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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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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负。
    不久,亲戚们陆续前来参加葬礼,丧事变成了公众事情,儿女们都忙于应酬,
也顾不上考虑个人的事情。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天气里,他们安葬了她。湿漉漉的泥
土闪着亮光,白花都被淋湿了。安妮抓着保罗的胳膊,向前探着身子,她看见墓穴
下威廉的棺材露出了乌黑的一角。橡木棺材被稳稳地放下去了。她去了。大雨倾泻
在墓穴里。身着丧服的送葬的人们撑着雨水闪亮的伞纷纷离去了。冰冷的雨水倾泻
着,墓地上空无一人。
    保罗回到家,忙着为客人端饮料。父亲同莫瑞尔太太娘家的亲戚,那些上等人
坐在厨房里,一边哭着,一边说她是个多好的媳妇,他又怎样尽力为她做一切——
一切事情。他拼命去为她奋斗,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他没有什么可以责备自己的。
她走了,但是他为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用白手绢擦着眼睛,他重复着自己为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没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
    他就是这样想方设法忘掉她。就他个人来讲,他从未想到过她。他否认自己内
心的一切真情实感。保罗恨他的父亲坐在那儿这样表达他的哀思,他知道他在公共
场合准保也这样,因为莫瑞尔内心正进行着一场真正的悲剧。原来,他有时午睡醒
后下楼来,面色苍白,浑身直打哆嗦。
    “我梦见了你妈妈。”他轻声说。
    “是吗,爸爸?每次我梦见她,她总是和健壮时一样。我常常梦到她。这样似
乎挺好,也挺自然,就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
    但是莫瑞尔却害怕地蹲在炉火前。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一切好像都在虚幻中,没有多大痛苦。其实也没有什么,
也许还有一点轻松,简直像一个白夜。保罗焦躁地到处奔波。自从母亲病重以来,
他有好几个月没有与克莱拉作爱了,事实上她对他十分淡漠。道伍斯难得见到她几
面,但是两人依旧没有跨过横在两人中间的那段距离。这三人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道伍斯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圣诞节时他在斯基格涅斯的疗养院里,身体差不多
快复原了。保罗到海滨去了几天,父亲在雪菲尔德和安妮住在一起。道伍斯住院期
满,这天来到了保罗的寓所。两个男人,虽然他们之间还各有所保留,但看起来却
像一对忠诚的朋友。道伍斯现在依赖莫瑞尔,他知道保罗和克莱拉实际上已经分手
了。
    圣诞节后两天,保罗要回到诺丁汉姆去。临走前的那天晚上,他和道伍斯坐在
炉火前抽烟。
    “你知道克莱拉明天要来吗?”他说。
    另一位瞥了他一眼。
    “是的,你告诉过我了。”他回答。
    保罗喝尽了杯子里剩下的威士忌。
    “我告诉房东太太你妻子要来了。”他说。
    “真的?”道伍斯说,颤抖着,但是他几乎完全服从了保罗。他不太灵便地站
起身来,伸手来拿保罗的酒杯。
    “让我给你倒满。”他说。
    保罗忙站起身:
    “你安静地坐着吧。”他说。
    但是道伍斯继续调着酒,尽管那只手不停地哆嗦着。
    “你觉得行了就告诉我。”
    “谢谢。”另一位回答,“可是没有必要站起来啊。”
    “活动一下对我有好处,小伙子。”道伍斯回答。“现在我感到自己恢复健康
了。”
    “你差不多康复了,你知道的呀。”
    “不,当然啦。”道伍斯说着冲他点点头。
    “莱恩说他能在雪菲尔德给你找个工作。”
    道伍斯又瞅了他一眼,那双黑眼睛似乎对另一位所说的一切事情都表示同意。
也许有点儿受他控制了。
    “很滑稽,”保罗说,“又重新开始了,我感觉比你还要麻烦呢。”
    “怎么回事,小伙子?”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像我在一个乱糟糟的洞里,又黑又可怕,没有任何
出路。”
    “我知道——我理解这种处境,”道伍斯点点头说,“不过你会发现一切都会
好的。”
    他疼爱地说。
    “我也这样想。”保罗说。
    道伍斯无助似的磕了磕烟斗。
    “你没有像我那样作践自己吧。”他说。
    保罗看着那个男人的手腕,那只苍白的握着烟斗杆的手正在磕着烟灰,好像他
已经失去自信心。
    “你多人了?”保罗问。
    “三十九岁。”道伍斯瞥了他一眼回答。
    那双棕色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失败的感觉,几乎在恳求安全,求别人重新建造他
这个人,给他以温暖,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这引起保罗深深的不安。
    “你正值好年华,”保罗说,“看上去不像是失去了多少生气。”
    另一位的棕色双眼突然发亮了。
    “元气没有伤,”他说,“还有精力。”
    保罗抬起了头,哈哈大笑。
    “我们都还有很多精力足够让我们干一番事业的。”他说。
    两个男人的目光相遇了,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每个人都看出了对方眼神里的
那种迫切的热情。他们又喝起了自己杯里的威士忌。
    “不错,千真万确!”道伍斯气喘吁吁地说。
    一阵沉默。
    “我不明白,”保罗说,“你为什么不回到原来你离开的地方去呢?”
    “什么……”道伍斯示意地说。
    “是的——重新组合起你原来的家庭。”
    道伍斯遮住脸,摇了摇头。
    “行不通啊。”他说着抬起头来,脸上带着讽刺似的微笑。
    “为什么?因为你不想要了吗?”
    “也许是的。”
    他们沉默地抽着烟。道伍斯叼着烟斗时露出了他的牙齿。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要她了?”保罗问。
    道伍斯脸上现出嘲弄的神色,凝视着一幅画。
    “我也不知道。”他说。
    烟雾袅袅腾起。
    “我相信她需要你。”保罗说。
    “是真的?”另一位回答,口气轻柔而讥讽,有点不着边际。
    “真的,她从来没有真心和我好过——你总是在幕后作怪,这就是她不愿意离
婚的原因。”
    道伍斯继续嘲弄似的凝视着壁炉架上的那幅画。
    “女人们总是这样对待我,”保罗说,“她们拼命想得到我,可是她们不想属
于我。而她一直是属于你的,我知道。”
    男子汉的洋洋自得的气概又回到了道伍斯身上,他的牙齿露得更明显了。
    “也许我以前是个傻瓜吧。”他说。
    “是个大傻瓜。”保罗说。
    “但是,你那时比我这个大傻瓜更傻。”道伍斯说。
    口气有点得意又有点恶意。
    “你这样认为吗?”保罗说。
    沉默了好长时间。
    “无论怎样,明天我就要走了。”莫瑞尔说。
    “我明白了。”道伍斯回答道。
    于是他们不再说话了。互相残杀的本性又回到了他们身上。他们尽量回避着对
方。
    他们同住一个卧室,临睡时,道伍斯有些奇怪,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他穿着衬
衣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双腿。
    “你难道不冷吗?”莫瑞尔问道。
    “我在看这双腿。”另一位回答。
    “腿怎么啦?看上去很好嘛!”保罗在床上回答。
    “看上去很好,可是它们有些水肿。”
    “怎么回事?”
    “过来看看。”
    保罗不情愿地下了床走过去,只见那个男人相当漂亮的腿上长满了亮晶晶的暗
金色的汗毛。
    “看这儿,”道伍斯指着自己的腿肚子说,“看下面的水。”
    “哪儿?”保罗说。
    那个男人用手指尖按了按,腿上出现了好些小小的凹痕,慢慢地才复了原。
    “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保罗说。
    “你摸摸。”道伍斯说。
    保罗用手指摁了摁,果然又出现了些小小的凹痕。
    “姆!”他说。
    “很糟糕,不是吗?”道伍斯说。
    “为什么呀?这没有关系的。”
    “腿上水肿,你就不能算一个男子汉。”
    “我看不出有多大差别。”莫瑞尔说,“我心脏还不太好。”
    他回到自己的床上。
    “我想我其他的部位都还很好。”道伍斯说着关上了灯。
    第二天早晨,天下着雨。保罗收拾好了行李。大海灰蒙蒙、阴沉沉的,波涛汹
涌。他似乎越来越想离开人世间了,这给他一种恶作剧的快乐感。
    两个男人来到车站。克莱拉下车后正顺着月台走了过来,她身体笔直,神态自
若,身穿一件长大衣、戴着顶花呢帽。两个男人都恨她怎会如此镇静坦然。保罗在
检票口和她握了握手。道伍斯斜靠在书摊上,冷冷地看着。因为下雨,他把黑大衣
扣一直扣到下巴那儿,面色苍白,沉默中几乎带着一丝高贵的神色。他微微破着腿
走上前来。
    “你的气色看起来还不太好。”他说。
    “噢,我现在很好。”
    三个人茫然地站着。她使两个男人犹豫着不敢接近她。
    “我们直接回寓所去呢,”保罗说,“还是去别的地方?”
    “我们还是回寓所去吧。”道伍斯说。
    保罗走在人行道的外侧,中间是道伍斯,最里面是克莱拉。他们彬彬有礼地交
谈着。起居室面对着大海,海上灰蒙蒙的,波涛在不远处哗哗响着。
    莫瑞尔搬来一张大扶手椅。
    “坐下,老兄。”他说。
    “我不想坐椅子。”
    “坐下。”莫瑞尔重复着。
    克莱拉脱下衣帽,放在长沙发上,表情带着一丝怨恨。她用手指理着头发,坐
了下来,神情冷漠、镇静。保罗跑下楼去和房东太太讲话。
    “我想你冷了吧,”道伍斯对妻子说,“再靠近火边一些。”
    “谢谢你,我很暖和。”她回答。
    她望着窗外的雨和大海。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唉,房间明天到期,因此他想让我留下。他今晚回去。”
    “那么你打算去雪菲尔德吗?”
    “是的。”
    “身子这样能干活吗?”
    “我要开始工作了。”
    “你真的找到工作了?”
    “不错——星期一开始。”
    “看起来你还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
    她又向窗外望了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在雪菲尔德有寓所吗?”
    “有”
    她又把目光移向窗外。窗玻璃让淌下的雨水弄得模糊不清。
    “你能应付得了吗?”她问。
    “我想能行。我总得工作呀!”
    保罗回来时,他们正好都沉默着。
    “我四点二十分就走。”他进来时说。
    没有人回答。
    “你最好还是把靴子脱了,”他对克莱拉说,“那儿有我的一双拖鞋。”
    “谢谢你。”她说,“我的脚没湿。”
    他把拖鞋放在她脚边,她理也没理。
    保罗坐下。两个男人都有些手足无措,脸上带着绝望的神情。不过,道伍斯这
时倒显得比较安心,仿佛一切都由天定。保罗则在强打精神。克莱拉心里暗暗想,
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他这么渺小卑鄙。他仿佛尽量想把自己缩小到最小的范围内。当
他忙来忙去安排着和坐在那儿谈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有点虚伪和很不自然。她
悄悄地观察着他,心里暗说:这个人反复无常。他有他的好处,他热情洋溢,当心
情好时可以让她饱尝到浓厚的生命的乐趣。但现在他却渺小而卑鄙,他毫无稳定性
可言。她的丈夫呢,则比他更有男性的自尊心。不管怎么样,她的丈夫总不会随波
逐流的。她觉得保罗身上有种转瞬即逝的、飘飘忽忽的虚伪造作的东西,他永远不
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提供一个坚实可靠的立脚之地。尤其让她瞧不起的是他那竭力畏
缩,使自己变得渺小的神情。她丈夫至少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被打败了就屈服。
可是保罗却绝不会承认自己被打败。他会东躲西藏、徘徊不定,让人越来越觉得他
渺小。她瞧不起他,然而她却看着他而不是道伍斯。看起来,他们三个人的命运都
系在他手里。她因此而恨他。
    她现在似乎对男人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知道他们能做什么,要做什么。她不
再像以前那样怕他们了,自信心增强了。他们并不像她过去想象中的那种卑劣的自
大狂,了解到这一点使她顿感欣慰。她明白了很多——她想要明白的几乎全都明白
了。她的生活一直很不幸,现在也依然不幸,不过她还能忍受。总之,如果他走了,
她也并不感到难过。
    他们吃了晚饭,一起围着炉火喝着酒吃着果仁。大家都嘻嘻哈哈地闲聊着。可
克莱拉却意识到保罗正在退出这个三角关系,好让她仍旧自由地跟丈夫一起过日子,
这让她很恼火。说到底,他是个卑鄙小人,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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