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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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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儿,你看那就是牲口钻洞的地方,”他说,“我的伙计已经把它们赶过三
四次了。”
    “哦,是这样。”米丽亚姆回答时脸也红了,好象这是她的过错一样。
    “你们要进来吗?”男人问道。
    “不了,谢谢。我们只想从池塘边绕过去。”
    “好的,请便吧。”他说。
    快到家里,马高兴地嘶叫起来。
    “到家了它很高兴。”克莱拉说道,她对这匹马挺感兴趣。
    “是啊,它今天一路很高兴。”
    他们在走过大门口,看见大农舍里有位大约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迎面走来。她
身材娇小,皮肤黝黑,神情看来很容易激动,头发略有些灰白,黑眼睛看起来十分
任性。她倒背着双手走了过来,她哥哥爬了上去,马一看到她,又开始嘶鸣起来,
她激动地走上前去。
    “你又回家了,好小子!”她温柔地冲着马说,而不是对着那个男人。那匹雄
壮的大马低下头来,掉转身子挨着她。她把藏在背后手里的皱皮苹果偷偷地塞进了
马嘴,然后在马的眼睛边上亲了一下。那匹马高兴地喘了一口粗气,她双臂搂着马
头,贴在胸口。
    “这马真棒!”米丽亚姆对妇人说。
    利博小姐抬起头来,一双黑眼睛直直地扫向保罗。
    “哦,晚上好,雷渥斯小姐,”她说,“你有好久没来了。”
    米丽亚姆介绍了一下她的朋友。
    “你的马可真不错!”克莱拉说。
    “是吗?”她又亲亲马,“就和男人一样可爱。”
    “我倒认为比大多数男人都可爱!”克莱拉答道。
    “是匹不错的马!”那女人大声说着,又搂了搂马。
    克莱拉被这匹马迷住了,不由得走上去抚摸马脖子。
    “这马很温驯,”利博小姐说,“你见过这么大的马还会这么温驯吗?”
    “是匹骏马!”克莱拉回答。
    她想看着马的眼睛,想让马也看见她。
    “可惜它不会说话。”她说。
    “噢,它会说——简直像会说话。”那女人应道。
    接着她哥哥牵着马走进农舍。
    “你们进来吗?进来吧,先生——我没记住您的姓。”
    “莫瑞尔。”米丽亚姆说。“不了,我们不进去了,不过,我们想从磨坊边的
池塘绕过去。”
    “行——行,可以。你钓鱼吧,莫瑞尔先生?”
    “不。”保罗说。
    “如果你想钓鱼,可以随时来。”利博小姐说,“我们一连几个星期都难得见
到一个人影,看到人,我就谢天谢地。”
    “池塘里有什么鱼啊?”他问。
    他们穿过前面的园子,翻过水闸,走上陡峭的堤岸来到池塘边。整个池塘被绿
荫笼罩着。中间有两个长满树木的小岛。保罗和利博小姐一起走着。
    “我倒很想在这儿游泳。”他说。
    “可以啊。”她回答说,“我哥哥会非常高兴地和你聊天。他非常寂寞,因为
这儿没人可以跟他聊聊,来游泳吧。”
    克莱拉走近池塘。
    “这里水很深。”她说,“而且水也很清。”
    “是的,”利博小姐说。
    “你游泳吗?”保罗说,“利博小姐说我们什么时候想来就可以来。”
    “当然,我们这儿还有牧场的雇工。”利博小姐说。
    他们谈了一会,便继续朝荒山上爬,把这个双眼憔悴暗淡、神情孤独的女人独
自留在堤岸上。
    阳光洒满山坡,遍地都是野草,野兔在此出没。三个人一言不发地走着。是后
保罗说:
    “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你是说利博小姐?”米丽亚姆问道,“是这样的。”
    “她怎么了?是不是太孤独而变得有些疯癫?”
    “是的,”米丽亚姆说,“她不应该过这种生活,我觉得把她埋没在这儿真是
残酷,我真应该多去看看她。可是——她让我感到心神不安。”
    “她让我替她难过——是的,她真叫我厌烦。”他说。
    “我想,”克莱拉突然说,“她需要一个男人。”
    其他两人沉默了片刻。
    “孤独把她弄得疯疯癫癫。”保罗说道。
    克莱拉没有回答,而是大步上了山。她垂着头走在枯枝败叶中,两腿一摆一摆
的,甩着两只胳膊。她那苗条的身体与其说是在走路,不如说是跌跌撞撞地爬。一
股热流涌过保罗全身。他对克莱拉非常好奇,也许生活对她很残酷。他忘了正走在
他身边跟他说话的米丽亚姆。米丽亚姆发现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便看了他一眼,发
现他的眼睛正盯在前面的克莱拉身上。
    “你还以为她不太随和吗?”她问。
    他没有觉得这个问题的突然,因为他心里也正想着这个问题。
    “她可能心里有什么事吧?”他说。
    “是的。”米丽亚姆答道。
    他们在山顶上发现了一片隐蔽的荒地,两边都有树木挡着,另外两边是山植树
和接骨木,稀稀拉拉地形成了两排村篱。这些灌木丛中有几个豁口,要是眼前有牲
口的话,就可以闯进去。这儿的草地就象平绒那么光滑,上面有野兔的足迹和洞穴。
不过,整个这一大片荒地却粗糙不平,到处是从来没人割过的高大的野樱草。粗粗
的苇草丛中到处都开着旺盛的野花,就像一片锚地停满了桅杆高耸、玲珑可爱的船。
    “啊!”米丽亚姆叫道,她看着保罗,黑眼睛睁得很大。他微笑着。他们一起
观赏着荒地上的野花。几步之外的克莱拉正闷闷不乐地看着野樱草,保罗和米丽亚
姆靠得很近,低声说着话。他单膝着地,手忙脚乱地一簇一簇地采着美丽的花朵,
嘴里一直在轻声慢语地说着什么。米丽亚姆则慢慢地充满柔情地摘着花儿。她觉得
他干什么都象经过严格训练似的,非常快。不过,他采的花束倒是比她的更具有天
然美。他喜爱这些花,仿佛这些花属于他的,他也有这个权利。她则对花充满敬意,
因为它门具有她所没有的东西。
    花儿十分新鲜而芬芳。他很想畅饮花计。他采的时候,就把嫩黄的小花蕊吃掉
了。克莱拉仍然闷闷不乐地来回走动着。他向她走去,说,
    “你为什么不采些花?”
    “我不喜欢这样,花儿还是长着好看。”
    “你真的不要几朵吗?”
    “花儿宁愿长在那儿。”
    “我不信。”
    “我可不想要一些花儿的尸体。”她说。
    “这种想法有些太古板做作了。”他说,“花在水里决不会比在土里死得快。
再说,养在花盆里很好看——看上去生趣盎然。你只是因为花断了根就叫死尸。”
    “那么这到底是不是死尸?”她分辨道。
    “对我来说,不是。采下的花不是花的死尸。”
    克莱拉不再答理他了。
    “就算是这样—一你又有什么权利把它们采下来呢?”她问道。
    “因为我喜欢花,我也想要花——况且这儿花多的是。”
    “这就够了吗?”
    “够了。为什么不够?我相信如果这些花插在诺丁汉姆你的房间里一定很好闻。”
    “那我就有幸亲眼看着这些花死掉了。”
    “不过——即使花真死了,也没什么。”
    于是,他撇下她,俯在枝叶茂盛的花丛间,花丛就象苍白发亮的泡沫堆,到处
都是。米丽亚姆走了过来,克莱拉正跪在那儿,闻着野樱草的幽香。
    “我想,”米丽亚姆说,“只要你敬重这些花,就不算伤害花。重要的是你采
花时的心情。”
    “这话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说:“你采花就是因为你想要花。就是这
么回事。”他把那束花举了举。
    米丽亚姆默默地无语。他又采了一些花。
    “看这些!”他接着说,“又粗又壮,像小树一样,也像腿胖乎乎的小孩。”
    克莱拉的帽子搁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她仍旧跪在那里,俯身闻着花香。看到她
的脖子,保罗感到一阵悸动,她是如此的美,而且没有一点自我欣赏的样子。她的
乳房在罩衫下轻轻地晃动着,背部弯成拱形曲线,显得优美而健壮。她没穿紧身胸
衣,突然,他竟下意识地把一把野樱花撒在她头发和脖颈上,说:
    “人本尘身,终归尘土,
    上帝不收,魔鬼必留。”
    冰冰的花儿落在她脖子上,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可怜地睁着那双惊恐的灰眼睛,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花儿落在她脸上,她闭上了眼睛。
    他原本高高地站在她身边,突然间他感到有些尴尬。
    “我以为你想来一场葬礼呢。”他极不自然地说。
    克莱拉奇怪地笑了起来,站起身,把野樱草从头发上拂掉。她拿起帽子扣在头
上,还有一朵花仍缠在头发上。保罗看到了,不过没有告诉她。他俯身收起她身上
拂落的。
    树林边,一片蓝铃花像发洪水似的,蔓延进田野,不过现在都已经凋谢了。克
莱拉信步走去,他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跟着。这片蓝铃花真叫他喜欢。
    “看这片蓝铃花,从树林里一直开到外边!”他说。
    她听了之后,转过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热情和感激。
    “是的。”她笑了起来。
    他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这让我想起林中的野人,他们最初赤身裸体的面对这片旷野时,不知被吓成
了什么样子!”
    “你觉得他们害怕吗?”她问。
    “我不知道哪一个古老的部落更感到害怕?是那些从黑暗的树林深处冲到阳光
灿烂荒野上的部落,还是那些悄悄地从开阔天地摸进森林里的野人?”
    “我想是第二者。”她回答。
    “是的,你一定觉得自己很像开阔荒野的那种人,竭力强迫自己走进黑暗世界,
是不是?”
    “我怎么会知道呢?”她神情古怪地问。
    这次谈话就此为止了。
    大地笼罩着暮色。山谷已是一片阴影。只有一小块亮光照在对面克罗斯利河滨
的农场上。亮光在山巅移动。米丽亚姆慢慢地走上前来,脸俯在那一大把散乱的鲜
花中,踏过齐脚腕的野樱草丛。她身后的树木已经隐隐绰绰。
    “我们走吗?”她问。
    三人都转过身,默默地踏上归程。沿着小路往下走时,他们看见对面农舍里灯
火点点。天际远处,山脊上的煤矿居民区,只有一抹淡淡的模糊的轮廓,微光明灭
可见。
    “今天玩得真开心,是不是?”他问。
    米丽亚姆喃喃地表示同意,但克莱拉没有吭声。
    “你不觉得吗?”他又追问道。
    但克莱拉昂首走着,仍然没有答理。从她的举动上,他可以看出,她表面上满
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很难受。
    在这一段时间里,保罗带着母亲去了林肯城。她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不过,
当保罗与她面对面坐在火车上时,她显出疲惫憔悴的神色。有一刻他甚至感觉到她
要从他身边溜走,而他想要抓住她,牢牢地抓住,几乎想用链子拴住她,他觉得必
须亲自把她牢牢抓住才好。
    快到林肯城区了。两人都坐在窗旁寻找着教堂。
    “在那儿,妈妈!”他大声叫道。
    他们看见高大的教堂威严地矗立在旷野上。
    “哦,”她惊呼道:“教堂原来是这样啊?”
    他看着母亲。她那双蓝眼睛默默地看着教堂,似乎又变得高深莫测了。大教堂
那永恒的宁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什么命中注定的东西折射到她的身上。教堂高耸
入云,显得庄严而肃穆。反正,命该如此,就是如此。即使他的旺盛青春也奈何不
了命运。他注视着她那红润的面颊,长着绒毛,眼角出现了鱼尾纹,眼眨也不眨,
眼皮略有点松弛,嘴巴总是带着绝望的神情,脸上也是同样的那种永恒的神情,仿
佛她已经看透了命运。他用尽心力叩着她的心扉。
    “看,妈妈,这座教堂高高屹立在城市之上,多么雄伟啊!想想多少条街道都
在它下面,她看上去比整个城市还要大。”
    “真是这样!”母亲惊呼道,又开始活跃起来。但是他看到母亲仍目不转睛地
坐在那儿盯着窗外的大教堂,那呆滞的脸色和眼神似乎在思索着人生的无情。母亲
眼角的鱼尾纹和紧紧闭着的嘴巴,简直让他觉得自己会发疯。
    他们吃了一顿她认为太奢侈的饭。
    “别认为我喜欢吃这顿饭,”她一边吃着炸肉排一边说:“我不喜欢,我真的
不喜欢!你想想浪费了你多少钱!”
    “你不用计较我的钱,”他说:“你忘了我现在是带着女朋友出游的人。”
    他还给她买了几朵蓝铃花。
    “别买,先生。”她命令道:“我要这些花干什么?”
    “你别管,就站在那儿。”
    走在马路中间,他把花插在了她的外套上。
    “我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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