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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封面(短篇小说集)-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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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明显了。

  冯太太年轻时,穿看香奈儿的套装,那样貌姿势,竟有七八分与知芸相似。

  知芸静静坐下来。

  她真是理想的替身。

  知芸打量屋内装饰,无瑕可击,无论是一盏灯,一张地毯,都矜贵精致,侧重收敛的美,因为无论什么,一旦耀眼,即变伧俗。

  冯季渝下来,伸手招她。

  知芸立刻跟上去。

  冯太太的房间在二楼,她背窗而坐,知芸面光,一时看不清她的五官。

  冯季渝安排知芸坐下,便静静退出。

  知芸但觉气氛无比诡秘,但强自镇定。

  只听得冯太太轻而辏的声音说:“很好,很好,你戴着我的胸针。”

  知芸只得点点头。

  她看到冯太太的轮廓了,灰白头发,小小的面孔,穿着袭黑衣,并不像重病之人。

  冯太太又说:“我很高兴。”

  知芸努力维持微笑。

  “季渝,他都跟你讲清楚了吧……”

  冯太太忽然咳嗽起来。

  知芸欠一欠身。

  冯太太用一块手帕捂住嘴巴,过一会儿低声说:“我没事。”

  知芸握着手。

  “季渝说,你的声音也像我。”

  知芸只得开口,“不知道是不是。”

  “像极了,”冯太太牵牵嘴角,“我遇见季渝时,却已经老大。”

  知芸说:“我不认为如此,那正是一个人最华丽的岁月。”

  “是吗,你们这一代的想法是勇敢清新的。”

  知芸微笑。

  “季渝是一个好人。”

  “我知道。”

  “他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好好爱他。”

  知芸低下头。

  “我很固执,我一定要见过你才放心,我怕他在我去后,孤独到老。”冯太太叹息一声。

  知芸难以相信,在今时今日,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存在。

  这个时候,冯太太再度剧咳起来。

  外头的人听见了。

  看护与冯季渝一起推门进来。

  他们去扶住冯太太。

  知芸站起来,这次会面,到此为止。

  冯太太传奇的一生,恐怕也差不多了。

  知芸独自走下楼去,在原位上等。

  不一会儿,冯季渝也下来了。

  他斟了杯雪莱酒,喝一口,转身同知芸说:“谢谢你。”声音相当平静。

  知芸双目有点濡湿。

  “你可以走了,司机在外头等你。”冯季渝说。

  知芸凝视他。

  “去吧,你是自由身。”他温和的说。

  知芸仍然没有动身。

  冯季渝又说:“放心,你的画会逐渐升值,我对你的栽培断不会血本无归。”

  知芸太感激他,不由自主过去,拥抱他,把脸埋在他胸口一会儿。

  冯季渝叹口气。

  知芸放开手,走到那道染色玻璃大门前,拉开它。

  天空中有海鸥旋转低飞,空气中带海盐的清新。

  司机一看见她,立刻打开车门。

  知芸拉拉衣襟。

  她触摸到那枚胸针。

  转身看那幢平房最后一眼,知芸上车去。

  上一代的传奇,延伸不到这一代来,知芸感喟,她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车子朝公路驶去,一小时后抵达市区,那繁嚣的都会,容纳不了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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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封面》
        字体大小 大 中 小 颜色 …

        跟踪

                  月季发觉那位女士跟着她,已经有一段日子。

  她同男朋友弥白说过这件事。

  弥白说:“或许,妳是她多年失散的亲人。”

  月季笑。

  弥白说:“可能,她才是妳亲生母亲。”

  月季推他一下。“请别夸张。”

  “她可长得像妳?”

  “我长得像我母亲。”

  “啊,那这个假设不成立。”

  月季问:“那她为什么跟牢我?”

  “妳最近有否与有妇之夫太过亲密?”

  “我所认识的唯一有妇之夫是我父亲。”

  “那么她亦无可能是妒妻。”弥白说。

  月季想,真要命,这个题材落到俏皮活泼的弥白手中,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怎么,”弥白问:“害怕?”

  月季摇摇头。

  “把这位女士形容给我听。”

  “约莫四十年纪,看上去像三十五、六--”

  弥白啧啧连声。“真厉害,明明看上去只得三十五、六,妳却知道她实际上有四十岁,了不起,女性对同胞的年龄最清楚,对自己的岁数最迷糊。”

  月季问:“你要不要听下去?”

  “请说请说。”

  “衣着非常考究,已经证实她是在大机构内做高级行政人员的时代女性。”

  弥白有点意外。“这么说来,她身分比妳高,成就比妳大,不必害怕,她不会向妳要求什么。”

  “我的确不怕。”

  “恐怕是妳多心吧,人家根本没有跟过妳,喂,是不是妳跟着她?年来最流行把黑讲成白,把白讲成黑。”

  “弥白,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同你这种人成为淘伴的。”

  “我有魅力,月季,无法抗拒的魅力。”

  弥白向女朋友眨眨眼。

  月季觉得有理说不清,非要让他亲眼看过不可。

  那位漂亮的女士住在月季附近,因为她们两部车子泊在同一个停车场。

  月季刚自大学毕业,找到工作之后,第一件事,像所有正常年轻人一样,便是买一部跑车。

  这是一辆看上去似一只扁平香烟盒子般的车子,停在哪里,都引得路人注目。

  所以,在某一个早上,月季去取车上班的时候,发觉有位女士在打量她的车子,并没引以为奇。

  使月季略觉意外的是女士眼色异常温柔,人们不常用这样的神情来凝视一辆汽车。

  随即,女士把目光转移到月季身上,月季看到女士一震,立即转头,往另一头走去。

  女士驾驶一辆灰蓝色小型宾士离去。

  这是一次邂逅。

  没隔多久,月季发觉女士的办公室也巧合在同一银行区。

  午餐的时候,月季遇到女士。

  月季是时下年轻才俊的代表,太懂享乐,怎么肯虐待自己,不但穿得好,也吃得好,薪水花得光光,自然有长辈救济,不用愁。

  她俩在法国馆子相遇,月季与两个同事坐一桌,女士也有同伴。

  月季一眼就认出女士,她似乎对米白色有十分大的好感,月季发觉她两次都穿这个颜色,而且穿得得体好看。

  她们当中,隔着三张桌子,月季看到女士前面的蔬菜沙拉,顺口也叫了一客。

  同时与同事说:“年纪大了,还那么幽雅,真不容易,太多女人在四十岁还坚持穿二十岁的衣裳。”

  同事向那边看去。“呵,周君如女士。”

  “谁?”月季好奇的问。

  “广和洋行的董事总经理周君如。”

  月季把这名字记在心中。

  但是,弥白说,这也不能证明女士跟踪什么人。

  月季觉得巧合太多。

  早上,同时在八点四十分往停车场取车,中午,一定在那三、两间餐厅什膳。

  月季试过故意迟出门,有一个星期,她八时二十分便开车出门,结果,周女士也跟着那么做,月季避不开她。

  跟着,月季又转地方吃饭,不到三日,女士又跟上来。

  不能全算是巧合吧。

  月季也索性不再闪避。

  那么漂亮大方的女士并不可怕,事实上月季也满高兴看到她。

  月季时常注意她的打扮,得益良多:呀,原来丝巾可以那般披法,而鳄鱼皮包真是万能配搭……之类。

  月季不介意中年时向她学习。

  没多久,月季在公司附近的公众停车场发现周女士的座驾。

  感情好,一天见三次,比任何亲友都接近。

  不是偶然发生的。

  “不过,”弥白说:“妳们下班时间不可能一样。”

  “你说得对,一个星期都见不了一次。”

  “别多心,巧合而已。”

  月季努努嘴。“不能解释就说巧合。”

  弥白瞪眼。“妳为什么不干脆走到她面前,问她:‘小姐,妳干么跟踪我?’”

  月季沉默。

  “不好意思?”

  “弥白,你应当设法帮我。”

  “又没有困难,何用帮忙?”

  说得也是。

  终于弥白约了弥白一起午膳,好让他一睹周女士庐山真面目。

  弥白一见,低低吹声口哨。

  月季白他一眼。

  弥白说:“哗,但愿她跟踪的是我。”

  “你正经点好不好。”

  “妳确定是这位女士?”

  月季提高声音:“弥白--”

  “我们年轻男性真不介意约会如此成熟佳人,可以学的一定很多。”

  月季看着弥白。“我认真考虑同你绝交。”

  “妳不会舍得。”

  “为什么?”

  “只有我,明白妳的心。”

  月季一直没有上前与周女士打招呼。

  女士也没有表示。

  有一、两日,女士像是生病,没有出车,月季颇为担心。

  她也有四出打听。

  “广和洋行的周君如小姐有无家人?”

  答案:“周小姐未婚。”

  月季忧虑,但随即想起她一定有佣人服侍,不禁失笑。

  过几天,女士小休完毕,恢复正常,月季安心。

  又一次,月季与弥白突然兴之所至,相偕往东京玩了几天。

  黄昏抵埠,路经停车场,抹车工人对他俩说:“周小姐问起妳。”

  月季当然立刻知道是哪个周小姐。

  “周小姐不知妳外出,还担心妳卧病。”工人说。

  弥白看月季一眼。“妳们互相关心嘛。”

  月季没有作声。

  大都会人情淡薄,她也弄不懂这种关系如何建立起来。

  弥白说:“那位女士仿佛不信我会照顾妳。”

  月季突然有了感触。

  男朋友的事,作不得准,女孩子有自立能力,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愁没有伴侣,但一朝风雨来临,即刻门庭冷落都说不定。

  十八、二十二的少女,令异性八千里路云和月赶了来送花也不艰难,过了这段流金岁月,所看到的嘴脸,恐怕会有点两样。

  月季并没有想过要嫁给弥白。

  现代青年都怕早婚,都不甘心与人分享目前的成就,除非,除非对方能够大方无所求。

  弥白问:“呆呆的想什么?”

  月季喃喃的说:“将来,谁照顾我?”

  弥白残酷地指出事实:“妳自己呀,还有谁。”

  “丈夫呢,子女呢?”

  “小姐,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妳又不肯全心全意伺候一个家,哪来的丈夫子女。”

  月季恐惧的问:“老了怎么办?”

  “或许他们会发明机械人来服侍我们。”

  月季佩服弥白能够这么幽默。

  弥白说:“别尽是担心一些不切边际的事,来,说些快活题材。”

  月季抬起头来。“有子女也不管用,你见过几个孝顺儿。”

  “月季,换个话题妳不好。”

  月季看他一眼,弥白已有不耐烦之意。

  他从未说过要与她共患难,大家在一起原只为开心,同样地,月季也不愿结交愁眉苦脸,忧国忧民,愤世嫉俗的男朋友。

  月季沉默一会儿,抖擞精神,与弥白研究市内哪家日本菜馆最考究。

  再见到周女士的时候,月季知道她的目光温暖得多。

  女士换了车子,也许先头那一辆进厂检查,她让月季先驶出去,不徐不疾跟在后面。

  天下微雨,冬季倒像春季,月季穿得太多,在红绿灯前想脱外套,又碍着安全带,额角开始渗汗。

  这几天有几个大问题使她心焦。

  像同弥白,到底有什么打算:一直这样做朋友做下去,抑或打定主意,组织家庭?

  月季看看倒后镜,尾随她的周女士气定神闲,月季不禁暗暗羡慕,真好,一定已过了徬徨与抉择的年龄,完全知道要的是什么,按部就班,逐点达成。

  那样的成就,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得到。

  未来的日子,如果运用智慧才干得宜,方可修成正果。

  月季真想拜女士为师,请教一二。

  太冒昧了。

  到这个阶段,月季已忘记到底开头是谁跟着谁,谁又为何要跟着谁。

  女士的车子停下来,月季连忙注意倒后镜,只见一位中年人迅速跳上车,坐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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