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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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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能奢求他们对我有一分钱的帮助。汉语里最打动人心的词汇到了他们嘴里,原来就只是个响儿。我曾经将他们的承诺打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来决定与他们的交易或合作,可到头来发现,那些热辣得让你感动的承诺,最后的底牌只是个零!

  也许是小宋的执着感染了我,我搜索枯肠,忽然想起来一个人,也许有点儿用。这是我此次来北京才认识的朋友,有过泛泛之交。他是河南洛阳人氏。那时全国性的对河南人的讨伐还没有开始。不过即便是开始了,我也自有我的好恶标准,不会管那些。此人三十六七的年纪,白面皮,书生样子,待人彬彬有礼。我在这里姑且就叫他阎先生吧。阎先生自称父亲是外经贸部的官员,他自己在澳大利亚注册了公司,现在又回到北京来发展,专门做些项目投资中介的活儿,有时也给人家\“跑跑部\”,也就是疏通部里的紧要关节。我看阎先生交往甚广,喝一会儿咖啡的功夫,要接八九个电话,手边还常拿着两三本厚厚的可研报告,忙碌得很。他衣着阔绰,举止不凡,不大像是空架子。在我落难之后,他就找不到我了,当然我也无颜再跟他联系。

  我把阎先生的电话告诉给小宋,让他自管打着我的旗号去会阎先生。小宋说:那怎么行?你总要先吹吹风,不然他怎么肯下力气?我想想也是,就到收发室给老阎打了个电话。老阎说:老兄,怎么搞的,失踪了?不会是被绑架了吧?我说:玩笑了,谁绑我干什么?梢有不方便罢了。老阎是场面上人,便也不再问,只是奇怪地说:你这电话号。。。。。。是什么地方啊,跑到郊区去了?我说:咳,一破饭店。老阎问:什么饭店?我说:叫什么。。。。。。地府饭店吧?老阎便有些疑惑:有星没星啊,你就住?还有叫这名儿的?你老兄,嘿嘿,怎么神神鬼鬼的。我这才把小宋的事跟他说了,老阎说:可以啊,让他来找我吧。正好这几天有几个人找我谈投资。我没忘了找补一句:小宋现在可是不大景气,您包涵点儿。老阎立即明白了,说:嗐,你的朋友,我还能拔毛吗?我说:他可是连饭也请不起。老阎说:好说,我请他。得,不跟你说了,我还开着车呢!

  两天后,小宋去见了老阎回来。我问:情况如何?小宋挺高兴,向我一拱手:老总,谢谢你啊。事情虽然没有眉目,但是老阎还是个办事的人。我心里没把握,就问:他办公的地方你去了吗?我可是跟他不大熟哦。小宋说:去啦,不错,很有派!我问:怎么说呢?小宋说:他那个小秘真不错!我有些恼了:我问你正事儿!小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还行吧。老阎说,不知道我这项目这么小,还以为是大项目呢。他手头有几个人,台湾,大陆的都有,但都奔着大的来呢。他说,要是六百万的项目,找钱还容易点儿儿,六十万,太小,人家投这点儿资嫌累。他让我等等,容他再找找。我听了,沉吟半晌,然后拍了一下小宋说:小宋啊,老阎说得对呀,你这主攻方向整个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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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宋两眼一放光,拽住我:来来来,老前辈!你好好讲讲。我说: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没有细化分析有钱人的心态。老阎不愧是老手,他说得没错,大钱好弄,小钱难套啊。你我现在住地下室,穷得叮噹乱响,想着六十万可是笔大钱。但是那真有钱的,六十万不过九牛一毛,洒洒碎。咱们光盯着大集团大公司,他们有钱是不错,但他们有没有耐心做这小买卖?人家越有钱,就越想图快,快进快出,一门心思做的是投机生意。做金融,做房地产,做股市庄家。几个月,最多一年,资金翻番,就收手!完了再找机会。谁能放到你这儿六十万?做牛扒城,最快两年才能收回投资,第三年才开始赢利,急死人了不是?再说,项目没有大小,一样的操心,饮食业的变数就更大了。这么个蝇头小利的东西,却要花这么多心思,无怪乎他们没兴趣。小宋闻听,就有点急:那怎么办?完蛋了我?就得等死了?我说:你急什么?老阎不是给你点了路子了么?去找小商人。大陆的不行,都有急功近利的毛病,你找台湾人。一是懂规矩,好合作。二是作为个人投资,想拿出积蓄的一部分,在大陆找个稳定的生财之道,你这投资总额对他们来说,正好。不大也不小,他们也有耐心等你慢慢做大。磨合好了,兴许能完全放手让你做。小宋听了,精神一振:好哇,英明!老前辈,晚生茅塞顿开呀!让我再理理思路。不过,我倒想问你个问题,以前想问,又怕唐突了。你老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湖圣手啊你是,窝在这种地方干嘛?我摆摆手说:先不说这个。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主观愿望能说了算的,你就历练去吧。小宋就笑:我以前是有眼不识真人了,还以为你是猥亵了女学生,东窗事发,跑这儿避风来了。我斥道:你小子,没好话!

  小宋自去重新操练他的事业,又是接连地早出晚归。他的话,触动了我的隐痛,好几天都郁郁寡欢。一日黄昏,我又磕磕绊绊地出去买报纸,路上冷不防有人从后面上来,搀住了我的胳膊:老师,您上哪儿?我一看,是露露!露露没化工作妆,素面朝天,我一瞬间竟产生了错觉,她怎么跟我那前妻年轻时酷似?有一种影子你真是到哪里都甩不掉。露露问我:吃饭了吗?我摇头。露露就说:正好我也没吃。今儿我做东,咱们走!我连忙说:不用不用。露露笑说:您老客气什么呀?我说:这不好,姑娘。都不容易,您甭管我。露露惹人怜爱地撅了撅嘴:老师,一顿饭还能吃穷了么?您瞧不起我。我说:哪能哪能,我是说。。。。。。叫小宋看见了不好。露露一听,柳眉倒立:什么小宋,毛儿都没长全呢,还当自己还是个人物!我说:露露,姑娘家,别这么说话。露露竟来了倔脾气:您不提这个要饭的小宋则罢,您提了,今儿就非得跟我吃这顿饭不可!我也有点急:露露,这马路上,拉拉扯扯的不好。露露说:拉拉扯扯怎么啦,您就是我老爸还不行?我只好说:好好,我去我去,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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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露扬手就要拦车。我说:就别往远地儿去了。露露说:成啊,今儿就不去马克西姆了。咱们去个近地方。此时天已渐暗,狂风骤起,沙尘暴眼瞧着几分钟内就将半个天都染黄了。我心说,怎么会这么恐怖啊?塌了天一般的架势。露露眯着眼拦下车,招呼我快上。两人打仗似地上了车,露露指点着司机,三拐两拐。从潘家园桥下来,开了还没到一站路,进了一个幽静的宾馆大院。我好生纳闷儿:天天在这附近瞎逛,却不知咫尺间竟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下得车来,走了没三步,黄沙就扬雪般地洒了一脸。坐进大堂西餐酒廊的时候,两人都快成土猴了。坐下来,候了五分钟,服务生才姗姗来迟。小伙子也不作声,甚是踞傲,冷冷地伫立等候。我从他眼里读出了一种隐隐的蔑视。这小子心里准在想,哪里来的老帮菜,还带了个没化妆的土妞?露露扫了他一眼,拿起自己前面的菜单,问:老师,您吃什么?我说:女士优先。露露就说:我要黑椒牛扒。服务生嗯哼一声,用英语问了一句话。露露眼也没抬,一摆手说:我不会英语,等会儿老爷子点菜,你再说,好不好?服务生便改用中文问道:几成儿熟?露露答了,又问我:您老来吧。我说,也一样吧。露露说,您那牙口,不行吧,要茄汁猪排吧。我说:行。又点了沙律、罗宋汤等等,露露就说:就这些吧,我也不摆谱啦,真心实意请您老吃顿饭。服务生退下,露露鼻子里嗤了一声:这地方怎么有这种雏儿?

  这样的环境,我并不陌生,说来也不过才疏远了二十来天。今天却令我有骤进天堂的感觉,脖子都硬得不自然,怕人笑话。我对露露说:无功不受禄,你是有事要求我吗?露露说:老师,您太精了,我这事呢不大也不小。我心说,我一个穷酸老头,能帮她什么呢?露露说:别人都叫您老总,我认为您就是个读书人。我打小就没和正经读书人接触过。您是头一个,可能也是最后一个。我只有一件事求您。我早晚是要结婚生子的,您先给我将来的孩子取个名儿吧。我略感惊讶,说:这还早着呢吧?露露说:我觉得您取的名儿,准能给孩子带来好运气。我惊诧莫名,感叹道;露露,我以为你是。。。想不到,想不到。露露笑了:您以为我是个坏女孩,也就不可能做个好母亲?我看看露露,她笑得很好看,在野性里却透出一种圣洁。叶落于沟渠啊,她是不应该受什么谴责的。一股怜惜之意在我心里油然而生。我说:这两天我想想,想好了写给你。不过,不知有什么要求没有?露露斩钉截铁地说:要带点儿书生气!

  菜肴陆陆续续上来,我惊奇地看见,露露熟练使用刀叉的程度远强于我,有板有眼的。我说:好家伙,你用得这么标准?我可是不行啊。露露说:学的。有个台湾老板包了我三个月,那人心好,有耐性,把着手教我,就学会了。我心里叹息不止,问她:你做小姐,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露露说,青春饭,能吃几年?现在就够背的了,将来更一天不如一天。攒个三五万,回家嫁个老实人,开个小店,过日子吧。只希望将来孩子别受罪,说什么也要让他多念书。

  我这才发觉,露露也是个平常女性,身上也有母性的光辉。地下室虽然阴暗,但她的心并不阴暗。她那小小的对于未来的渴望,是最正常不过的人的基本愿望。她会嫁人,会在将来的乡村岁月中老去,变成一个慈祥的老祖母。她的儿孙们,决不可能想到,一个普通的老太太会有过如此的青春。

  露露见我沉思,就问:老师,您一进地下室,我就看出来,您是个好人。我和我那姐妹议论过您,我们不相信您能干坏事,但又想不通,您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住地下,是应该的,您是真不该住在这儿。我沉默了一阵儿,对她说:我倒霉,一不是因为钱财,二不是因为女人,我是书读的太多了。露露笑了:得了,书读多了会倒霉?我说,古人说了,尽信书不如无书。我送你两句话,以后教育你的孩子,那就是,小时要读书,长大莫读书。读书别当真,只当磨光阴。露露惊异地问:为什么啊?我说:因为咱中国的事儿,和书上说的不一样!露露说:那您是。。。我说:我是个老总不假,但我是吃饱了撑的理想主义者,一边经商,一边还读书,一不小心读进去了,读傻了。以为文化是个好东西,把什么都不要了,一头扎进北京来,想过一过文化生活。哪曾想,活活做了这地老鼠!露露见我有些激动,连忙说:老师,咱不说这个。您虽落了难,可谁也不敢把您瞧扁了,那蛤蟆也会有翻身的时候,何况大活人!我说:你可要记住,将来养的是姑娘,可以让她上大学,若养个小子,高中足矣。要幸福,当官经商都是路,就是莫读书!露露此时有点儿慌了,起来搀着我说:您吃好了么?咱们回吧。

  落地窗外,沙尘暴仍在肆虐,路灯昏黄一团。我走出门,感觉沙子打在脸上的感觉,很痛快,痛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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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风势小了许多,但仍是黄尘满天。坐在出租车上,能听见风掠过高楼时发出的呜呜哀鸣。露露坐在前面,扭过头来说:您刚来的时候,逗乐着呢,他们说您是摸了女学生的乳房,没处躲了,才跑这儿来的,我可不信。我脸一红,对露露说:都是小宋胡说八道!露露说:那天上您屋里去,我都做好思想准备了,您要是动手,我就乐不得的,赚个饭钱;您要是不动手,我就算认识认识您。哪知道您那么大岁数,还腼腆着呢,眼睛都没处搁。我心说,哪有这样的老流氓啊?我实在止不住乐,对露露说:行了吧,姑娘,甭说了。露露又说:您这种老男人啊,最好,人家说是什么来着?极品。最会疼女人了,做爱也温柔,还要一边放着小提琴曲儿呢。露露的话,说得开车的“的哥”瞠目结舌,连连侧过头看她。露露就说:怎么样,哥们儿?我说的没错儿吧?

  刚刚通过潘家园桥,司机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喊了声:哎哟,怎么这么多“雷子”啊?抬头一看,只见马路上站着一群穿新式黑色警服的警察,其中两个还挎着微冲,领头的一个正示意停车。我一下挺起身来:怎么回事?露露看了看说:没事儿,抓通缉犯的。停顿了一下又对我说:我要是有什么事儿,麻烦您告诉我那姐妹一声。

  车缓缓停在路边,一个警察走过来,弯下腰看了看车内,说:请两位下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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