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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兰陵相思赋(派派)-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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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统眼角微带泪痕,回头说道:“将四弟带回扬州去,让三弟派遣护卫送他回京城。战局未稳之前,暂且不要将此事奏知父皇,你们要严守秘密,不得对三军将士透露出四弟的安危情形。”
  一名白衣侍从低声应“是”,准备近前将萧绩带出寺庙。
  我看着躺卧在地面、毫无生气的萧绩,脑海中倏地闪现出一个人曾经说过的几句话。
  “臣妾亦曾学过几分相术,此女面带狐媚之色,看似柔美纯真,日后必定淫奔无行,且会为相伴之人招致祸患,殿下不值得为她如此!”
  太子妃蔡兰曦的预测,并非凭空捏造而来。
  我先后与萧统、萧纲、萧绩三兄弟纠缠不清,又被阿紫设计同北魏皇帝拓拔元翊梦中结缘,若是依照人间女子闺训,不是“淫奔无行”,又是什么?
  我与萧统相恋之时,起初不慎丢失了他那串珍贵的佛珠,连累他被皇帝拘禁;后来在御花园中,我虽然不记得他,却情不自禁挑逗他亲吻我,被皇帝察觉责骂他;我来到萧绩身边不久,他便遭受如此飞来横祸,惨死在同胞兄妹的手中,这一切,焉知不是我为他们招致的“祸患”?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蔡兰曦的话。
  如果我与眼前的萧统就此相认,以他昔日对我的真挚感情,他必定会尽力保护我,不会让我再离开他身边半步。
  然而,众人所看到的情形是东宫太子为美色所迷惑,不顾礼仪廉耻、不听众人劝谏,公然接纳亲弟弟萧绩的未亡人、尚未过门的南康王侧妃,抑或是莲心庵中诈死潜逃的小尼姑“慧如”。
  无论我是何种身份,只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一起出现,都足够将他“性宽容众、明于庶事、辨析诈谬、天下称仁”的声名毁于旦夕之间,让他遭受天下人的指责。
  若是如此,对他尚且寄予希望的皇帝萧衍会如何看待他?与他相知多年的太子妃蔡兰曦会如何看待他?他的亲生母亲丁贵嫔和他的亲弟弟萧纲、他身边众多知情的侍从们又会如何看待他?
  他们只会觉得他德行亏失,只会对他无比失望,或许,他还会因为我而众叛亲离。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祸患”,那什么才是“祸患”?
  我注视着萧统明澈如水的眼睛,心中轻轻道:“萧郎,对不起,请原谅紫儿对你的冷酷无情。我所做的任何事决不是为了伤害你,因为我是如此深爱着你,我才宁可让你痛这一时,亦不要你为我声名尽毁、失去你来之不易的一切。我只要能够悄悄在你身边停留片刻,能够时常看到你的身影,与愿已足。”
  我心中主意既定,见那些侍从欲扶起萧绩的尸身,猛然用力推开萧统,踉跄着向萧绩奔跑过去,将心中的悲痛尽情释放出来,伏在他冰冷僵硬的胸膛上大声嚎啕痛哭。
  萧统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停驻,温柔安慰道:“紫儿,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四弟昔日待你情义不薄,难怪你会如此牵挂他……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哭坏了身子,四弟若是知道你为他如此,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我对他不理不睬,凝泪注目萧绩,低声哭诉道:“萧郎,你怎能如此狠心抛弃萱萱独自离开?世间男子虽多,却无一人能够似你这般令我牵挂留恋,我……我恨不能随你而去,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
  我咬牙说出这番话,故意将声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令身后之人听得清楚分明,并不看他的反应。
  萧统在我身旁蹲下,轻声问:“四弟如今不在了,紫儿你心中可有打算?一个女孩儿家不应长期在外漂泊游荡,总该有个家才好。你若是愿意,不妨去西湖别苑……”
  我见他俊颜虽然浮现一缕落寞的神色,语气却依然镇定,仿佛心中犹存一线希望,不得不硬下心肠假作万念俱灰之态,一边轻拭泪珠,一边淡然说道:“多谢你一番好意。我既然心许萧郎,与他已有夫妻之分,纵然他弃我而去,我亦决不会弃他。待战事了结,我会另寻一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以慰萧郎在天之灵。”
  萧统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略有停顿,才道:“你年纪尚幼,如今所言未必都经过深思熟虑,不妨再多思量几日,不必如此匆忙作决定。”
  我见他如此执着,心生一计,取下萧绩腰间所佩短刀,将凌乱的秀发用力割断一束,含泪道:“我在萧郎灵前断发为誓,此生决不再论及嫁娶之事……”
  萧统果然大惊失色,迅速伸手夺过我手中利刃,明眸中带着痛惜之色道:“紫儿……紫萱,你向来都爱惜自己的头发,即使你对四弟深情如斯,也不要……如此决绝。”
  我见他终于对我改换称呼,不再亲昵呼唤“小紫儿”,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其实这一刀虽将我的发丝割下不少,大部分却都是已被雷电灼焦的部分,割下亦毫不可惜。
  萧统仿佛想对我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眸光依然温柔如水,静静凝视着我,我能感觉得到,那眼神之后,还隐隐潜藏着他对我的最后一缕旧情。
  我在他的眸光注视之下,轻轻俯身,在萧绩冰凉的双唇上印下一吻,这一吻本是萧绩临终时的遗愿。
  我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萧统此时亲眼所见的一切事实,已不容他再对我与他的未来有任何幻想。
  暗谷疑风雨
  窗外风雨停歇,寺庙光线不再黯沉,那几名白衣侍从将萧绩带出寺外。
  萧统见我情绪渐渐平复,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们回扬州去,徐州城中具体情形如何,我们稍后再议。”
  我低头跟随在他身后步出寺庙,一名侍从欲将马匹让与我骑,他们仅有三骑,其中一人还要护卫萧绩,若是我独自骑乘一匹马,他们三人的重量就要由同一匹马来负担,十分勉强。
  萧统见状,向那侍从道:“你到我的马背上来吧!”
  那侍从急忙摇头,称道:“属下身份卑微,怎能与太子殿下共骑?若是马匹不能负重,属下就在此处等候三王爷遣人前来接应。”
  萧统对他说道:“徐州城中此时情况混乱,你怎能独自留下?宫规礼仪并非全然不可僭越,事急宜从权,你不必如此惶恐。”
  那侍从依然坚持不肯上马,跪地说道:“此事属下万万不敢遵旨,请太子殿下恕罪!”
  我料想他是害怕将此事传扬出去,若是让皇帝得知他对太子如此“大不敬”,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对他们道:“你们骑吧,我行路脚程一向很快,不会落后于你们的!”
  我不等他们回答,运用法术加快速度向前奔跑。
  尚未行走太远,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骏马嘶鸣声,我料想是萧统追赶而至,脚下行走更快。
  他纵马自我身旁经过,拦住我的去路,语气依然温和,对我轻轻说道:“此地距离扬州尚有百余里,你和我一起骑马吧!”
  我毫不动容,并不看他,说道:“你是当朝太子,你的属下尚且不能与你共乘一骑,何况是我?我自己能走。”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说道:“父皇向来严谨治国,极为注重尊卑之序,男女之别尚在其次,你不用担心。”
  我仰头看向他,心中犹豫不决,他突然俯身将我拉上马背,将马匹一侧缰绳交到我手中,我们不得不挤乘在一匹马上各执一侧缰绳策马前行。
  他似乎有益避忌着我,身子微微向后倾斜,我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心跳顿时加快了速度。
  我恨不得扑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永远不再放开。可是,为了他的名声和未来,我一定不能这么做。
  我们向前走了数里,萧统仿佛自言自语,轻叹道:“徐州城中此时一定大乱,不知四弟是否曾经布置下御敌之阵,若是北魏得知消息前来反攻……”
  我想起萧绩之死,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是谁谋害了他么?那杯毒酒,是安吉公主亲手倒给他、眼看着他喝下去的!他们在徐州府邸中杀了他的护卫侍从,安吉公主她……似乎很袒护二皇子。”
  萧统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曾经如此猜想过,只是没有确凿证据。我一直命人暗中监视着他们的动向,几日前彭城的密探搜集到他密通北魏的书函,我惟恐前线生变才赶来徐州,不料二弟下手竟然如此迅速,枉送了四弟的性命。”
  我听见他说二皇子萧综“密通北魏”,顿时想起那日清晨在仙人湖太子别苑外所见到的情景,萧绩本是前齐国皇帝萧宝卷唯一的儿子,他对萧衍恨之入骨,设计毒杀他的四皇子萧绩,我只是没有想到他会为了报复萧衍而投靠北魏人,惊疑问道:“二皇子为何要密通北魏?”
  萧统缓缓道:“我们得到了北魏皇帝拓拔元翊写给他的一封书函,他们暗中盟约,二弟相助北魏攻进京城统一中原后,由北魏恢复齐国国号,将湖州等地二十城割让与他,封他为齐王。”
  我只觉十分不可思议,二皇子萧综决不是个愚蠢的人,是怎样的仇恨能够让他如此疯狂、不择手段报复兰陵萧氏?他为了复仇,竟将南国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与北魏,为的只是“恢复齐国国号”,得到那区区二十城的封地。
  虽然这或许是他万般无奈下能够想到报复萧衍的下下之策,但是任何南国子民、甚至不足十岁的幼童都会觉得这个办法愚蠢之极,他死去的父亲东昏侯萧宝卷若是泉下有知,一定死不暝目。
  徐州城已落入二皇子萧综手中,加上他固守的彭城、被北魏占领的寿阳及附近数十个小城,南梁几乎有三分之二的重要城池都在北魏的铁蹄笼罩之下,他们随时可能挥师进攻扬州,然后乘机一举拿下京城建康,若是京城陷落,湖州等地根本无所依仗,萧衍走投无路之时,梁国必亡无疑。
  我暗自着急,回头向萧统说道:“扬州城会很危险,对么?”
  他点了点头,说道:“三弟手中仅有十万兵马,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设法解开目前的困局。北魏经昨夜一战损失惨重,不堪应对大战,徐州、彭城的将士目前只是被二弟暂时蒙蔽,若是得知真相,未必愿意归降北魏前来扬州残杀自己的家乡故人,我们并不一定会战败。”
  我见他神情沉稳、临危不惧,对他的从容镇定暗自心服,却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对他道:“你昨夜就赶来这里,京城可曾发生过什么变故么?”
  他微觉诧异,俊眉轻簇,说道:“没有,你在徐州听说了什么?”
  我见他毫不知情,立刻将皇后送给萧绩的密信内容对他述说了一遍。
  他闻言神情略变,对身后两名侍从道:“你们护送四弟回扬州,一切听从三弟安排,转告他静观其变,不要轻易出兵。我有要事待办,从近路直接回京去。”
  他抓紧缰绳扬鞭策马,向附近一条道路直冲过去,说道:“这条路虽然是近路却不太平坦,你小心坐稳了。国中情形混乱,京城远比扬州安全,你先在京城暂避数日,不要四处走动,等到太平无事之时再离开亦可。”
  我见他欲携我同返京城,心中求之不得,却不敢表露出欢欣之色,只是点头默许。
  这条路系山间小径,荆棘密布,道路一旁便是悬崖峭壁,大雨过后泥泞崎岖难行。
  行走到一半路程时,那匹马被稀泥一滑,几乎将我们二人摔落崖下,萧统一手紧握着缰绳,另一手急忙扶住我,我亦惟恐他从马上跌落,一边利用法术将马蹄稳定住,一边顺势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那一瞬间,我们几乎拥抱在一起。
  我的手接触到他坚硬结实的温暖胸膛时,一种奇异的感觉自指尖传来,与他亲密相拥的一幕幕如在眼前,我虽然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抵挡不住对他的渴望和眷恋,那些如鱼得水的甜蜜回忆让我情不自禁乘机将头倚靠在他胸前。只要能在他怀中多停留一刻,我都会觉得无限开心与幸福,情形如此危险之际,他一定不会察觉到我本是故意接近他。
  我悄悄观察萧统的神情,见他依然面不改色、专心看路前行,对我主动投怀似乎并没有特别的表示与回应。若是昔日,他一定会轻轻回拥着我,低头亲吻我的脸。
  我因他的冷静蓦然清醒过来,立刻从他身前离开,脸色微红,勉强解释道:“刚才……虽然我们曾经有过……可是……”
  他简短回答道:“我明白,你心中只有四弟一人。竹庐那天晚上本是我不对,我不该迫你……我决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四弟之事了。”
  他语调平和,决不象是故意和我赌气才如此说话。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竟然掠过一阵失落和怅惘,虽然我想让他不再惦记着我,可是一旦他对我如此决绝,我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急忙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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