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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儿子与情人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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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她所爱的人正在用尖刀一样锋利的智慧审视着她所信仰的宗教,而且这信仰是她
生活、行动以至生命的信托。但他不放过她,他真狠心。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时,
他甚至更加凶狠,仿佛他要杀了她的灵魂。他鞭答着她的信仰,以至她几乎都失去
清醒的意识。
    “她多高兴啊——她从我身边把他夺去了。”保罗走后,莫瑞尔太太心里大喊
着,“她不像一个普通女人,不会让我在他心中保留一席之地。她要独自占有他。
她要完全占有他,一点不剩,甚至给他自己也不留下一点空间。他永远也成不了一
个独立的男子汉——她会把他吸干的。”母亲就这么坐着,内心苦苦地挣扎着,沉
思着。
    而他,送米丽亚姆回来后,苦恼不堪。他咬着嘴唇,捏着拳头,快步走来。他
站在台阶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好几分钟。他面对着黑暗巨大的山谷。黑沉沉的山坡
上闪烁着几盏灯火,谷底是矿井的灯光。这一切显得古怪,阴森可怕。为什么他如
此烦恼,几乎疯狂,连动也不想动一下。为什么母亲坐在家里倍受痛苦煎熬?他知
道母亲痛苦不堪。但她为什么这样?他为什么一想到母亲,就厌恶米丽亚姆,这么
狠心地对侍她呢?如果米丽亚姆让母亲这么痛苦,他恨她——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恨
她。为什么让他六神无主、毫无保障、失魂落魄,仿佛他没有坚强盔甲可以抵挡黑
夜和空间的侵袭?他是多么地恨她啊!然而,他却对她有着满腔的柔情和谦卑!
    突然,他跳起来,跑回家。母亲看到他满脸苦恼的神色,没说话。但他却非要
她跟他说话,这又引起她生气责怪他不应该和米丽亚姆走那么远。
    他绝望地大声喊:“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妈妈?”
    “我不知道,孩子,”她可怜兮兮地说,“我确实努力去喜欢她,我努力了又
努力,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他觉得和母亲之间的沉闷和无望。
    春天变成了难忍受的时日,他性情多变,变得紧张、残忍。于是,他决定疏远
米丽亚姆,可没多久,他就知道米丽亚姆正翘首等他。母亲见他烦躁不安,工作也
无法进行,什么事都于不成。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的魂儿扯向威利农场。于是,他
戴上帽子走了,一声没吭。母亲也知道他走了。一上了路,他就轻松地透了一口气。
但当他和米丽亚姆在一起时,他又变得残忍起来。
    三月的一天,他躺在尼瑟米尔河堤上,米丽亚姆坐在他身边。那天风和日丽、
晴空万里,大朵大朵绚丽的云彩从他们头上飘过,云彩投在水面上。天空一片湛蓝,
清澈明净。保罗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他忍不住要望着米丽亚姆。她似乎也渴求他,
而他却抑制着,一直抑制着。他此刻想把满腔的热爱和柔情献给她,可他不能。他
感到她要的是他驱壳里的灵魂,而不是他。她通过某种把他俩联在一起的途径,把
他的力量和精力吸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好不想让他们俩作为男人女人而彻底融合。
她要把他整个吸到她身体里。这使他失魂落魄,就像吃了迷魂药一般。
    他谈论着米开朗琪罗,听着他的谈论,她觉得自己仿佛真的触摸到那颤动的肌
体组织,那生命的原生质。这给了她最深层的满足。但谈到后来,她却有些恐惧。
他躺在那儿,狂热地探索着,他的声音渐渐让她害怕。他的声音那么平板,几乎不
像常人的声音,倒像梦中的吃语。
    “别再说了。”她温柔地肯求着,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前额。
    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他的躯体好象被他抛到何处了。
    “为什么不说了?你累了?”
    “是的,这也让你累啊。”
    他笑了笑,清醒了一些。
    “可你总是让我这样。”他说。
    “我不希望这样。”她低声说。
    “那只是你意识到过分,自己也感到受不了的时候。可那个连你自己也意识不
到的自我,却者叫我讲,我觉得我也愿意讲。”
    他继续说着,依然是那副呆板的表情。
    “要是你能要我这个人,而不是要我没完没了给你讲话就好了。”
    “我!”她痛楚地喊道:“我!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理解你?”
    “这就是我的错了,”他说着,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开始谈一些琐碎的事,他
觉得十分迷茫空虚,为此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恨她。他知道他自己也同样负责。但不
管怎么说,这阻止不了他恨她。
    就在这段时期的一天傍晚,保罗陪着米丽亚姆沿路回家。他们站在通向树林的
牧场边,恋恋不舍。群星闪现,云雾掩隐。他们看了一眼西天他们自己的照命星宿
猎户座。它珠光宝气闪闪发亮,它的猎狗在地平线上奔跑,竭力想从泡沫状的云层
里挣扎出来。
    猎户座对他们来说是星宿当中最有意义的了。每当他们感慨万千而又忧虑重重
的时候,他们总是久久地凝视着猪户座,仿佛他们自己也是生活在猎户座的某一颗
星星了。那天晚上,保罗心情烦躁不安,猎户座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星座,
他努力地抗拒着这个星座的魅力。米丽亚姆细心地试探着她情人的心情。不过,他
一点没有流露自己的心曲,直到分手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儿,阴着脸,皱着眉,望
着密集的云层,云层后面的那座大星宿一定在跨步飞奔吧。
    第二天他家里要举行一个小小的晚会,米丽亚姆也来参加。
    “我不能来接你。”他说。
    “哦,好吧,你可真不够意思。”她慢慢地回答。
    “不是这样——只是他们不让我来。他们说我对你比对他们还关心。你能理解,
对不对?你知道我们之间只是友谊。”
    米丽亚姆吃惊极了,也被他深深地伤了感情。他是做出很大努力才说出这番话
的。她离开他,省得让他更加不安。她沿着小路走着,一阵细雨扑面而来。她被伤
得很深,她看不起他轻易地被舆论的风刮倒了。在她的心灵深处,已不知不觉地感
到他在努力摆脱她。他永远也不会承认这是真的,她可怜他。
    这时,保罗已成为乔丹货栈的重要人员,帕普沃斯先生已经离开,去做自己的
买卖。保罗就接替乔丹先生的工作,当上蜷线车间的工头。如果一切顺利,到年底
他的薪水就会增加到三十先令了。
    每周星斯五的晚上,米丽亚姆还是常来保罗家学法语,保罗不常去威利农场了。
每当她想到学习即将结束就愁眉不展。再说,虽然有些不和,他俩毕竟喜欢呆在一
起。他们一起读巴尔扎克的作品、写文章,她深觉自己的修养提高了不少。
    星期五晚上也是矿工们结帐的时候。结帐,就是把矿井里挣的钱分一下。不是
在布雷渥的新酒店,就是在自己家里,随承包伙伴的意见。巴克戒酒了,所以这些
人有时就到莫瑞尔家来结帐。
    后来出去教书的安妮,现在又回到家里。虽然她已经订婚了,但仍旧是个像男
孩一样顽皮的姑娘。保罗在学习设计。
    莫瑞尔在星期五晚上总是心情很好,除非这星期挣得太少。晚饭后,他立刻忙
碌起来,准备洗个澡。出于礼貌,男人们在结帐时,女人们不能在场,女人也不应
该探听承包采煤工结帐这类男人的私事,也不应该知道这个星期挣钱的确切数目。
因此,当父亲在洗碗间里水花四溅时,安妮就到邻居家呆上一小时,莫瑞尔太太则
烤着面包。
    “关上门!”莫瑞尔生气地吼着。
    安妮砰地一声在身后带上门,走了。
    “下次我洗澡时,你再敢开门,我就把你打成肉酱。”他满身肥皂泡,威胁她
说。保罗和母亲”听了,不禁皱起了眉。
    没多久,他从洗碗间跑了出来,身上的肥皂水嘀嗒着,冷得直哆嗦。
    “哦,天哪,”他说,“我的毛巾在哪儿?”
    毛巾正挂在火炉前一张椅子上烘着,否则他就会高声大骂。他蹲在烘面包的火
前,把身子擦干。
    “唿—唿—唿!”他装着冷的发抖的样子。
    “天哪,你呀,别像个孩子样!”莫瑞尔太太说:“并不冷。”
    “你倒脱了衣服到洗碗间去洗洗看,”莫瑞尔说着持了持头发,“真像个冰窖!”
    “我不会那么大惊小怪的。”妻子回答。
    “不,你会全身冻僵像个门把似的,直挺挺地摔在那里。”
    “为什么说冻的像个门把,而不是别的什么?”保罗好奇地问。
    “呃,我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父亲回答,“不过洗碗间的穿堂风可真厉
害,它会吹透你的肋骨,就像吹过铁栅栏大门似的。”
    “要吹透你的肋骨可得费一番功夫。”莫瑞尔太太说。
    莫瑞尔伤心地看着自己身体的两侧。“我!”他惊叫道:“我现在像个皮包骨
头的兔子,我的骨头都,戳出来了。”
    “我看看在哪儿。”妻子回答。
    “到处都是,我现在只剩一把骨头了。”
    莫瑞尔太太笑了起来,他仍然有一个富有活力的身材,结实、肌肉发达、没有
一点脂肪、皮肤光滑干净,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八岁男人的身体。只是皮肤上有许
多煤灰浸渍成的青紫色的疤痕,像刺上花一般,而且,胸脯上黄毛浓密。他伤心地
把手贴在两肋上。他一直认为自己就像一只饿坏了的老鼠,因为他没有发胖。
    保罗看着父亲那粗壮黑红的手伤痕累累,指甲都断裂,正抚摸他那光滑的两肋,
有种不和谐的感觉,让保罗吃惊。真奇怪,这竟然是出于同一躯肉体。
    “我想。”保罗对父亲说,“你以前身材一定很健美。”
    “呃!”父亲惊叫了一声,四下望了望,像个孩子似的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是不错,”莫瑞尔太太说,如果他不是东磕西碰,天天往坑道里钻,他
还会更好看些。”
    “哦!”莫瑞尔惊叫道,“我有副好身材!我从来就是只有一副骨头。”
    “当家的!”他妻子嚷道:“别这么苦丧着脸!”
    “说真的!”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身子看起来真像是在飞快地垮下去。”
    她坐在那里大笑起来。
    “你有一副铁板一样的身材,”她说,“如果光看身体的话,没有人能比得上
你。你应该看看他年轻时的样子,”她突然对保罗大声嚷嚷着,还挺直身子学丈夫
以前英俊的体态。
    莫瑞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她又一次体会到往日的温情。这种热情顷刻间
涌向她的内心。他却忸怩难堪,受宠若惊,一副谦恭的样子。不过,他再次回忆起
过去的美好时光,便立即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的所做所为,他想赶紧干点儿什么,
以躲开这种尴尬气氛。
    “给我擦擦背吧,”他求她。
    妻子拿起一片打肥皂的绒布,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跳了起来。
    “哎,你这小贱人,”他叫道,“冷得要死!”
    “你应该是条火龙,”她笑着给他擦起背来。她很少为他做这样的事,都是孩
子们做这些事的。
    “下辈子你连这点儿都享受不到呢。”她加了一句。
    “哦,”他说,“你知道这儿穿堂风不停地吹着我。”
    她也已经梳洗完了。她随便给他擦了几下就上楼去。不一会,就拿着他的替换
裤子下来,他擦干身子套上了衬衫。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头发竖着,绒布衬衫
扔在下井穿的裤子上。他站着准备把这套衣服烤一下。把衣服翻了过来烤着,给烤
焦了。
    “天哪!当家的,”莫瑞尔太太喊道,“穿上衣服。”
    “你难道喜欢像掉到冷水桶里一样,穿上一条冰冷的裤子吗?”
    他脱下下井穿的裤子,穿上讲究的黑衣服。他常在炉边地毯上换衣服。要是安
妮和她要好的朋友在场,他还会这么做的。
    莫瑞尔太太翻着烤炉里的面包,然后又从屋角的红色陶器和面钵里拿起一块面,
揉搓成面包状,放进了铁烤箱里。她正烤着面包,巴克敲门进来了。他是个沉默寡
言的人,个子矮小,身材结实,看上去仿佛能穿过一堵石墙。尖瘦的脑袋上,一头
黑发剪得很短,像大多数矿工一样,他脸色苍白。不过身体健康,衣着也很整洁。
    “晚上好,太太。”他冲着莫瑞尔太太点了点头,就叹了口气坐下来。
    “晚上好!”她亲切地说。
    “你的鞋后跟裂开了。”莫瑞尔说。
    “我都不知道。”
    他坐在那里,如同别人坐在莫瑞尔太太的厨房一样拘束。
    “你太太怎么样?”莫瑞尔太太问。
    以前他曾告诉她,
    他家那位正怀着第三胎呢n
    “哦,”他摸着头回答,“我觉得她还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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