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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隋唐演义-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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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倏忽数日,又是新年,接连灯节相近。叔宝与伯当商议道:“来日向晚,就是正月十四,进长安还要收拾表章礼物,十五日绝早进礼。”伯当道:“也只是明日早行就罢了。”叔宝早晨吩咐健步,收拾鞍马进城。紫嗣昌晓得他有公务,不好阻挠,只是太原的回书不到,心内踌躇,暗想:“叔宝进长安,赉过了寿礼,径自回去了,决不肯重到寺中来;倘岳父有回书来请,此人去了,我前书岂不谬报?今我陪他进长安去看看灯,也就完了他的公事,邀国寺来,好候我的岳父的回书。”嗣昌对叔宝道:“小生也要回长安看灯,陪恩公一行何如?”叔宝因搭班有些不妥当。也要借他势头进长安去,连声道好。嗣昌便吩咐手下收拾鞍马,着众将督工修寺。命随身二人,带了包匣,多带些银钱,陪同秦爷进京送礼。饭后起身,共是五俦英俊、七骑马、两名背包健步,从者二十二人,离永福寺进长安。叔宝等从到寺至今,才过半月,路上景色,又已一变:
  柳含金粟拂征鞍,草吐青芽媚远滩。
  春气着山萌秀色,和风沾水弄微澜。
  虽是六十里路,起身迟了些,到长安时,日已沉西。叔宝留心不进城中安下处,恐出入不便。离明德门还有八里路远,见一大姓人家,房屋高大,挂一个招牌,写“陶家店”。叔宝就道:“人多日晚,怕城中热闹,寻不出大店来,且在此歇下罢。”催趱行囊马匹进店,各人下马,到主人大厅上来,上边挂许多不曾点的珠灯。主人见众豪杰行李铺陈仆从,知是有势力的人,即忙笑脸殷勤道:“列位老爷,不嫌菲肴薄酒,今晚就在小店,看了几盏粗灯,权为接风洗尘之意。到明日城中方才灯市整齐,进去畅观,岂不是好?”叔宝是个有意思的人,心中是有个主意:今日才十四,恐怕朋友们进城没事干,街坊顽耍,惹出事来,况他公干还未完,正好趁主人酒席,挽留诸友。到五更天,赍过了寿礼,却得这个闲身子,陪他们看灯。叔宝见说,便道:“即承贤主人盛情,我们总允就是了。”于是众友开怀痛饮,三更时尽欢而散,各归房安歇。
  叔宝却不睡,立身庭前,主人督率手下收拾家伙,见叔宝立在面前,问:“公贵衙门。”叔宝道:“山东行台来爷标下,奉官赍寿礼与杨爷上大寿,正有一事奉求。”店主道:‘湛么见教?”叔宝道:“长安经行几遍,街道衙门日间好认。如今我不等天明,要到明德门去,宝店可有识路的尊使,借一位去引路?”主人指着收家伙一人道:“这个老仆,名叫陶容,不要说路径,连礼貌称呼,都是知道的。陶容过来!这位山东秦爷,要进明德门,往越府拜寿去,你可引路。”陶容道:“秦爷若带得人少,老汉还有个兄弟陶化,一发跟秦父拿拿礼物。叔宝道:“这个管家果然来得。”回房中叫健步取两串皮钱,赏了陶容、陶化,就打开皮包,照单顺号,分做四个毡包,两名健步,与陶容弟兄两个拿着,跟随在后。叔宝乘众友昏睡中,不与说知,竟出陶家,进明德门去了不题。
  却说越公乃朝廷元辅,文帝隆宠已极。当陈亡之时,将陈宫妃妾女官百员赐与越公为晚年娱景。越公虽是爵尊望重的大臣,也是一个奸雄汉子。一日因西堂丹桂齐开,治酒请幕僚宴饮,众人无不谀辞迎合,独李玄邃道:“明公齿爵俱尊,名震天下,所欠者惟老君丹一耳。”越公会意,即知玄邃道他后庭幸宠,恐不能长久的意思,即便道:“老夫老君丹也不用,自有法以处之。”到明日越公出来,坐在内院,将内外锦屏大开,即叫人传旨与众姬妾道:“老爷念你们在此供奉日久,辛勤已著,恐怕误了你们青春。今老爷在后院中,着你们众姬妾出去。如众女子中,有愿去择配者立左,不愿去者立右。”众女子见说,如开笼放鸟,群然蜂拥将出来,见越公端坐在后院,越公道:“我刚才叫人传谕你们,多知道了么?如今各出己见站定,我自有处。”众女子虽在府中受用,每想单夫独妻,怎的快乐。准百女子,倒有大半跪在左边。越公蹩转头来,只见还有两个美人:一个捧剑的乐昌公主,陈主之妹,一个是执拂美人,是姓张名出尘,颜色过人,聪颖出众,是个义侠的奇女子。越公向他两个说道:“你二人亦该下来,或左或右,亦该有处。”二人见说,走下来跪在面前。那个捧剑的涕泣不言,只有那执拂的独开言道:“老爷隆恩旷典,着众婢子出来择配,以了终身,也是千古奇逢,难得的快事;但婢子在府,耳目口鼻,皆是豪华受用,怎肯出去,与瓮牖绳枢之子,举案终身?古人云:‘受恩深处便为家。’况婢子不但无家,视天下并无人。”越公见说,点头称善。又问捧剑的:“你何故只顾悲泣?”乐昌公主便将昔曾配徐德言破镜分离之事,一一陈说,后得徐德言为门下幕宾,夫妻再合是后话。当时越公见说,也不嗟叹,便叫二美人起来站后,随吩咐总管领官,开了内宅门。那些站左的女子四五十人,俱令出外归家,自择夫婿。凡有衣饰私蓄,悉听取去。于是众女子各各感恩叩首,泣谢而出。越公见那些粉黛娇娥,拥挤出门,后觉心中爽快。自此将乐昌公主与执拂张氏,另眼眷宠为女官,领左右两班金钗。
  光阴荏苒。那年上元十五,又值越公寿诞,天下文武大小官员,无不赉礼上表,到府称贺。其时李靖恰在长安,闻知越公寿诞,即具揭上谒,欲献奇策。未及到府,门吏把揭拿去。时越公尚未开门,只得走进侧室班房里伺候。那些差官将吏,俱亦在内忙乱。西边坐着一个虎背熊腰、仪表不凡的大汉,李靖定睛一看,便举手道:“兄是那里人氏?”那大汉亦起身举手道:“弟是山东人。”李靖道:“兄尊姓大名?”那人道:“弟姓秦名琼。”李靖道:“原来是历城叔宝兄。”叔宝道:“敢问兄长上姓何名?”李靖道:“弟即是三原李靖。”叔宝道:“就是药师兄,久仰。”两人重新叙礼,握手就坐,各问来因。叔宝问李靖所寓,靖答道:“寓在府前西明巷,第三家。”
  两人正在叙话得浓,忽听得府内秦乐开门,有一官吏进来喊道:“那个是三原李老爷,有旨请进去相见。”李靖对叔宝道:“弟此刻要进府去相见,不及奉陪;但弟有一要紧话,欲与兄说。见若不弃,千万到弟寓所细谈片晌。”叔宝唯唯。李靖即同那官儿进府。越公本是尊荣得紧,文武官僚尚不轻见,缘何独见李靖?因李靖之父李受,生时与越公同仕于隋,靖乃通家子侄,久闻李靖之才名,故此愿见。其时那官儿,引了李靖,不由仪门而走,乃从右手前道中进去,到西厅院子内报名。李靖往上一望,见越公据胡床,戴七宝如意冠,披暗龙银裘褐,执如意。床后立着翡翠珠冠袍带女冠十二员,以下群妾甚众,列为锦屏。李靖昂然向前揖道:“天下方乱,英雄竞起。公为帝室重臣,当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越公敛容起谢,与靖寒温叙语,随问随答,娓娓无穷。越公大悦,欲留为记室,因是初会,未便即言。时有执拂美人,数目李靖。靖是个天挺英雄,怎比纫裤之子,见妇人注目偷视,就认做有顾盼小生之意,便想去调戏他?时已将午,李靖只得拜辞而出。越公曰通家子侄,即命执拂张美人送靖。张美人临轩对吏道:“主公问去的李生行第几,寓何处?可即他往否?”史往外问明,进来回覆,张美人归内。
  如今且慢题李靖回寓,再说秦叔宝押着礼物,进越公府中来。原来天下藩镇官将,差遣赉礼官吏,俱各派在各幕僚处收礼物。那些收礼的官,有许多难为人处:凡资礼官员,除表章外,各具花名手本,将彼处土产礼物相送。稍不如意,这些收礼官苛刻起来,受许多的波累。那山东一路礼物,却派在李玄邃记室厅交收。是时秦琼到来,玄邃看见,慌忙降阶迎接,喜出意外。叔宝呈上表章礼仪,玄邃一览,叫人尽书,私礼尽壁。遂留叔宝到后轩取酒款待,细谈别后踪迹。叔宝把遇见王伯当同来的事,说了一遍。“但恐兄长事冗,不能出去一会。”并说:“遇见李靖,资貌不凡,丰神卓荦。适才府门外倾慕,如同夙契。小弟出去,就要到他寓所一叙。回书回批,乞兄作速打发。”玄邃见说,命青衣斟酒,自己却在案旁挥写回书回批,顷刻而就,付与叔宝。分手时,玄邃嘱托致意伯当,不得一面为恨。
  叔宝别了玄邃,竟到西明巷来,李靖接见喜道:“兄真情人也。”坐定便问:“兄年齿多少?”叔宝道:“二十有四。”又问道:“兄入长安时,可有同伴否?”叔宝隐却下处四个朋友,便说:“奉本官差遣赉礼,止有健步两名,并无他人。兄长为何问及?”李靖道:“小弟身虽湖海飘蓬,凡诸子百家,九流异术,无不留心探讨。最喜的却是风鉴。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眼下有些黑气侵人,怕有惊恐之灾,不敢不言。然他日必为国家股肱,每事还当仔细。小弟前日夜观乾像,正月十五三更时候,彗星过度,民间主有刀兵火盗之灾。兄长倘同朋友到京,切不可贪耍观灯游玩。既批回已有,不如速返山东为妙。”一番言语,说得叔宝毛骨依然。念着齐国远在下处,恐怕惹出事来。慌忙谢别了李靖,要紧回下处。
  今再说张美人,得了官吏回覆明白,进内自思道:“我张出尘在府中,阅人多矣,未有如此子之少年英俊者,真人杰也。他日功名,断不在越公之下。刚才听他言语,已知他未有家室。想我在此奉侍,终非了局;若舍此人,而欲留心再访,天下更无其人。若此人不是我张出尘为配,恐彼终身亦难定偶。趁此今夜,非我该班,又兼府中演戏开宴之时,我私自到他寓所一会,岂不是好?”主意已定,把室中箱笼封锁,开一细帐。又写一个禀帖,押在案上。又恐街上巡兵拦阻,转到内完去,把兵符窃了。改装做后堂官儿,题着一个灯笼,便大模大样,走出府门。未有里许,见三四个巡兵问道:“爷是往里去的?”张氏道:“我是越府大老爷,有紧要公子,差往兵马司去的。你们问我则甚?”那巡兵道:“小的问一声儿何碍?”说罢,大家鸣锣击梆的去了。
  不移时,已到府前西明巷口。张美人数着第三家,见有个大门楼,即便叩门。主人家出来看了,问:“是会那个爷的?”张氏道:“三原李爷,可是离在此?”主人道“进门东首那间房里。”张氏见说,忙走进来。其时李靖夜膳过后,坐在房中,灯下看那龙母所赠之书,只听见敲门,忙开门出来一看:
  乌纱帽,翠眉束鬓光合貌。光含貌,紫袍软带,新装偏巧。粉
  痕隐映樱桃小,兵符手握殷勤道。殷勤道,疑城难破,令人思杳。
  张美人走进,将兵符供在桌上,便与李靖叙礼坐定。李靖问道:“足下何处来的,到此何干?”张氏道:“小弟是越府中的内官姓张,奉敝主之命差来。”李靖道:“有甚见教?”张氏道:“适间敝主传弟进去,当面嘱吩许多话,如今且慢说。先生是识见高广,颖悟非常的人,试猜一猜。若是猜得着,乃见先生是奇男子,真豪杰。”李靖见说:“这又奇了,怎么要弟猜起来?”低头一想便道:“弟日间到府拜公之时,承他屈尊优待,殷勤款洽,莫非要弟为其人幕之宾否?”张氏道:“敝府虽簿书繁冗,然幕僚共有一二十人,皆是多材多艺之士,身任其责。不要说敝主不敢有屈高才,设有此意,先生断不肯在杨府作幕,请再猜之。”李靖道:“这个不是,莫非越公要弟往他处作一说客,为国家未雨绸缪之意?”张氏道:“非也,实对先生说罢了。越公因有一继女,才貌双绝,年纪及笄,越公爱之,不啻己出。今见先生是个英奇卓牵,思天下佳婿,未有如先生者,故传旨与弟,欲弟与先生为氤氲使耳。”李靖见说道:“这那里说起!弟一身四海为家,迹同萍梗;况所志未遂,何暇议及室家之事?虽承越公高谊,然门楣不敌,尊卑有亵,此事断乎不可,烦兄为我婉言辞之。”张氏道:“先生何其迂也,敝主乃皇家重臣,一言之间,能使人荣辱。倘若先生赘入豪门,将来富贵未可量,何乃守经而遽绝之,先生还宜三思。”李靖道:“富贵人所自有,姻缘亦断非逆旅论及,容以异日。如再相逼,弟即此刻起身,浪游齐楚间矣!”张氏正容道:“先生不要把这事看轻了,倘弟归府,将尊意述之,设敝主一时震怒,先生虽有双翅,亦不能飞出长安,那时就有性命之尤了。”李靖变了颜色,立起身来道:“你这官儿,好不恼人。我李靖岂是怕人的!随你声高势重,我视之如同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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