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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刺猬歌-张炜-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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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连连,正优哉游哉呢!“那他就舍得下这么大一座霍府?还有无边的山林田产?”痴士搓一把灰脸:“呔!他那是知道响马要来,反正万贯家产保不住了,不如吹灯拔蜡早早走人。再说了,一个一个美人鱼往楼船上跳,两手一抱还不恣死?”    
  听者将信将疑,盯住痴士看。    
  “只要起了海雾,那只楼船就会偷偷摸摸靠岸,干什么?接林中野物上船嘛,它们都是老家伙的老相好啊。俺常在大雾天里趴在海边上看,亲眼见过上船下船那些美人啊,抱孩子的,小奶儿鼓鼓着的,穿了旗袍敞了怀的,一个个花花色色,直让人看得满头大汗!她们可不管别人,碰了面就在船舷那儿一下连一下亲嘴儿……”    
  “说说良子吧!他真的在林子里?”    
  “那还有假?那是个机灵人儿!他舍下了镇上一两个闺女,得手的是满林子的野物!你以为他吃亏了?不瞒你说,别说是他了,就是咱,也交往了至少一打儿好物件,真的,唉,咱一说到这上边就得咂巴嘴了,为什么?旧情难舍啊!不瞒你说,狐狸,花鹿,麋子,凡是野物都有精灵,都想围着人亲热一场,解解闷儿。它们不是人,可它们要动了感情才不得了哩,比如老兔子精,她搂上你你还想睡觉?亲不死你!再比如野猪精,尽管有些膻气,尿骚刺鼻,大大咧咧的也蛮通情理。花鹿好啊,这是真正的美妙娘们儿,也会打扮也俊俏,小花披肩从不离身,浑身上下香喷喷的。最可人的是刺猬精,她们羞答答的,走路一挪一挪蛮像大家小姐,有股热辣辣的心劲儿。她们个个都有一副好脸蛋,亲热的时候使劲扎在你怀里。你想想多好啊!缠缠绵绵,缠缠绵绵,小手儿搭在你的肩上。听人说霍老爷这辈子最疼爱的野物不是别的,就是一个刺猬闪化的大闺女。她们不声不响,咳嗽起来小音小嗓的,百依百顺!不过你和她们在一块儿时不能急,千万不能急!为什么?就因为她的一身尖刺是隐起来的,当然,肚子啊胸脯啊软绵绵怪好哩。不过你就是不能急,你要一不小心碰痛了她、惹恼了她,她就会不情愿地一抖瑟、一球身子,这下糟了,你的下身保准就给扎得血糊淋拉的!所以说嘛,睡刺猬,你得有耐性……”


  《刺猬歌》 第一部分《刺猬歌》 我就是响马

  我就是响马    
  棘窝镇如今姓什么?姓唐。石头,树,街上跑的狗,还有一片片的田地,都姓唐。这与当年凡物皆有主、样样都姓霍是一个道理。这个老理儿是坐在太阳底下吸烟的老人说的,有一天他们正这样说着,一步跨过来唐老驼,把老人的烟锅一拨拉喝道:“狗日的物件胡咧咧什么?你把我当成地主老财不成?”他骂完就携着一支火铳走开了。老人盯着他的背影说:“这么厉害,还说棘窝镇不姓唐!”    
  唐老驼自小离村,中年以下的人没有记得他的。可是上年纪的人都知道他出门当了响马。“老驼走得远哩,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镇上老人说。有一次镇上过队伍,许多上年纪的人都说其中一个骑了大马的人极像老驼,但不敢肯定。那一次队伍劫走了镇上不少钱粮,杀了几个胖子祭了旗,然后就离开了。过队伍时女人照例把脸上抹了锅底灰,可想不到这帮响马连正眼也不看她们一下。镇上人从此知道:响马也不尽相同,就像吃药忌口一样,这一伙是忌女人的。结果对她们秋毫无犯。    
  最后一拨占据山地的响马彻底改变了镇子。这一伙人势力强大,砍林伐树,像上几伙一样四处寻觅霍府的人,只不过更加卖力而已。尽管霍姓人家个个潜逃,镇上一时荒凉了许多,但山上下来的人还是不依不饶,仿佛掘地三尺也要把霍家人找到一样。他们一家一户探访,还扮成林中来的采药人、叫花子,一边拉家常一边寻踪问迹。经过一个多月的明察暗访,那些远远近近隐下的、藏在巷子旮旯里的霍家后人都给逮到了,男男女女一共三十三人,都是恋着镇子不愿远逃、心存侥幸的人。这些人用铁丝拴成一排沿石头街走过,押解的人一路上都在破口大喊:“杀!杀!”    
  三十三人不论男女老少,捕上山去一个也没活着回来。那是个腥风苦夜,林子里一片哀声。响马头儿放言:“那些畜类野物与霍家都是一伙!哭吧,哭的日子在后边,找个好日子将林子一把火焚了,看你们在哪安窝!”这嚎声一停,林子立刻鸦雀无声了。    
  后来响马们果然放起火来。莽林一冒烟,鹞子大叫飞起,一直往上,冲到一团白云中不见了。林子呼啸摇动,接着传来隆隆巨响,当这响声自上而下连成一片时,瓢泼大雨就浇下来了。一场可怕的大火总算熄灭了。怒不可遏的响马从山上冲下来,驱赶全镇的人都去砍树,说:“烧不完就砍,砍到了猴年马月也得砍,光秃秃的泥地露出来,野物就交给火铳!”镇上人不歇气砍了一冬一春,手都震裂了,累得炕都爬不上了,大林子才砍了一道边儿。    
  全镇人正在没白没黑砍林子,突然一大早响马开走了。林子里静了一瞬,然后百鸟齐声喧哗,狐狸唱着歌儿跑出来,连隐士河马也打着嗝站上河岸。镇上人知道:天地换了。    
  就在这事发生后半年光景,唐老驼背着火铳回来了。他身边跟了几个横眉竖眼的人,手里拿了铁鞭和大砍刀之类。他们首先把做过镇头的人拉出来,先是关押几天,录了笔供,然后让几个人一一按下手印,接着就装进麻袋。这些做法镇上人眼熟得很,因为以前霍府家丁将人沉河就是如此。果然,一个个麻袋全抬到河边,扑通一声扔进去。    
  唐老驼召集全镇开会,历数霍家罪行,说今后要细细盘查他们的后人。一个老者忍不住说:“前一年你们刚杀了三十三个霍家人,他们真的断子绝孙了。”老驼喊:“你说的是响马!我们是打响马的人!你他妈的混了膛了!”老者咝咝吸着凉气,因为他从心里分不清,再也不敢说话。老驼又喊:“从今以后都砍树去,砍!砍它个透天亮!我这人平生最恨两种东西,一是戴眼镜的人,二是树木!咱砍了树林种上粮食,摘下眼镜给他戴上驴捂眼……”    
  有人小声嘀咕:“还说自己不是响马,样样都和响马一样哩。”想不到这人身边就是老驼的耳目,他的话立时被报上去。老驼哧一下扯开了衣服,露出了龟板一样的瘦胸脯,狠力拍打着凑到那人跟前说:“我就是响马!你们狗日的就近看,看好了!不过你们事事都得听我的,我这人治镇子方法不多,只一个字:杀!”    
  第二天,一道命令下来,全镇的狗都杀了,理由是部队要行军,狗叫来吠去的还行?    
  狗杀掉了,接着是招募乡兵,没有那么多火铳,就一人发了一根粗壮的木棍,所以镇上人只叫他们“乡棍”。每到夜晚就要戒严,还编了口令,一问一答,词儿每天都换,什么“老猫头”、“海狸子”、“土狼”、“山猞猁”、“刀鱼精”,全是野物的名字。有一个乡棍把前一天的野物叫成了今天的,结果被素来不和的同伙一棍打个半死,老驼却伸出拇指夸赞说:“打得好!咱是军令如山倒!”    
  有个乡棍向唐老驼报告:全镇上下没有一个敢戴眼镜的,除了小学堂那个姓廖的老家伙……老驼一听火上脑门,说一句:“揪了来。”人来了,果然鼻梁上架了光闪闪的东西。还没容对方分辩,老驼伸手就把眼镜扯到地上,几脚踩得粉碎。先生大嚷,老驼指着他的鼻子:“要不是上边盯着要办学堂,我就——”说着一手做成刀状,向下一砍。    
  姓廖的老头真是执拗,不久又戴上了眼镜。老驼又让人把他揪了来,像上次一样摘下踩了。如此重复了三次,姓廖的终于不再尝试。    
  这个时期镇上有了妇女头儿,她是一个大块头,外号草驴,早年跟上一个兵痞跑了,兵痞一死就回来了。她会使火铳,这让唐老驼喜欢。有一天老驼喝了酒,身上燥热,一转脸见草驴过来了,扳倒身子就骑上去。草驴无声地反抗,老驼就恶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我哪有什么嬉闹心情!我这把年纪是为了有后,你给我放老实点!”    
  第二年,唐老驼有了后,这就是唐童。


  《刺猬歌》 第一部分《刺猬歌》 食土者1

  食土者    
  许多年之后,山地和平原的人将把唐老驼治下的三件大事载入镇史:追剿霍家后人;消除戴眼镜的人;砍树。    
  砍树是三件大事中最苦的一件,因为这片莽林是老辈传下来的,它实在太大了。霍家后人与戴眼镜的毕竟是少数,树木,树木啊,狗日的树木啊,绿蓬蓬无边无际,看了让人害怕,让人恨得咬牙咔吧咔吧响!那么多会喘气的东西都在树林中胡蹿乱跳,反了它们!    
  砍倒大树啊,放火烧荒啊,烧得满山遍野烟雾腾腾,像山炮火铳一齐开家伙那样,只差杀声震天了。唐老驼背着崭新的火铳,因为他接连从上边要来几十杆火铳,理由是:海岸又广树林子又密,老山老岭的,没有武装可就完了。    
  一口气砍了九年大树,一眼望去天地透亮了。新生出来的全是灌木,是更远处的林子。一切都将有个了结,镇上人与林中野物唇齿相依、你来我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日子,从此将一去不再复返。就在林子逐步消失的日子里,唐老驼让人把一个斗大的喇叭架在高处,一连三天三夜朝着林子深处呼喊:“各野物听好,趁着林子还没全完,该变人还俗的就上紧点,咱是既往不咎;想逃的就快些撒丫子,别到时候被子一掀露出毛刺刺的畜类身子,谁见了都不好。日子不多了,上紧做吧,莫怨本官不打招呼啦,啊!”    
  喊过之后,镇上并没有出现许多陌生面孔。原以为精灵们会尽早归附镇上,结果没有。人们议论:“许是老驼等劳力使,许是一计哩。它们八成是害怕火铳,这物件一扳机子轰嗵一声,打雷似的,猫啊狗啊哆嗦一下尥蹄子就蹿,想想林中野物又会怎样!”“那它们逃了哪去?剩下的边边角角盛不下那么多呀,别处又没有棘窝这样的大林子!”“谁知道,许是跑到了外国。外国人眼珠蓝莹莹的,大多是野物变的……”    
  唐老驼治下的棘窝镇因为过于专注那三件大事,只忘了一件小事:吃饭。有一天早晨全镇人都发现没饭吃了。    
  唐老驼治镇以来惟一一次蔫了。他咕哝:“我老驼大江大河都过来了,想不到小河沟里翻了船。”他饿得背不动铳,老婆草驴宰了一只野猫给他和儿子吃了,他才缓过劲来。几天断粮,全镇的鸡狗鹅鸭、后来又是为数不多的几只猫,悉数入锅受烹。树木叶子和皮也全都掳光了,这时候才有人后悔砍树。草驴本来就是瘦长身个,这会儿饿得系不上裤子,动不动就掉下来半截。老驼?骂她:“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越饿越骚!”草驴把裤子提上说:“驼呀,孩子都这么大了,快别这么说,还是想法出门弄些粮食来家吧!”


  《刺猬歌》 第一部分《刺猬歌》 食土者2

  唐老驼拖着火铳出门了。有三个乡棍跟上他,刚走到半路就趴下了。老驼去了三天,回来一看全镇人饿死了四十几口、饿昏了一多半!他自己却是红光满面,两眼有神,火铳又背在肩上了。草驴牵着唐童迎上去,刚喊了一句“救命”,就没有力气了。老驼一手挽住老婆一手扶起儿子,对躺在地上眼巴巴看着他的镇上人喊道:    
  “俗话说‘万物土里生’,咱干吗不直接吃土?我这回出门算是知道了,咱从今儿个开始吃——土!”    
  人们面面相觑,老驼却当众示范:伏下身子扒开一层浮土,再扒,将湿土中的一块锈铁扔开,再扒……土太粗了,他骂、甩手,让人取来一把锹。一层层挖开,三尺深了,姜石层也露出来了,下面才是黑细泛油的黏土。他取了一块搓成拇指粗的细条,然后从一端吃起来。全镇人都笑了。    
  两天后所有人都开始吃土。第三天有人向唐老驼报告:镇上吃土的人中,有一多半死了。唐老驼气得大骂:“这些馋痨恶鬼!一见了吃物就下狠口,不噎死才怪!也罢,有的人祖上三代是霍家后人,他们肠子细薄食不得土,他们死了活该!”正骂,唐童过来了,说我妈也死了。老驼看了看捂着肚子死去的草驴,慨叹:“想不到啊,你也是隐下的一个霍家后人!”    
  又过了许多年,镇上人才停止食土。不过一开始吃全粮却不再习惯,不得不掺进一些泥巴。那些饥饿的年代啊,死也不忘的岁月啊,唐老驼对长成了半大小伙子的唐童总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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