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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施蛰存作品选-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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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丁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位诗人说过:诗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武器。  
  我说:这个武器杀不了敌人。三八式步枪还嫌差劲呢!  
  青年乙说:也有人说过,诗是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品。  
  我说:好吧,你做几个艺术品出来,到上海美术品供销社去卖,看他们收不收?  
  青年丁说:艺术品不是商品,怎么可以卖钱!  
  我说:难道艺术家都把他们的作品堆在屋里,整天饿着肚子,不断地创作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品吗?  
  青年乙说:那么,老师,你说,诗到底是什么?  
  我说:很抱歉,我也说不上来。  
  青年丙说:诗的定义,我们都讲到了。我们否定了一半,老师否定了一半。这么说,诗是毫无用处的东西,它怎么会古今中外永远存在着呢?  
  我说:普天之下,无用的东西,存在着的多得很,不止诗一种。  
  青年甲说:我想起来了。这就是庄子所谓“无用之用”。  
  我说:无用之用,仍然是一种用处,既然有这种用处,就是有用,怎么还说是无用呢?这是庄老头的逻辑矛盾。  
  青年丙说: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诗既然从古到今一向存在着,存在就是它的用处。如果一点没有用处,它就没有存在了。  
  青年乙拍着桌子说:喔!原来我们今天讨论的就是“存在主义”。  
  青年丁说:怪不得现在诗人很多,他们的诗,惟一的用处就是“存在”,这叫做“为存在而存在”。          
文学史不需“重写”   
  看了两期《上海文论》,知道有些青年文论家在讨论“重写文学史”。参加讨论的人不算少,似乎很值得讨论。  
  我有点不理解。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一个问题,也从来没有想到写文学史会成为一个问题。  
  写文学史,从来没有“专利权”。每一个文学史家、文学批评家,都可以自己写一部文学史。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各不相谋,也各不相犯。从黄摩西的《中国文学史》以后,曾毅也写过《中国文学史》,谢无量写过《中国大文学史》,王国维有《宋元戏曲史》,鲁迅有《中国小说史略》,郑振铎有《中国俗文学史》,龙沐勋有《中国韵文史》,到现在,我们已经有了许多“文学史”,每一部都是独立的著作,表现了作者自己的文学史观,谁也不是对另一作者的“重写”。  
  只有一部文学史,可以说是“重写”的“文学史”,那就是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这部文学史,最初是上海沦陷时期作者在几个私立大学中的讲稿。抗战胜利后,作者在国立暨南大学任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把这个讲稿重写了一部分,即出了第一版。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作者又重写了一遍,在一九五○年代印出了一个新版本。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期间,作者为了某种政治需要,又重写了他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在一九七○年代初期印出了最新版本。在我们的许多文学史著作中,只有这一部是名副其实的“重写”本,而且是经过三次重写,但结果却成了离开了“文学”的“文学史”。  
  现在,一些人讨论的“重写”文学史问题,其实这不是“重写”,而是“另写”。  
  从一些讨论的文章中可以知道,有一种或几种文学史,是他们所不满意的,因此,他们希望有一本新的、可以满意的文学史,出来取代那本旧的。因此,才提出“重写”的呼吁。他们希望“重写”的文学史,大概是作为教材的那些文学史,它们是全国大专院校中文系学生的必读书。  
  我以为,作为教材的文学史,不是学术性的文学史。一个文学史家,一个文学研究工作者,都不能以文学史教本为主要参考资料。不单是文学史,其他文理各学科,也是一样。从来没有一篇学术论文后面所附的参考书目中,提到大专院校教本的。  
  因此,我以为,对于作教材用的任何文学史,不必提出“重写”的呼吁。它们即使重写、重编一百次,结果还只是一个教本。  
  有一位青年文论家说,他之所以要求重写“现代文学史”,是因为目前对现代文学的评价和分析,各执一辞,观点纷乱,因此,他希望有一部可以依据的文学史,作为一个标准的研究现代文学发展的框架。  
  我以为,每一个文学史家、文论家,在他们的各个课题的研究成果中,都可以累积而构成自己的框架。如果依据一个别人提供的框架,来进行研究,势必成为别人写的文学史的注疏家,他的研究成果,只能是发挥别人的观点。  
  一九四九年以前,我们已经有过许多文学史,不论是古典文学史或新文学史,每一本文学史都是作者个人研究的成果。它们有些什么特点,有些什么缺点,都只能由读者去判断。当时,大专院校的文、史、哲各科教材,没有教育部颁定的统一教材,一般都是由教师自编讲义。既没有“钦定”的文学史,也没有“重写”一说。  
  文学史,不论是古代文学史,新文学史,现代文学史,或专题文学史,如小说史,诗史,各个流派史,人人都可以写,各有千秋,自成一家之言,而不必重写别人的文学史。  
  我看《上海文论》和其他报刊上的有关文章,还是去年腊月中的事。当时有些想法,打算写出来参加讨论,可是给别的事搁下来了。春节中,台湾作家林耀德来访问,谈起这件事,我当时就讲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最近,收到台湾《联合文学》七月号,其中发表了林耀德和我的谈话记录,关于我对“重写文学史”这个问题的观点,也透露了一些。  
  因此,我感到不能不把我的全部意见写出来,供参加讨论的人作参考。用了三天时间,写完此文。天气太热,还是没有畅所欲言。  
  一九九○年八月四日          
闲话孔子   
  十八号台风暴雨驱散了上海的高温,新凉天气,就有人来找我老拙聊天。前天来了一位好学中年人,他正在钻研中国思想史,近来看了不少时髦书:《易经》,禅学,新儒学。他来问我对新儒学如何看法。  
  我说:“新儒学,我还不很理解,不知新在哪里?”  
  他就问:“那么,您老对旧儒学如何看法?”  
  我老实回答:“旧儒学,我也不甚了了。真可以说:未知旧,焉知新?”  
  来人就采用激将法:“您老太谦虚了。您老读过孔孟之书,怎么会不懂旧儒学?”  
  我说:“你所说的旧儒学,我知道的只有汉儒和宋儒两派。汉儒讲章句训诂,其实是治一切古学的第一道工作程序,就是现在西方的‘文本学’,这种工作,本身还不是一种‘学’。宋儒讲义理,把孔孟的唯物主义行为准则提高为唯心主义哲学原理。这种工作,虽然是一种‘学’,可离开孔孟的实用主义远他说:“孔孟的学说属于儒家。研究儒家学说的工作,称为‘儒学’。你老既否定了汉儒学,又否定了宋儒学,那么,你以为儒学应该是什么呢?”  
  我说:“你知道,儒学早已分为许多流派了。每个流派都自以为是孔孟之学,其实他们都是把孔孟的语录作为一张画皮,披在各自的身上,吓唬别人,隐藏自己。我们可以举一个例,譬如马克思主义,不是有过‘斯大林马克思主义’,‘铁托马克思主义’,‘霍查马克思主义’吗?”  
  他沉思了一刻,说:“明白了。你是根本否定儒学这个名词。”  
  我说:“也无法否定,至少我不想用这个名词。”  
  “好。”他说,“我们不提儒学,就说孔孟思想吧。请你谈谈对孔孟思想的看法。”  
  我说:“孔孟思想,是一种思想呢,还是两种思想?天下没有两个思想相同的人,孔孟思想,毕竟还是两家。孔孟、老庄、申韩,都是被司马迁硬捏合拢来的。他们原来都是自成一家。”  
  “好,”他说,“那就请你谈谈孔子吧。你以为孔子思想到底有多么伟大?为什么近年来东方与西方都在颂扬孔子?国内也很有点尊孔气象。”  
  我说:“我读《论语》,总该有几十遍了。第一个阶段,在二十岁以前,读《论语》就是读语文课本,一句一节的识字会意,只懂得‘不亦说乎’就是‘不亦悦乎’,孔子的思想,从来没有感到。  
  “过了二十岁,重读《论语》,这就进入了第二个阶段。不巧,同一个时期,我又在读马克思的书,也跃跃欲试地想去干革命。我读《论语》,觉得孔子教人处世的方法很对,读马克思主义者的书,觉得他们批判孔子,说他麻痹人民的革命意识,维护封建统治者的政权,这些话也一点不错,确实如此。足足有三四十年,我的思想依违于孔马之间,莫衷一是。  
  “于是,我老了。重读《论语》,进入第三个阶段。我才发现孔子并不是什么伟大的‘圣人’,也不是‘思想家’,也不是‘哲学家’,他只是一个政客:在春秋战国时代,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奔走于王侯之门,献策求官,孔子也是其中之一。  
  “在春秋战国时代,大大小小的国家,都有两种矛盾。一种是国与国之间的矛盾。  
  强凌弱,众暴寡,面对强邻压境,小弱的国家都惴惴不安,谋求自保身家。这叫做国际矛盾,和现代一样。于是有一批政客出来为列国王侯提供外交政策,苏秦、张仪的合纵、连横,便是载在史册的著名外交政策。另外一种是国内矛盾。上有暴君、昏君,下有顽民、愚民,统治者一意孤行,不恤民困;被压迫,被剥削者,忍无可忍,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公然暴乱。暴乱壮大,便是革命,古称造反。于是有一批政客出来,为列国王侯提供防暴政策。孔子的一生活动,便是做这个工作。”  
  来客似乎有些吃惊。他说:“你把孔子和苏秦、张仪放在一起,这个观点从来没有人讲过。”  
  我说:“可能是没有人讲过,因为从来都把孔子尊得太高,又把苏秦、张仪看得太低。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工作属于同一类型。”  
  他说:“可是,一部《论语》,里头没有提到孔子的防暴政策,到底他的具体措施是怎样的?”  
  我也有些吃惊,对来客看了一眼,我说:“具体措施?你还没有理解吗?”  
  他瞪着眼:“请你讲讲明白。”  
  我说:“孔子也创立了一个主义,叫做中庸主义。中庸主义有两块王牌:一曰仁,一曰义。仁是对统治阶级用的。他劝告统治阶级多施仁政,不要使人民控诉‘苛政猛于虎’。人民只要有一口苦饭吃,有工作做,养生送死,没有多大困难,他们自然就不会怨气冲天,起来闹暴乱了。义是对被压迫、被剥削的人民用的。他劝谕人民在能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条件下,要克己复礼,正名定分,即使有些愤怒不平要发泄,也可以发泄一下,不过要‘发而皆中节’。这就是说,人民的怨恨不能升级而成为暴乱,成为革命、造反。所以汉儒解释说:‘仁者,人也。义者,宜也。’人,就是人道主义;宜,就是安分守己,不为过甚。越过了这个宜的限度,就是作乱犯上,大不宜了。”  
  来客说:“这样一讲,很明白了。原来孔子的政治理论,也并不彻底。”  
  我说:“什么叫彻底?天下一切矛盾都无法彻底解决,因为矛盾本身也在运动,你要彻底解决,它会统一,会转换。我也知道孔子的中庸主义很可笑,简直是和稀泥主义,但是,在阶级矛盾尖锐化的时候,总还是一种缓和方法,可以暂时取得安定、团结。”  
  客说:“为什么你说暂时?”  
  我说:“我怎么能说永久?”  
  客说:“那么,中庸主义所取得的安定、团结就不是巩固的了?”  
  我说:“罗贯中早已说过:‘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有永久巩固地安定团结的国家?”  
  客问:“那么,暂时安定团结之后,又会怎么样?”  
  我说:“会两极升级。”  
  客问:“什么叫两极升级?”  
  我说:“在统治阶级这一方面,在安定团结之后,会以为天下太平,高枕无忧,于是得意忘形,变本加厉。一点点仁政,堆上了一大片苛政。在老百姓方面,生活水平提高之后,有新的欲望,新的要求,新的怨愤。于是,前一个矛盾升级了,前一个中庸主义失败了。”  
  客问:“那怎么办?”  
  我说:“孔夫子也没有办法,只好跟着提高中庸主义的规格。”  
  客说:“也许这一次中庸主义毫无用处了。”  
  我说:“当然,中庸主义不会永远麻痹革命意识。商汤、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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