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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野火春风斗古城(李英儒)-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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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辛苦,为皇军、为司令大人办点事,辛苦是应该的,是小小的。”他竭力想迎合着对方的心思答话。
  “你应该受到我的奖赏!”
  “我甘心情愿替司令官效劳,但求免罪,不敢图赏。
  ……”
  “我一定赏你!”高大成挥手制止了他的唠叨。
  “司令官的恩典,不敢当,不敢当!”
  “要赏!一定要赏!赏你一粒卫生丸吃!”高大成用手指比成枪,冲着高自萍的前额点了一下。
  “司令官是跟我开玩笑,我可经受不起哟!”
  “谁同你开玩笑!小田!叫人把他捆上,把嘴堵紧,马上押赴西关菜市口,当场枪毙,他就是越狱潜逃的共产党!”
  高自萍五花大绑被推出伪司令部办公室。
  蓝毛走出来,惨笑着向高大成说:“我可不是替他讨情,咱们的策反力量,司令知道的非常清楚。千里堤捕来那个女的,经过她父亲在北京托人情,业经批转到新民会工作了;如今直接帮助我们办事的,只有他一个,把他干掉,咱们的眼线就断了。”
  高大成训斥他说:“你给我称称分量,现在是怕断线,还是怕断命?不拿他当替死鬼,拿你去搪日本人!”不等蓝毛回话,即扭头叫喊他的副官长,当那个弓腰驼背的人走近前时,高大成说:“你们都听明白了?”
  副官长驯顺地点着头。
  “快写张枪毙逃犯的布告,墨迹不干就得贴出去,然后呈报顾问部。说越狱潜逃的共产党已经被抓住正法了。”
  副官长起身去写布告的时候补充说:“布告贴出去,我马上打电话给有关方面联系。”
  高大成不再理副官长,把范大昌、蓝毛他们叫出来嘱咐说:“瞎子发眼,就这么回事啦。不管是多田还是什么旁人知道娄,咱们三张嘴唱一个腔调,说鹿都说鹿,说马都说马。”
  范大昌赶紧附和着说:“协力山成玉,同心土变金。有祸大家瞒,出事大家担。咱们一定听高司令的指示。你说呢?”
  蓝毛见范大昌要自己说话,便答道:“我没新的办法,你们说啥就是啥,反正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飞不了你也跑不了他。”
  高大成见内部问题不大了,就督促说:“公开搜,看来是困难的,你们再化装到各处调查调查,也许能有点什么收获;我总怀疑这件事有鬼,单是个姓杨的,他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上天去?”
  整个上午,办公室里就剩了高大成一个人,随从人员都被他骂的不敢照面了。他躺在两头翘的卧椅上,晃荡着肥胖身躯,嘴里不断出长气。他并没有因为这一系列的措施,减轻思想上的压力,总觉得事情会出漏洞,总怕有冤家对头朝日本人手里告状。想起他和日本人的关系,实在复杂得很,今天被顾问部奖励一番,明天又被军部申斥一顿。凭心而论,他是一心一意跟“友邦”尽心效力,而“友邦”总不大胆信任他,名义上他掌握着军队,实际上受日本军方的控制,军事活动受人家的管辖,他本身的活动也有很大约束。远的不说,就按受他指挥的范大昌和蓝毛来说,也许他们就是多田安在他屁股后边的尾巴,负责监视他的军队和他本人。他想:大权在握时,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旦不被信任,他丢掉的不只是权势金钱地位,连吃饭的脑壳也保不住。想到这里,他一挺劲,从两头翘椅子上翻下来。
  办公桌上电话叮叮作响,值班的不在,他又不想接。响到叫人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从地板上爬起来,伸手抄起电话,想借机会把打电话人臭骂一顿,哪想到电话里也在端着官腔骂人:
  “你们的人都死绝啦?长着手没有,为什么不接电话,误了军机大事是你担还是我担?……”
  高大成听声音象是范大昌,冒着问了一句:“你是范先生吗?”
  “少说废话,你管我是谁,快给我找高司令讲话!”
  “真他娘的晦气,我就姓高,你有事快说吧!”
  电话里那个猛虎声音,忽然变成绵羊腔调了,接着用极其谄媚的语调说:“呵呀!你是高司令,我真瞎眼,不!我简直是聋子。高司令,让我为你祝贺,托你的福,菜市口的问题顺利结束啦,另外,还有个大好消息。……”
  范大昌讲的是咋的回事情哩?原来昨天夜里韩燕来从伪司令部跳墙回连部后,丢下张小山一个人伏在火磨桥前,张小山是最近几天内打入敌人新兵连看守仓库的。他接到韩燕来的通知,夜里从仓库溜出来,悄悄走到桥头,负担里外联络,韩燕来进入伪司令部很久不出来,他心里十分焦急,枪声响后,四处敌人都有骚动,他再也不敢在桥上停留,试着奔伪司令部接济韩燕来,走到中途,迎头碰上伪司令部冲出来的敌人,他万般无奈,只得回仓库,这样就同沟外的同志失掉了联络。
  梁队长他们在沟外等了很久,骤然听到敌人司令部一带响枪,估计韩燕来是出了问题(原来决定是不打枪的),留下部分队员守沟,他带着膘子爬进沟来,想援助韩燕来和张小山。不料刚跨过铁道,即与追赶来的敌人碰了头。他们躲到黑影里,等敌人过去,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了火磨,在司令部周围侦查了一番,一点线索也没找到,往回返时,交通岗卡都被敌人封锁了,不用说回到市沟沿,连铁道也过不去。绕了半天圈子,他们走到菜市口,闹的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幸而两人都是居民打扮,梁队长领着膘子进入菜市口附近一家敞着门的骡马大店,住店总得先验证件,登记店簿,接受检查。梁队长懂得这一套手续,主动找到店家柜房里,说他们是郊区住户进城买东西的,想到店里歇歇脚,多给点茶钱也行,照样给房钱也行,希望减少麻烦别登记店簿。柜房接受了他的意见,给找了间空房,他们便进去休息了。没有多久,敌人拥进来查店,梁队长同伙伴偷偷溜到后院,钻到草料间里,躲过了敌人的挨户搜查。天明之后,仍然不敢活动,九点半钟戒严解除了,他们试着想离开这块是非地。这时街头上一传十、十传百地说越狱“犯人”已被查获逮捕,等一会儿就要拉到菜市口枪毙。这项消息急坏了梁队长,他想:真要是杨同志出了这样大的漏子怎么得了!无论如何也得到现场去看看,只要有一点可能,拚上性命也得援救他。他同伙伴秘密带好枪支,悄悄离开了店房。街上闹哄哄的,看热闹的人还是不少,梁队长他们夹杂在观众的行列中等待着。时间不大,驶来一辆带篷汽车,押车的也只有十多个伪军,梁队长想:对付这一班伪军问题不大,有一梭子弹就可以打他们个鸡飞狗跳墙,至于敌人陆续增加了怎么办,杨晓冬身体怎样,能否跟他们冲出去,他没有考虑甚至不愿意考虑了。可是这次处决人,一反往常的游街示众,车停在菜市口刑场,警卫们先跳下来弹压了地面,赶走了群众,然后才推拥出被绑的犯人。梁队长一眼看到被绑的是个吓到昏厥程度的后生,把他闹糊涂了,他楞了楞神,把摸到手里的短枪又掖进腰里去。当时他的这个动作,被化装混到群众中间的范大昌瞧见了。他挤眉弄眼地纠合了一群特务,远远地尾跟在梁队长他们的后面,一俟看清他们是两个人,范大昌更沉着了,乘着他们到小铺买烧饼的时候,他一声唿哨,匪徒们从梁队长身后一拥齐上。……这就是范大昌向高大成电话中说的好消息。
  
第二十二章

  猫头鹰在半亩园的老槐树上叫了两声,小燕从梦中惊醒了,心里吓的突突直跳,仿佛有什么祸事临头。扬起耳朵听听,身旁的银环呼吸很平稳,杨叔叔在里屋睡的也挺香甜,她才放下心来。想从新入睡,但再也睡不着了,生怕从虎口里逃出来的受难人,再被敌人夺回去。
  “杨叔叔昨晚告诉,把地洞再挖个翻眼,这件事迟办不如早办,万一敌人来搜查呢,万万不能再出漏子呀!”小燕想着轻轻下了床,怕吵醒睡觉的人,踮着脚尖朝外走。抬头看了看天,天上布满星斗,她熟习的那三颗报告时间的星星,一时又找不见;想听听苗家的钟,越听越不打点。“反正离天明还早着哩,叫醒周伯伯一块动手吧!”她轻轻推开对面周伯伯的门,怕开灯不方便,想上前摇撼醒他,但摸来摸去,结果屋里只有一张空床,她诧异着退出来,看到西墙角下洞口敞着,她便步履砖阶,进了洞口。迎面吹来嗖嗖凉风,穿着单衣服还有些冷,她顺手开了那只五度的小灯泡,一缕昏黄的光亮直射到洞底。小燕猫腰前进,发现洞底已经堵死,抬头一看,上面已经打好翻眼,攀上翻眼,爬了不多几步正是墙根底下,推开草棚麻袋,到了西墙外面,这儿正是周伯伯看菜园的窝棚,小燕这时完全清楚了;周伯伯比她更积极,她想到动手打翻眼的时候,他已经提前完成了。她爬进窝棚想同他说几句话,可是,窝棚里铺盖打成卷,凉森森的空着一领破席,根本没有人;她探出头来,听到靠菜园尽头坑沿上,有沙沙的响声,细眼瞧去,周伯伯挑着土筐,正在猫腰朝水池里倒土。她跑过去,抓住筐小声说:“我也帮帮手!”
  周伯伯见了她,先问杨晓冬他们睡的安定不安定。小燕作了肯定的回答。周伯伯说:“这是最后的一担土了,不必再帮助啦。”说着他担起空筐同小燕儿回到窝棚,爷儿两个坐在凉森森的苇席上。
  周伯伯说:“不是分的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吗?头十二点我睡不着了。出来溜了一圈,思谋着,你杨叔叔他们已经是九死一生的人了,再不能叫他们摊凶险。按照他说的,我到洞里来修改翻眼,这一骨节不长,挖的不到二十挑土。刚才我已把土都担到水池里,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在这没人来的窝棚里一躺,就算到了保险地啦!”
  “周伯伯你想的可真好。这么一来,连户口也别报,暗来暗往,也别叫苗家知道,先躲起来养伤。”
  “我想的还多着哩!从明天起,咱们在大门口外边摆个菜摊,茄子、豆角、西红柿,都摆上点子,咱爷儿俩倒替着守着。名义上是卖菜,留神过往行人,有什么动静,再从门口通后院拴个拉铃,到时一扯拉铃,电报就打过去啦。”
  小燕称赞了老人,想了想又发愁地说:“这样看来,住下问题不大了。偏是这一阵咱们过的挺苦,哥哥混到行伍里去,不能补贴家里,给他们养伤养病,拿什么养呀?不用说鱼肉,连口白面也吃不上,明个早晨,就得喝棒子面粥,多牙碜哪。”小燕儿楞了一会儿又说:“他们准是知道咱家困难,我听银环姐姐说,他们要回根据地去呢!”
  周伯伯大吃一惊:“千万不能叫他们走,有他们在一天,咱们有个主心骨儿,缺了这些人,天上就没有日头,在世界上就没有活头啦!”
  “要是银环姐姐做着事,还能帮助咱们点。现在她不光失业,身体也不好。……”
  这些难题目把周伯伯压的沉默了。杨晓冬进城后的一切事情,去年春节他被摩托车撞伤后的一切事情,都漂浮到他的眼前了。他的胸部猛胀,呼吸迫促,经过一阵较长的痛楚,他突然问道:“燕儿!你看我的身板骨可够壮实的?”
  小燕不解其意,点头“嗯”了一声。
  周伯伯楞了一会说:“好吧!天就亮了,你回去看着点门。叫他们早晨多睡睡,早饭就先熬粥吧,别的东西归我操办。”
  杨晓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天刚发亮就要起床,小燕三番五次劝说也没效。银环本是和衣睡的,见他们争论,自己立刻起来了。小燕发急地说:“伤的伤,病的病,多多睡会儿养养神,不碍的,外面三几道门都插的紧着呢!”
  “我受了些外伤,已经好了,没有病,许是她累垮了。”
  “我垮不了。无非疲乏点。这一宿觉就恢复了。”
  三人一同来到小院。这是个天色晴朗的夏日早晨,太阳刚刚露出地面,玫瑰色的光线照在院中槐树尖上,着光的部分显着新黄,不着光的枝叶呈现深绿。屋檐上蹲着小燕那两只驯服伶俐的鸽子,日光下,它们的翎毛闪烁着多变的霞光翠色。在这舒适宁静的时刻,经过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的杨晓冬和银环,心头上有说不尽道不出的快感。感到生存的喜悦,感到这个家庭和小院的温暖,他们觉着这儿就是家,他们便是这个家的主人,不用谁来张罗,两人都想抄起家具来做饭。不料小燕这也不让动那也不让摸,只由她自己去熬粥。银环掀开瓦罐看见有棒子面,想动手作点干粮,小燕不叫做,也不说明原因。稀粥早熬成了,也不让客人吃,杨晓冬感到这孩子有点子,拧不过她,只好同银环耐心等候着。
  八点多钟,周伯伯回来了。右手挎着的面袋里,一半粳米一半白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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