去后,众官起席。郦尚书道:“公宴已完,可就此先谢圣恩。明早入朝,亲进谢表便了。”向霍生道:“状元,你还更了袍笏,便于天街走马,送归私第,便人人知道今科状元已补上了,不作缺典。”贾节度道:“言之有理。”霍生更衣游街,众官已各回衙。
  正是:
  瑶池式燕俯清流,夹道传呼翊翠虬。
  圣酒一沾何以报,佩声归向凤池头。
  话说孟婆早知今日,请受封浩,必然斗齿,却暗暗把观音像并春容画高悬起来,仍自回避去了。这飞云小姐行到庭前,抬头一观,说:“呀!这是奴家当日的观音像,今日张挂在此,待我礼拜礼拜。”起来站立,细细赏玩。那华行云也走上庭来,说道:“原来《观音》像与《春容》俱挂在此,待奴家去先拜了观音,再看《春容》。”拜完起身,来看看画,又看看飞云,说道:“果然容貌一般无二。”二人方才见礼,恰好霍状元赴宴回来上庭,也向观音像长揖,又与两位夫人见礼。遂看《春容》道:“你看小生只单单一身,你两个与画上的人儿,一印板凑成三个了。”大笑起来。行云向前问道:“相公,你备的花冠有几副呢?”霍状元道:“怎么有几副?只有一副。”华行云道:“画上像两个共得,不知那珠冠儿可共戴得吗?霍状元笑道:“这却怎么共戴得?下官不好说。”指着飞云道:“这个让飞。”行云问道:“甚么飞?”霍生指郦小姐道:“权让飞云小姐戴罢。”郦小姐道:“相公,此是正经道理,怎么说是权让?”行云道:“咳,权也是权不得的。”郦小姐道:“好笑,好笑!一鞍一马才是相当,那有侧出的混闹?”华行云指着像说道:“相公,你认一认,是那一位菩萨?”霍状元道:“是观世音。”华行云道:“可又来!焚香盟誓,原非虚谎,那里出个人儿乱来争抢?”霍状元笑道:“两个人都说得有理,教我也难处。”两位含怒背立,并不作声。适郦尚书夫妇行来,霍状元上前见礼。郦尚书见两个女儿背立不动,不免惊问道:“今日锦堂佳宴,正该大家欢喜才是,怎么两个孩儿这般样别调,是何缘故?”飞云上前跪道:“告禀爹妈。”郦尚书道:“我儿起来。”飞云道:“孩儿幼生闺阁,长效于归,与霍郎合卺,军中节度为媒,原非野合。今日华行云要硬夺孩儿封诰,说来甚是好笑。”郦尚书道;“孩儿今日是个喜庆日子,闲言闲语,略浑融些罢。”飞云道:“别样事浑融的,这朝廷恩典,怎浑融得的!”遂扯住霍状元,说:“认你主张罢。”又向华行云背后下拜,说:“情愿让你,我取下这观音像来,长斋念佛,做在家出家的尼姑罢。”就往前解像。慌得郦老夫人一把扯住,说道:“我的儿,你怎么这样性急?凡事从容些讲才好!”华行云也跪下道:“禀告爹妈。”郦尚书道:“你也起来。”华行云道:“婚姻之道,何分门户大小,但论聘订后先,霍郎与孩儿,原在佛前焚香说誓,愿做夫妇,永不相忘。况且偷割卷号之弊,不是孩儿发觉,眼见大魁,落于奸徒之手。今日他做了夫荣,孩儿怎生做不得个妻贵?故此与霍郎询问旧盟,非敢冒犯姐姐!”郦尚书道:“这也说得有理。”郦小姐道:“爹爹,说他有理,孩儿敢是没理了?”华行云道:“难道只是姐姐有理,爹爹言语也没理了?”哭扯霍生说道:“妾本墙花劣相,再休题那旧盟了。”又向郦小姐背后下拜道:“甘心相让,奴家也取下《春容》来,愿裙布钗荆,空房独守。这画上郎君,想是不变心的,同他作伴罢。”才待解《春容》,被霍状元止住,道:“这个性急,那个也性急,却怎么处适?”
  孟妈行来,叩首说:“老爷、老夫人,恭喜了!”夫人道:“起来。孟妈妈,你来的正好,二位小姐为着诰封事,动些言语,烦你解劝,解劝。”孟妈道:“晓得。”遂对行云道:“哎呦!今日好日好时,怎么这样一个张智?小姐,做官的人,两三房家小,是人家常有的。”郦小姐道:“妈妈,你不知道,那管甚么两房三房?当日在军中赘霍郎时,是贾公节度主婚,你来说合。”孟妈道:“是那,是那!”郦小姐道:“我原非苟合,不是偏房,今日怎么华行云要起封诰来?”孟妈道:“小姐,常言说得好:若是好,大作校”郦小姐道:“好不晓事!说甚么大作小!”孟妈又向华行云道:“云娘从良时,那有你这般,从个状元?郦老爷、老夫人,又把你做亲生的一般看待,你也够了。百凡省事些罢。”华行云道:“妈妈,管甚么从良不从良?霍郎在我家读书中的,你那日看病时,来见那些光景,原是做夫妻的。后来为了诗笺一事,我又受了许多连累,怎么他今日做了官,奴家讨不得一个封诰?”孟妈道:“云娘,莫怪我说,果然他是大,你是小,让他些才是。”行云道:“好笑,好笑!甚么大?甚么小?”将孟妈一推。孟妈睁眼道:“好性儿!状元也该调停。免得他二位只管拈酸,吃醋,不成个模样。”霍生道:“此事甚难处。妈妈,你也糊涂,那里为着吃醋、拈酸!”孟妈道:“不是吃醋拈酸,为着甚么?”霍状元道:“为着封诰只有一份,他两个都争着要,故此难处也。”
  将孟妈一推。孟妈道:“好好,我老人家为了你们,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累,还不够,今日你们到了好处,都忘记了,把我当气球的踢来踢去。小姐,我在千军万马中,曾陪伴你;云娘,我为诗笺,经过千敲万考。”遂卧在地下,双手捶胸,哭个不了。霍状元同二位小姐说道:“妈妈,请起来。”孟妈道:“再不起来,说明你们和美了,我才起去。”二位小姐道:“听凭妈妈说就是。”孟妈道:“口说不信,要你三个行个礼儿。”果然三个见礼。孟妈道:“还不停当,还要你们笑一笑。”
  果然三个笑了。夫人道:“真个前后事,都亏了你。孟妈妈,不要回去了,就在我府中养你终身便了。”孟妈起身道谢。忽听贾节度捧诰到来,一家跑下听读。诰曰:“朕闻揆文奋武,朝有常彝;华国经邦,才难兼擅。兹尔羽林都尉霍都梁,文才武略,朕甚嘉焉。今着改授宏文馆学土,兼河陇节度使,仍赐绯鱼金袋。其父母妻子封荫诸典,或崇文赠,或录武功,着礼部会同枢密院议定,覆请施行。钦哉!谢恩。”一家拜谢起来,各相施礼。郦尚书道:“正要请年兄过来,做个和事人,如今恰好奉旨意了。”贾节度问道:“有甚见教?”郦尚书道:“适才两个小女,正为封诰一节,动些言语,老夫也没法分解。
  如今圣旨把霍郎父母、妻子恩典,着我两人议定,请问老年兄,怎样议法?”贾节度道:“这虽是国事,也就是老年兄家事,但凭尊见,作何处分就是。”郦尚书道:“依老夫愚见,霍郎父母赠诰,应从一品;妻子封典,他中状元时节,果在行云家里,这状元的安人封诰,应与行云;后来参赞老年兄幕中,却是小女相从,这节度的夫人封诰,应与飞云,不知是否?”贾节度道:“处分极当。请快穿戴起来,莫要争闹,明日小弟与老年兄覆奏便了。”二位小姐穿戴起来,然后拜谢。早已排开筵宴,交杯递盏,快乐饮酒,何等欢腾。酒闲人散,忽见一个燕子旋绕飞鸣。孟妈道:“你看,燕子又飞来了。”霍状元对燕子一揖道:“燕子,燕子,承谢你作美。如今诗笺收得牢牢的,再不许你衔去了。”飞云与行云亦相拜起来。真个是夫唱妇随,琴瑟调和,一家赴河陇任所去了。说不尽的荣华,讲不尽的福分。后来各生二子,俱各登第,皆受荣封。可见世上婚姻,皆是天定,非能人为,其中燕子聊作引线耳。
  诗曰:
  剪尾鸟衣也有情,诗笺衔去了三生,
  从今寄语丹青客,孰许姻缘照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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