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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玉体横陈-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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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有邺城的使者到来!”我王府的兵士禀报。 
  我空咳着,强烈地空咳。我呼吸困难,喉头紧缩。我仰望上天,发现一道奇怪的光芒,直接照射到我的内心深处。这种感觉,异乎寻常。 
  刹那之间,我知道,一切都是命运! 
  来人是文臣徐之范。记得我在晋阳和邺城,都曾经与他一起饮过酒。我府内一座玉山酒具,还是他赠送的。当年邙山大捷,我是那么引人注目。在皇帝开摆的酒宴中,多少个文人儒生,作诗吟赋,歌颂我的威名和勇武。 
  我微微一笑。 
  徐之范愣了一下,眼神避免和我的眼神相遇。 
  这个汉人儒士的脸,充满睿智。他瘦削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睛,像极了我小的时候父亲文襄帝为我们请来授书的老学究的神态。 
  “奉皇帝旨意,送殿下上路!”徐之范低低地说,声音异常清晰。他一字一字地说出。 
  他递给我一壶酒。酒壶的颜色是很刺目的绿色,里面装盛的,是毒死人用的鸩酒。   
  三十二 不许名将见白头(6)   
  我跪地接旨。 
  我的王妃郑氏一直担惊受怕。见皇帝使臣来王府,顿时失声痛哭。 
  她一旁跪地,对徐之范说:“兰陵王忠谨事上,有大功于社稷……他有什么罪,皇上为什么要杀他?” 
  “兰陵王功劳太大,正因为这样,皇帝才对他不放心。”对我的王妃郑氏一番哭泣责问,徐之范丝毫不为所动。 
  我孤零零地跪在当地,内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无助的孤独感。 
  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我感到了压抑。温暖的五月夜晚,我却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刺骨的严寒。 
  “殿下,你为什么不回邺城?你去邺城,求见皇帝陛下,诉说你自己无罪啊!”郑氏哭劝我。 
  往昔的生活,已经流逝。现在,是即将死亡的来临。 
  “皇帝至尊,哪能说见就见!”徐之范冷冷的声音,“兰陵王殿下,还是满饮此酒吧。有诏,你死后,追赠太尉。殿下聪明人,总不能拖延迟疑,耽误皇家律法!倘若皇帝发怒,一家遭殃,老弱妇孺不免啊。” 
  我深深点点头。“徐先生言之有理!” 
  “稍等片刻。昨天,我刚刚把别人从我这里借债的债券找出来,有好大一堆,待我烧之。”我向徐之范请求。 
  徐之范面露诧异之色。思索片刻,他点头答应。 
  人间地下,天壤之隔。现在,活着的我,肉身实在,模糊,离奇。 
  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 
  烧毕债券,我向一直恸哭的王妃郑氏深施一礼以示辞别。然后,举起那杯鸩酒,对徐之范说: 
  “此酒不能劝客,希望徐大人原谅!” 
  言毕,我一口饮尽! 
  鸩酒入口,咽喉呛痛,其实和一般的烈酒没有什么两样。 
  毒性发作前,我长叹一声:“韩长鸾小人,陷害于我。地下做厉鬼,当杀之报仇!” 
  ① 指周国。从前,东魏人口中的西贼,指西魏。北周取代西魏后,取代东魏的北齐,私下依然称呼对方为西贼。这是因为双方多年不断的战争使然。 
  ② “露布”大约在秦代便开始问世。所谓露布,原指不加检封而公开发布的官方文书。“露布”一般有四种作用:一、汉代皇帝制书用玺封,但赦令赎令均露布下州郡;二、汉代臣民上书君主,相别于封缄奏书而言,不缄封的都称为露布;三、汉末也把军中檄文称为露布;四、北魏至唐代,大将在外用兵获胜,向皇帝奏捷的文书,也称为露布。兰陵王高长恭的露布,就是此种。 
  ③ 今陕西省宜川县。   
  三十三 人生如寄且行乐(1)   
  盛夏时节,在我韩长鸾的昌黎王府,没有丝毫的暑气。 
  西戎匠人,穷极技巧,他们在我王府的殿堂上和周遭遍置管节,引水潜流。机制巧密,让人叹为观止。 
  到我府第赏观的贵臣们,听到我壮丽大宅顶间泉鸣声声,又能见四檐飞珠,悬波如瀑,水雾弥漫,激气而成凉风。如此天上人间,让这些人顿生艳羡。 
  后花园内,苗圃长出了一片新绿。我的昌黎王王府深阔,特别是后园,连山带湖,有一个树木葱茏、绿荫盖地的大山谷在其间。旋涡回转的明净溪流,蜿蜒曲折在山谷间,溪底满是黑色和红色的石子。冬天的时候,在铁灰色的天空下,冰霜封冻,雾气缭绕,溪流下面的石子,很难看见。在夏天,我花园的溪谷中,来人都能感受到莫大的愉快。 
  蔚蓝的天空,和煦的阳光,茁壮的草木,如此王府,几乎能比拟皇家御府。 
  我尽情享受着。无拘无束的人生,永远不会到达尽头才好。 
  不过,一个人要想长久享受这种自由与乐趣,就应该能保证在皇帝身边得宠。 
  皇帝,那样一个喜欢新奇的少年人,讨好他太容易了。在让他高兴、快乐的同时,我不得不往复不断地无事生非。我一定要不停歇地鼓捣出些事情,同时替朝廷、替皇帝诛除任何潜在的、危险的敌人。这样,才能让小皇帝感觉到我的不可替代和不可缺少。 
  猎犬,不能打盹。我要时刻保持不同寻常的警惕,防止任何人有取代我的可能性。 
  身处殿宇掩映的山林之中,坐在溪流之畔时,舒适地大口痛饮美酒,这样舒适地活着,不枉为人一世。 
  穆提婆,是我王府的常客。我们终日以鲜卑语交谈,欢饮畅谈,确实痛快。 
  我们正在花园中玩握槊游戏,忽然有军卒仓促来报: 
  “报昌黎王、城阳王!我们北齐的寿阳①失陷!陈国军队,占领了淮南大部分地区!” 
  我与穆提婆握槊不辍。大将风度,此时正是显摆的时机。 
  我摆摆手,对穆提婆说:“寿阳本就取自南朝,既是彼物,任其取去!” 
  南朝的陈国皇帝②多事。先前,他以陈国名将吴明彻为都督,派他与都官尚书裴忌领兵十万,主动对我大齐发动攻击。吴儿有谋,进击有方。吴明彻本人率军攻秦州③,另一个都督黄法氍攻历阳④。四月间,黄法氍部将复广达于大岘⑤击破我大齐军。而攻打秦州的吴明彻方面,其部将程文季率敢死队,拔掉州前水障木栅,猛攻我们北齐的守军。本来,我大齐军已经派出一部援救历阳,却反为黄法氍所败。眼看情况紧急,朝廷派尉破胡、长孙洪略援救秦州。不料,吴明彻派其手下猛将萧摩诃出击,阵斩我大齐军中神射手西域胡人及大力胡人十余人,尉破胡吓破胆,掉马逃走。我军大败退的时候,长孙洪略被陈军杀死。 
  从前南朝梁国的大臣王琳投附我们北齐后,被朝廷封为巴陵王。他为梁国报仇心切⑥,受诏赶赴寿阳赴战。五月,陈将黄法氍攻陷我北齐的历阳,尽杀守城士兵后,直逼合肥。在合肥的我军守将怯懦,望旗请降。不久,秦州亦向陈国军队投降。六月,黄法氍攻克合州。吴明彻所部陈军,马不停蹄,又攻克了仁州。 
  巴陵王王琳与我北齐扬州刺史王贵显,为了抵御陈国军队的紧逼,坚守寿阳外城。不料,趁王琳立足未稳之际,吴明彻实施夜袭。王琳军大溃,我们北齐原先守寿阳的军队,只得退守相国城及金城。 
  吴明彻自率大军进攻寿阳。这个吴儿大将有智有勇,他在肥水筑坝,引水灌城。城中苦于潮湿,我军士兵多数腹泻,手脚浮肿,死者十之六七。 
  朝廷得知事急,派行台右仆射皮景和等率军数十万援救寿阳。皮景和是个大草包,距离寿阳三十里即扎营,他就逗留不敢逼近。 
  吴明彻乘机猛攻,一鼓作气攻克寿阳。 
  大败之时,王琳、王贵显,还有扶风王可朱浑孝裕,皆被陈国军队生擒,押送于建康。王琳倒霉,他在半路即被吴明彻下令斩首。 
  皮景和仓皇退走,狼狈北还。我军驼马辎重,尽为陈军所得。 
  此战,陈军先后攻克我北齐数十城。淮南之地,大多被陈国夺回。我们大北齐,与南朝争战,多年来赢多败少。此次失地如此多,可谓脸面无光。 
  胜败,兵家常事。只是,扶风王可朱浑孝裕陷落于南朝,令人可惜。 
  可朱浑孝裕,乃纯正鲜卑贵种。他与我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 
  可朱浑孝裕家族,在燕国时代⑦,曾经出过两位皇后,是燕国慕容氏的重要姻亲家族。魏朝灭燕后,可朱浑家族一直世代为官,富贵不替。 
  可朱浑孝裕的父亲可朱浑道元,宽仁有武略。葛荣叛乱时代,他举家加入,曾被葛荣封为梁王。后来,侦知葛荣不能成功,可朱浑道元就投奔尔朱荣,得任渭州刺史。   
  三十三 人生如寄且行乐(2)   
  神武帝高欢起兵,可朱浑道元率众来赴。见这位鲜卑大族的头目率领那么多人马来附,神武帝高欢引见执手,立时赐他锦帛千匹及奴婢田宅无数,拜为车骑大将军。 
  文宣帝高洋建立北齐后,可朱浑道元得封扶风王。他曾经多次随帝讨伐山胡、柔然,累有战功,得迁太师。薨后,朝廷赠假黄钺、太宰、录尚书。 
  可朱浑道元病死后,朝廷非常照顾他的家庭,可朱浑兄弟皆为贵官。可惜的是,他的弟弟可朱浑天和在文宣帝高洋崩后站错行列,成为汉人杨愔的死党。孝昭帝高演与武成帝高湛兄弟联手,诛杀杨愔、可朱浑天和等人。自那时起,可朱浑家族一直走下坡路。 
  本来,朝廷当时还要诛杀可朱浑五宗,幸亏有孝昭帝文臣王唏劝谏,最终才只杀可朱浑天和一家,其余人幸免。 
  后来,由于可朱浑孝裕有一个美貌妹妹得入武成帝后宫为妃,可朱浑家族才稍稍恢复元气。武成帝末期,可朱浑孝裕承继了他父亲扶风王的封号。 
  也该可朱浑家族倒霉,安稳没有几年,可朱浑孝裕被派去淮南与南朝陈国打仗。此次兵败被俘,应该是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没有几天的工夫,就有消息传来,可朱浑孝裕与王贵显两个人都丢掉性命,他们在扬州被陈国人斩杀。二人死后,枭首示众,人头挂在了朱雀航。 
  可朱浑孝裕,身材魁梧,雄姿壮气,果毅绝人。这么一个纯种鲜卑,稀里糊涂死在吴儿手中,真让人泄气。此后,我昌黎王府的座上客,又少了一位能谈得来的贵客。 
  朝廷汉儿礼官呈上《大齐故尚书右仆射司空公可朱浑扶风王墓志铭》,让我审阅。 
  汉字我不大识,随便扫一眼,大概都是溢美之词: 
  “……爰处禁戎,兼督骁武;英杰之气,足冠时雄。俄尔江湖不静,伧楚放命。爰命虎臣,扬旌讨扑。王披坚执锐,亲率旗鼓,萁张翼舒,左婴右拂,思欲顾盼而平陇蜀,欬唾而荡荆扬。时不利兮,奄同遂古。……自天生德,爰挺英贤。风声郁起,珪绶蝉联。高门厚地,踵武光先。荆吴背诞,殁彼遐边。皇情悼惜,赠铉加焉。■行原野,旐扬荒田。长松照月,高垅凝烟。从今一往,动历千年。” 
  手下的书办,用鲜卑语给我解释半天,我才知道,墓志铭对可朱浑孝裕生平大加溢美,却对他在陈国的当众被杀含糊其辞。 
  汉人喜好斟词酌句,这些给死人脸上增光的事情,让他们做最合适。其实,可朱浑孝裕的尸身,根本没有运回来。邺城二十里以外野马岗的王陵,不过是他衣冠冢而已。 
  即使是空坟,朝廷也要大张旗鼓发丧。铺陈过后,还要镌刻这种巴结死人的墓志铭往棺材里面放置。 
  我和穆提婆饮酒玩耍间,宫内宦者来,说是皇帝有急事要召见我们两个人。 
  我们对视一笑。没别的,肯定是寿阳及淮南失守,那些汉官们大惊小怪,致使年轻的皇帝担心。国事掌握在我辈手中,皇帝何必操心! 
  夏天的皇宫,上下都湿漉漉的。从殿宇到御花园,到处都是钻石般的水珠。西戎的消暑装置,由我派人安装到宫内。阳光下,百鸟鸣啭,一片花的海洋。 
  皇家花园更加幽深,危石环绕,青苔覆盖,到处是冲天的刺柏。树林深处,甚至在夜里会传出大雕的鸣声。 
  晚霞火红。透过叶丛,残阳照在穹窿尽头的一片空地上,明晦相间。依稀间,我看到年轻的皇帝正在与一群宫内的宦者饮酒戏射。 
  见到我和穆提婆,皇帝马上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有些凝重。他对我们说: 
  “昌黎王,城阳王,寿阳坚城,竟然被陈国攻破,我们北齐不仅损兵折将,还尽失淮南土地,朕甚忧之!” 
  未等我回言,穆提婆哈哈一笑。“即使我们大北齐尽失黄河以南,犹可作一龟兹国。何况人生如寄,唯当行乐快活,这些才是陛下考虑之事。皇帝至尊,应安享太平,外事大小,有臣等效力,陛下何用愁为!” 
  我在一旁使劲点头。至于何洪珍等人以及那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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