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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桐华 曾许诺[1].殇-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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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龙立即命善于起风的离怨起风,想把大雾吹散,可在风伯面前,就如江南的拂面春风碰上了朔北的凛冽寒风。离怨没有吹散大雾,反倒连自己都被风伯吹伤了。
    应龙看不清楚战场,只能听到轩辕士兵频频传来的惨叫声,他焦急得想鸣金收兵。士兵们没有经过操练,根本不可能根据声音就准确地判定哪个方向撤退,甚至有可能彼此冲撞,死伤无数,但至少可以避免全军覆没。
    他刚准备鸣金,轩辕妭说:“等一下,你来布雨,帮我布一场蒙蒙细雨。”
    “雨气只会加重雾气,令我们的士兵更加难作战。”
    轩辕妭把一包草药粉末交给他,“把这个有毒的药粉混在雨中降下去,风伯就会不得不吹大风,雾气自然而然会散。”
    “可我们的士兵不也会中毒吗?”
    “我早在他们的饮食中添加了解药。”
    应龙按照轩辕妭的吩咐准备行雨,雨师用鼻子嗅了嗅,察觉到空气中水灵的移动,“奇怪啊,这样大雾的天气,轩辕已经寸步难行,他们居然还要降雨?”
    蚩尤望向西南,阿珩一身青衣,好整以暇地站在阿獙背上。蚩尤忙下令:“雨中有毒,风伯,赶快起风。”
    风伯立即起风,把蒙蒙细雨和大雾全吹散了。
    刚能看清楚路,阿珩立即手拿海螺号角,边吹,边向前冲,轩辕士兵看到一个柔弱的女子都冲到了最前面,因为大雾带来的沮丧气馁全被羞耻压了下去,他们跟着阿珩,奋不顾身地向前冲。
    神农士兵的队阵被一往无前的士气冲散,蚩尤只能鸣金收兵。轩辕士兵一路追赶,快到草地时,阿珩突然下令停止追击,收兵回营。
    魑魅魍魉挑着脚骂:“臭女人,你怎么不追了?”
    阿珩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说:“我们还不至于傻到往尖刀子上踩。”这里所有的草都在蚩尤的灵力笼罩范围内,只要他一催动灵力,草叶就会全部变成刀刃。
    大雾中,蚩尤胜;追击时,阿珩胜。双方各自死伤了千余人,算是不分胜负。
    魍不甘心地盯着阿珩的背影,挠挠头不解地嘟囔:“她怎么就知道大哥在草地上做了手脚呢?”猛地一拍大腿,问蚩尤,“你怎么就知道她能在雨中下毒?天下间可没几个人能这么精通药性。”
    风伯偶然见过一次阿珩的真容,知道她是蚩尤的情人,刚才,当大雾散去,他看清率领轩辕大军追杀他们的人是阿珩时,震惊地愣住,这才知道她就是轩辕的王姬,高辛的王妃,下意识地立即去看蚩尤,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蚩尤眼中一闪而逝的痛楚。
    蚩尤没有回答魍的问题,起身径直走了。魅极其小声地说:“我听过一个谣言,说蚩尤和轩辕妭有私情。”
    风伯第一次动了怒,疾言厉色地说:“以后谁再敢胡说,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风伯出去寻蚩尤,发现他独自一个坐在高处,默默地眺望着轩辕族的阵营。
    天色转暗,飘起了雨夹雪,蚩尤却没有离去的打算,任由雨雪加身,仍是望着远处的千帐营地。暗夜中,风一阵,雨一阵,千帐灯火寂寂而明,映照着破碎山河,蚩尤的背影也是无限苍凉落寞,风伯心中陡然生起英雄无奈的伤感。
    风伯走到蚩尤身后,拿出一壶酒,笑嘻嘻地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来来来,喝酒!谁先倒下谁是王八!”男人都是做的比说的多,宁愿流血不愿流泪,风伯不会安慰人,蚩尤也不是那种会细诉衷肠的人,风伯能做的就是陪着兄弟大醉一场。
    两人喝酒像喝水,没多久风伯喝得七八分醉了,笑说:“听说你们九黎的姑娘美丽多情,等这场战争结束了,我就去九黎讨个媳妇。”
    蚩尤喝着酒,摇摇头,“你不行,我们的妹子不爱哥儿俊,只要哥儿会唱歌。”
    “谁说我不会唱歌?”风伯扯起破锣嗓子开始乱吼,蚩尤大笑。风伯不满地说:“你嫌我唱得不好,你唱一个。”
    蚩尤凝望着夜色,沉默了一瞬,竟然真的开始唱了。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眼剜去
    让我血溅你衣
    似枝头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罗依哟
    请将我的心挖去
    让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兄弟们
    我死后请将我埋在她的路旁
    好让她无论去哪儿
    都经过我的墓旁
    苍凉的歌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带着无限悲伤,在这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的时刻听来更觉心惊,风伯的酒都被惊醒了,愣愣地看着蚩尤,半晌后方问:“这样决绝的情歌该怎么唱回去?”
    蚩尤淡淡道:“两种回法,一种是‘若我忘不掉你的影,我便剜去我的眼;若我忘不掉你的人,我便挖掉我的心’;另一种……”蚩尤迟迟未做声,一直望着千帐灯亮的地方。
    风萧萧,雨潇潇,天地怆然,山河寂寞,风伯只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金戈铁马几百年,忽然生了倦意。等这场仗打完,不管输赢,他都应该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了。
    凄风苦雨中,忽然间,不知道从哪里,有隐约的歌声传来。
    山中有棵树哟
    树边有株藤哟
    藤缠树来树缠藤哟
    藤生树死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
    死死生生两相伴
    生生死死两相缠哟
    风伯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听到了无数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感觉不大吉利,蚩尤却绽颜而笑,拍了拍风伯的肩膀,“回去叫大家一起喝酒。”心情竟似大好。
    风伯没有明白,可他知道蚩尤已经等到了想要的答案。风伯边走边回头望去——山河憔悴,风雨凄迷,雾岚如晦,营帐千灯。
    这样的乱世,哪里有净土?哪里能安稳?
    可身处乱世,能有一人灵犀相通,生死相随,即便他日马革裹尸,醉卧沙场,这一生大概也了无遗憾了。
    断断续续,轩辕和神农又交战了好几次,互有死伤,不分胜负。
    蚩尤诡计多端,强强弱弱,假假真真地诱敌杀敌,他的计策在别人眼中堪称绝妙之策,却总会被阿珩一眼看破。但是,阿珩也拿蚩尤没有办法,不管她做什么,蚩尤总能见微知著,立即反应过来。
    他们俩就像是天底下最熟悉的对手,闭着眼睛都知道对方的招数。打到后来,不仅仅他们,就连旁观的将士也都明白了,不可能靠任何计策赢得这场战争,他们只能凭借实力,用一场真正的战役决出胜负,这样的战役会很惨烈,即使胜利了,也是惨胜。
    沉重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连总是笑嘻嘻的风伯都面色沉重,蚩尤却依旧意态闲散,眉眼中带着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不羁狂野。风伯完全不能明白,在他看来,蚩尤才应该是最悲伤的那个人。
    经过几个月的勘察,应龙兴奋地告诉轩辕妭,冀州荒野上虽然没有地面河,地下的暗河却不少,他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只是还需要找一些善于控制水灵的神族帮忙。
    轩辕妭说:“你继续准备,我来帮你找善于驭水的神族。”
    她给黄帝写信,请他让少昊派兵。
    高辛多水,不少神族善于控水,少昊向黄帝承诺过和轩辕共同对抗蚩尤,以此换取黄帝不帮助在西南自立为王的中容。如今就是少昊兑现承诺时。
    几日后,轩辕妭和应龙正在帐内议事,侍卫带着一个人挑帘而入,来者一身白衣,正是高辛王族的打扮。轩辕妭微微皱了下眉头,少昊竟然只派了一个人来?应龙也失望地叹气,他从来者身上感觉不到强大的灵力。
    那人对轩辕妭说:“在下子臣,奉陛下之命而来,有话单独和王姬说。”
    轩辕妭淡淡说:“你来此是为了帮助应龙将军,凡事听他调遣。”
    子臣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容貌发生了变化,五官端雅,眉目却异常冷肃,随意一站,已是器宇天成、不怒自威。
    竟然是高辛少昊!
    应龙惊得立即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行礼。
    少昊问应龙:“将军觉得我可以帮上忙吗?”
    应龙激动地连连点头,大荒封共工为水神,可在应龙眼中,少昊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驭水之神,只不过少昊在其他方面的名头都太响,世人反倒忽略了少昊修的也是水灵。
    轩辕妭盯着少昊,“你国内的事情不要紧吗?”
    “中容不是什么大祸患,只是不想自相残杀,消耗兵力,让黄帝讨了便宜,所以要花点时间收服他的军队。眼下蚩尤才是大患,他若再赢了这场战役,高辛危矣。”
    “多谢你肯亲自来帮忙,不过这是轩辕大军,你虽是高辛国君,也要一切都听从军令。”
    “如我所说,我叫子臣,奉陛下之命前来听从王姬调遣。”
    “应龙将军会告诉你一切,你一切听他号令。”轩辕妭起身就要走。
    “阿珩。”少昊伸手拉住阿珩。
    “末将突然想起还有点事情要办。”应龙立即低着头,大步跨出了营帐。
    “阿珩。”少昊什么都说不出来,可又拽着阿珩不肯放。
    阿珩拿出了一方血字绢帕,“是你模仿我的字迹,请蚩尤去洵山救我和四哥吗?”
    少昊看到那些鲜血,下意识地看向阿珩的断指,身子似乎微微颤了一颤。
    阿珩见他没有否认,微微一笑,“谢谢你了。其实,我已经不怨恨你了,你毕竟不是我们的大哥,我求你救我四哥本就是强人所难。”
    “我承诺过要好好照顾你和昌意,是我失信于青阳,你怨我、恨我都很应该。”
    阿珩轻叹了口气,“我们年少时,都曾以为自己就是自己,只要自己想,就什么都能做到。后来却发现我们都无法脱离自己的家族、出身。你是高辛少昊,你想救人却不能救,我是轩辕妭,我不想杀人却不得不杀。有些事情明明想做,却不能做,有些事情明明不想做,却不得不做。连我都如此,你是一国之君,不可做、不得不做的事情比我更多。”
    少昊一直渴盼着阿珩的谅解,可真到这一日,阿珩感同身受地明白了他的苦衷,他却没有一丝欣慰,反倒生出了更浓重的悲哀。青阳和他都曾试图保护着阿珩,让阿珩不要变成他们,可阿珩最终还是变成了他们。青阳如果还活着,看到阿珩身披铠甲,手握利剑,号令千军万马厮杀,不知道该有多心痛。
    他们护佑着天下,却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护佑不了!
    “阿珩……”
    阿珩眉梢眼角透出了浓浓的疲惫,垂目看着少昊的手,“放手吧,我虽不恨你了,可你我之间也永不可能回到过去,正因为我已真正了解了你,所以,我一清二楚,我们永不可能是朋友,你就是高辛少昊,我就是轩辕妭!”
    少昊心底一片冰凉,全身无力,手慢慢地滑落。
    阿珩掀开帘子,飘然离去。
    深夜,除了戍营的士兵,众人都在安睡。
    阿珩带着阿獙勘查着地形,山坡上有几座废弃的民居,主人也许已经死于战火,也许逃往了别处,田园一片荒芜。阿珩走近了,看到庭院中的桃树,一树繁花开得分外妖娆,种桃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桃花却依旧与春风共舞。
    原来不知不觉中,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冀州离九黎不远,想来九黎的桃花也应该开了,不知道是否依旧那么绚烂。
    阿珩突然起意,对阿獙说:“我们去九黎。”
    整个寨子冷冷清清,偶尔看到几个盛装的少女,也没有去参加跳花节,只是呆呆地坐在自己的竹楼上。
    阿珩走进山谷,满山满坡开满了桃花,山谷中却没有了唱歌的人。阿珩不解,那些少年、那些少女哪里去了?他们不是应该围在篝火边用山歌来求欢吗?
    忽而有歌声传来,阿珩闻声而去。
    一更天,吹呀吹呀吹熄了油灯光
    妹妹子上床等呀等呀等情郎
    二更天,拉呀拉呀拉上了望月窗
    妹妹子空把眼儿眼儿眼儿望
    三更天,撕呀撕呀撕破了碧纱帐
    妹妹子脱得精呀精呀精光光
    四更天,听呀听呀听见了门声响
    妹妹子下楼迎呀迎呀迎情郎
    五更天,飘呀飘呀飘来了一阵风
    妹妹子等了一呀一呀一场空
    哥啊哥,盼你盼,打了大胜仗
    哥啊哥,盼你盼,平安转回乡
    ……
    桃花树下,唱歌的女子竟然是一个两鬓斑白的妇人。女子看到阿珩,微笑道:“你是外乡人吧,来看我们的跳花节吗?过几年再来,男人们都去打仗了,过几年他们就回来了。”
    阿珩轻轻问:“你等了情郎多久了?”
    “十六年了。”
    阿珩默然,那些荒野的无名尸体,早已经被风雨虫蚁销蚀得白骨森森,却仍旧是女儿心窝窝里的爱郎。日日年年、年年日日,女儿等得两鬓斑白,而那荒野的白骨却任由风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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