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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漫谈的王小波师承的"经典"-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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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永远也不会遥远,他不仅是我们返回远古的途径,也是我们认识自身的一面镜子,
他仿佛就在我们的“三人之行”中,循循然善诱人,而且与其说他生活在我们之中,
无宁说是我们生活在他的庇护之下。在《左传》中当然也有一些非常真实的人物,
如郑国的子产,但还没有那一个能比《论语》中孔子的形象更丰满,更真实。太史
公写完《孔子世家》时忍不住说了一番感情充溢的话:“《诗》有之:”高山仰止,
景行行之‘,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
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廻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
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
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这不能不说是华夏读书人共同的心声。太史公
显然拥有比孔子更多的学问,也掌握了更优越的语言,他足迹所到之处也不比孔子
更少,他也经受过真实的苦难,他对自己的作品也有藏之名山,传之后世的信心,
但他却把孔子这位”素王“排到了”世家“的行列,将其事迹年经月纬,与写《本
纪》相似,还给孔子的弟子立传,并给予孔子他不可能再给予别人的赞誉,原因何
在?如果非要说出不可的话,那就是他在孔子那里发现了一个”人“,而这个”人
“太史公自觉是自己所达不到的——使太史公倾倒的是孔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独
立不惧、遁世无闷、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郁郁乎文哉的人格的力量。在数千年的
中国文化史上,孔子可以说是唯一的完人,假使这世界不存在完人,那他也是走在
通往完人的道路上,如果说并非仅他一个人行走在这条道路上,那也可以相信他是
走在这条道路的最前面,后行者依稀望见的只能是他的背影,听到的也仅是他言论
的回声……

    孔子的言论,保存在《论语》里的仅为很少的一部分,在《左传》、《礼记》、
《韩诗外传》、《说苑》等经典中还存有大量的孔子的言语。《左传》里的“君子
曰”几乎就是“孔子曰”,即便《庄子》也要借孔子之口来阐述自己的理论。孔子
就像一棵树,根系遍布先秦的每一块土壤,其思想在诸子中均得到不同程度的继承
与发展,其中以《孟子》一书最为直接也较为细腻。孟子是孔子的羽翼,故古人以
“亚圣”誉之,若无《孟子》一书,《论语》将很难理解。

    孟子也是在“世人皆欲杀”的时代,独立于苍茫寥落之野,他怎么可能不愤怒
呢?王小波说:“《孟子》我也看过了,觉得孟子甚偏执,表面上体面,其实心底
有股邪火。比方说,他提到墨子、杨朱,‘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如此立论,已
然不是一个绅士的作为。至于他的思想,我一点也不赞成。有论家说他思维缜密,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笔者不知他是在说气话,还是表明自己经过深思熟虑才
得到的论点,如果是后者,将不能不为小波感到遗憾与悲哀。《孟子》的思想真的
就一无是处,华夏子孙眼睁睁地受了他两千年的欺骗,直到今天才有人敢于戳穿这
层虚伪的窗纸——这与其说是勇气,无宁说是“强不知以为知”。不论孟子的民主
意识,单从养气说、心性说这些纯粹的哲学范畴来审视,《孟子》一书对中国文化
的影响也罕有其匹。朱熹的理学直接发源于此,而理学在明代即具有涵盖整个东方
的意义。从《孟子》书中发现,孟子似乎不如孔子随和,也不如孔子幽默,其原因
是多方面的:首先,孟子的弟子就不如孔子的弟子多,也不如孔子的弟子那么有趣,
翻开《论语》就会发现,孔子的弟子是很善于应对老师所问,启发老师所思的。其
次,孟子的著作乃手自编定,不可能夹杂那么多有趣却无用的东西;而《论语》则
是孔子弟子回忆老师之音容笑貌、言谈举止的一部书,有传其人的一面,读者因之
感到亲切一些,也是很自然的。况且孟子处在战国末期,更有日暮途穷之感,又加
他至死都是一介布衣,徒托空言以垂后世,即便言辞有些过激,也无可非议,因为
在他所生存的那个时代,他显然是毫无“干”的权力;而孔子毕竟还享受过实践自
己理论的乐趣。再者,在孔子时代异端邪说还少,因之,孔子只须删五经、定礼乐
就聊以自慰了;而孟子则必须孤军奋战,争取自己思想的正统地位。他之不同墨子、
杨朱握手,是意识形态领域里尖锐斗争之必然;他必须捍卫自己的领地,坚守自己
的位置,任何退让都是对自己理想的不忠诚。而“文化革命”乃是群体间无理性的
胡闹,这同孤身一人欲解苍生之倒悬的孟子不可同日而语。王小波在这里显然是犯
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毛病,把“文革”对他的伤害怪罪到两千年前的
孟子身上。也许他并不知道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即言论如果不与当政者的权力结
合起来是伤害不到任何人的。在“文革”中那些不幸死去的人,杀害他们的并不是
言论的旋涡,而是极权者的棍棒,这已是无须多谈的事实。笔者不明白的是,既然
王小波也不是愿意跟孟子握手的那种人,他为什么还反对孟子也保留自己不跟杨朱、
墨子握手的权利呢?

    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王小波在此文中讲了一个“二战”时期的故事,说:
“二战其间,有一位美国将军深入敌后,不幸被敌人堵在了地窖里,敌人在头上翻
箱倒柜,他的一位随行人员却咳嗽起来。将军给了随从一块口香糖让他嚼,以此来
压制咳嗽。但是该随从嚼了一会儿,又伸手来要,理由是:这一块太没味道。将军
说:没味道不奇怪,我给你之前已经嚼了两个钟头了。”他接着说:“我举这个例
子是要说明,四书五经再好,也不能几千年的念;正如口香糖再好吃,也不能换着
人嚼。……”笔者不愿意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但还是觉得他说至此处,有点入
魔的味道,首先以“口香糖”这舶来品比拟中国文化的元典,就不伦不类。“口香
糖”是什么呢?除了在短期内能改变一些口腔气味外,难道说还有别的对人体的比
较实在的滋补吗?这类东西,不要说两个小时,两分钟也太多了,因为人体的生存
跟本就不需要这个。那些喜欢咀嚼此类玩意的嘴唇,其目的不过是为了印到另一张
嘴唇上时不至于让对方感到恶心而已。

    而那些伟大的元典,较为切近的比喻应该是“母亲的乳汁”。母亲的乳汁是不
可能太多的,不可能让你拼上劲儿一气吸上两百个小时。虽然,在这个后现代时期,
很多年轻的母亲为了保持形体之美,再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吃到自己的奶了,但科学
还是没能发明出一种东西能比“母亲的乳汁”更有利于孩子的成长,不是吗?那些
用奶粉灌大的孩子,除了在父母离异时极大地降低了成为障碍的可能性外,我没有
发现还拥有什么别的长处。由于孩子再也吃不到母亲的奶,母子之间的感情将永远
处于分离状态,这也是世界不再安定的因素之一。至于那些自封的美食家,谈到自
己所品尝的美味时,最容易忘记的正是“母亲的乳汁”。确实,“母亲的乳汁”达
不到“色香味形”俱全的完美境界。它既不能引发快感,也不能刺激性欲。那些走
向成年的孩子对它除了遗忘,不可能有别的回报,因为他们的胃里早已充满了“口
香糖”之类机器制造出来的缺乏人味的东西。

    从世界范围来看,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元典,这是她立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据,
对元典的最为轻微的忽视也会造成巨大的悲剧。——那些古老的格言警训,在平日
我们总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而一旦违背了,就只好同它一起哀悼我们已经失去的
一切。“文化大革命”之所以毁掉了几代人,其原因就在于此。王小波本人也在被
害者之列,对此却没能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正是悲哀中最令人沉痛的,不是吗?我
们没法面对未来的原因就在于我们没能了解自己的过去。“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
老干为扶持”,大自然从来就不像人类这样容易忘恩,你看:河流无论流淌多久,
能忘却源泉,忘却自己的源泉,将自己同源泉切断吗?如果是这样,那河流就不得
不停止流淌!箭无论飞得多么快,能忘却弓弦吗?如果是这样,那它的飞行就不得
不告结束!船儿无论行驶在那一片大海上,能拒绝海岸吗?如果是这样,那它在航
行中就不得不毁灭自己!花儿无论开得多么热烈,它能拒绝把自己高高托起的茎吗?
如果是这样,它就不得不凋谢!雨点无论落得多远,它能忘却自己所由落下的苍穹
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它就不得不溃散!……而我们每个人,独自栖止在大地上,
瞬息间就是傍晚,你又能再变成谁呢?我们能从一个并非我们父亲的父亲那里得到
种子,从一个并非我们母亲的母亲那里降生吗?

    文化批判——《漫谈的王小波师承的“经典”》之三

    古人说过:“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可怜的王小波,却连“四十九
岁”都没能活到,他虽逾“不惑之年”,却还不足以与之语夫“天命”,更不能与
之“乐夫天命悉复疑”。他的不幸在于生活在那个不幸的时代,他必然带着那个时
代的烙印与局限,这不但从他对待“经典”的态度可以看出,从他对文学的见解中,
我们也不难发现他已经被时代的激流冲出了多么远。在《我的师承》这篇文章中,
他说到自己得益于一些译本,笔者相信他没说谎话,因为在他的行文中根本看不到
秦汉散文与唐诗宋词的影响,更遑论齐梁小品了。他重视查良铮的译文,笔者对
《青铜骑士》没有细读,也无甚非议;只是觉得他对王道乾先生所译的《情人》倾
倒备至,似乎大可不必。因为在他所引的开头一段,笔者就发现一处误译,此误译
并非对原作缺乏理解,而是对汉语本身还把握的不到家。今摘录如下:“……,现
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显然译者是想说“我来是特为告诉你”,
而“我是特为来告诉你”,算什么话呢?在这里原作者强调的是“我来”,这个
“来”字必须放在“是”前才有意义。笔者手头没有王先生的译著,但愿是小波引
错了,不然他师承于此,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为自己骄傲的道理。从另一方面而言,
以王先生之大才,为什么放着那么多英美名著不译,却去译早被别人译过的小小的
《情人》呢?莫非也有某种老而自伤的情结,需要借此以宣泄。《情人》这本小书
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郁的自恋情绪,笔者打开多次,都难以卒读,至今还闹不清它获
“龚古尔奖”的原由。小波放着《追忆似水年华》这样的巨著不去仿效,却迷恋于
《情人》的柔波之中而不能自拔,莫非真的在“情人”的眼睛里阅读出了尽在不言
中的“无限沧桑”,果若此,就非笔者所敢知了。在《我对小说的看法》中,小波
又说:“我对现代小说的看法就是被《情人》固定下来的。”众所周知,现代小说
以福楼拜、康拉德为起源,至本世纪初由卡夫卡、普鲁斯特、乔伊斯三位大师奠基,
当这些大师赢得世界性声誉时,杜拉斯还居在太平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上呢。
她的作品并不是现代小说,而是现代小说在法国的一个变种,即所谓的新小说而已。
我们之所以看重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世比较奇特,而且是个女的。但即便在女性
作家中,她也不能同伍尔夫、曼斯菲尔德相比。可怜的小波问道于此,不过是聊胜
于盲而已,若现在的他,地下有知,思念及此,有无得椟遗珠之恨欤?

    王小波本人从主体上说是不值得推崇的,他的偏激与肤浅是某个特定时代的产
物,他那一年龄段的文人几乎无不如此,这也是他在当代受到重视乃至欢迎的原因
;但他毕竟还怀有某种真诚的东西,这是他与另一些“浮躁者”有所区别的根本所
在。他虽然失去了自我,但他并没有忘记去寻找自己,他走了一段路,在这短短的
路上他也反思过,他陷入了某种“反思的悲痛”之中。他的眼睛不是朝向未来,而
是不停地凝视着那个不幸的时代所给予他的伤害,在他的肉身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之前他的精神就已离开了这个时代。但他完成了自己,即便完成的是那么少。他没
有受到好的教育,他的自我教育也不完善,他的起点太低,起步太晚,而结束的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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