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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梅里美作品选-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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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尔图纳托在抚弄着那只雌猫,而且仿佛在刁滑地欣赏巡逻兵和他表叔的
窘相。
一个兵士走近那堆干草。他看见了那只雌猫,接着顺手向草堆里捅了
一刺刀,他耸了耸肩膀,仿佛觉得这样谨慎也很可笑。草堆一动也不动;孩
子脸上声色不动。
军士长和他的兵士们无可奈何,已经认真地对着平原那边眺望,仿佛
准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折回去,这时,他们的领队深信恫吓对法尔哥尼的儿
子不起任何作用,想作最后一次努力,试试甜言蜜语和礼物的魔力。
“小表侄,”他说,“我看你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你很有前途。可是你
现在在骗我;如果我不怕得罪我的表兄马铁奥的话,真见鬼,我就要把你带
走。”
“哼!”
“等我表兄回来,我一定把事情告诉他;为了处罚你说谎,他会用鞭子
把你抽出血来。”
“真的吗?”
“你等着瞧吧? 。不过,噢? 。你只要做个乖孩子,我就给你一点东西。”
“我的表叔,我倒要给你一个忠告:假如你再耽搁下去,齐亚尼托就到
达了杂木丛林,那时候就需要不止一两个像你这样勇猛的人去搜捕他了。”
军士长从衣袋里掏出一只价值在10 个埃居以上的银质挂表,他发见小
福尔图纳托的眼睛一见到表就发出亮光,他拿着那只悬在钢表链上的表对他
说:
“小骗子!你一定很想有这样一只表挂在胸前吧。那时你就能够像孔雀
那么大模大样地在波尔托-维基奥的大街上行走;人们要问你:‘现在几点
钟?’你就能回答他们:‘请看我的表。’”
“我长大以后,我的班长叔父会送给我一只的。”
“对,可是你叔父的儿子已经有了一只? 。说实在的,不像这一只那么
漂亮? 。不过他还没你大呀。”
孩子叹了一口气。
“怎样?你想要这只表吗,小表侄?”
福尔图纳托斜着眼偷偷望着那只表,那模样儿活像一只看着人家给它
一整只雏鸡的猫。
它以为别人在开它玩笑,不敢扑上去,它不时把眼光移开,惟恐抵抗
不住诱惑,可是又不停地舐自己的嘴唇,好像对它的主人说:“你这样开玩
笑多么残酷呀!”
可是甘巴军士长却像是真心诚意的要把表送给他。
福尔图纳托没有伸出手来,他只是苦笑着向军士长说:
“您为什么要跟我开玩笑?”
“我的天!我不跟你开玩笑。你只要告诉我齐亚尼托在哪儿,这只表就
是你的了。”
福尔图纳托笑了笑,表示不相信,一双黑眼珠盯着军士长的眼睛,拚
命想从军士长的目光里看出他说话的可信程度。
“假如我不照这个条件把表给你,”军士长嚷起来,“我就丢掉我的官职,
弟兄们都是证人;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一边说,一边继续把表挪近来,挪得越来越近,几乎碰到了孩子苍
白的脸颊。孩子内心的贪欲和对收容的客人保持信义的一场斗争,很明显地
流露在他的脸上,他的裸露的胸膛猛烈起伏,看来快要窒息。而那只表却在
晃动着,旋转着,有时碰到他的鼻尖。最后,他的右手终于慢慢地举起来伸
向那只表,手指尖碰到了表,接着整只表已经躺在他的掌心里。可是军士长
没有放松表链? 。表面是淡青色的? 。表壳新近才擦过,亮晶晶的? 。在阳
光底下,整只表就像一团火?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强烈了。
福尔图纳托同时举起左手,用拇指从肩上向他背靠着的那堆干草一指。
军士长一目了然,他松开了表链。福尔图纳托觉得已经成为表的主人,他像
只鹿那么敏捷地立起来,走出那堆干草10 步以外,兵士们马上就翻动干草。
没有多久,干草堆就动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手里拿着匕首,
从草堆里出现;可是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他的冷却的伤口并不容许他这样
做。他跌倒了。军士长扑到他身上,夺去了他的匕首。不管他怎样反抗,他
马上就被紧紧地绑住了。
齐亚尼托躺在地上,被绑得像一捆柴一样,他向走近来的福尔图纳托
回过头来。
“婊子养的!”他冲着孩子骂了一句,鄙视的成分超过愤怒。
孩子把从他手里得来的那块银币掷还给他,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配
享有这块银币了;可是那个亡命者仿佛没有觉察到孩子的这个举动,他十分
冷静地对军士长说:
“我亲爱的甘巴,我不能走路了;你们得把我抬到城里。”
“你刚才跑得比狍子还快呢。”冷酷无情的胜利者回答,“可是你放心,
逮住了你我已很高兴,即使要我背着你跑四五公里路我也不会感觉疲倦。何
况,我的朋友,我们可以拿树枝和你的斗篷为你做一副担架;到了克列西波
里农庄,我们就能找到马匹了。”
“好,”囚犯说,“希望你在这个担架上铺上一些干草,让我躺得更舒服
一点。”
兵士们忙忙碌碌,有的在用栗树枝做担架,有的为齐亚尼托包扎伤口。
正在这时候,马铁奥?法尔哥尼和他的妻子突然在通到杂木丛林的一条小径
的转弯角上出现了。妻子的背上沉重地压着一大口袋栗子,她弯着腰吃力地
向前走着,她的丈夫却很优游自在,手里只拿着一枝长枪,身上用皮带斜挂
着另一枝;因为一个男子汉除了自己的武器以外,是不屑担负别的物品的。
一看见那些兵士,马铁奥首先想到他们是来逮捕他的。为什么会有这
样想法呢?马铁奥和司法当局有些什么纠葛吗?
不,没有。他享有很好的名声。他,就像人们所说的,是“一个声名
卓著的人物”,可是他是科西嘉人又是山地居民,凡是科西嘉的山地居民只
要仔细回忆一下过去,总能找出一些轻微的过失的,诸如动过枪、动过刀和
打过架之类。马铁奥的良心比任何人都清白,因为他有10 年以上没有拿枪
对准过任何人;然而他还是谨慎从事,立刻采取了措施,以便在必要时可以
很好地保卫自己。
“老伴,”他对朱瑟芭说,“放下袋子,作好准备。”
她马上听从,他把斜挂在皮带上的那枝枪交给她,生怕它会妨碍他行
动,他把手上的那枝枪上了弹药,然后挨着路边的大树,慢慢地向自己的房
子走去;他已经作好准备,只要发现有任何敌对的举动,他立刻就躲在最粗
大的树干后面,隐蔽着向对方开火,他的妻子紧跟着他,手里拿着替换的枪
和子弹袋。在战斗的时候,对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来说,她的职务就是为丈
夫上子弹。
在另一边,军士长看见马铁奥枪口向前,手指紧扣扳机,一步一步地
走过来,心里很担忧。“假如,”他想,“凑巧马铁奥是齐亚尼托的亲戚,或
者朋友,而他又想保卫齐亚尼托,那么,他两枝枪的子弹就要打到我们当中
的两个人身上,像把信投进邮筒那么准确无误,假如他不顾亲戚情份,向我
瞄准呢!? 。”
他在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中,决定采取一个非常大胆的行动,那就是
独自一个人像个老朋友一样走到马铁奥跟前,把事情经过告诉他。可是他觉
得他和马铁奥相隔的那一段短短的路程长得可怕。
“喂!喂!老朋友,”他叫喊着,“你好吗,我的老友,是我,我是甘巴,
你的表弟。”
马铁奥一言不发,停下脚步;随着军士长边走边说,马铁奥把枪口慢
慢向上抬起,等到军士长走到他跟前时,他的枪口已经朝向天空。
“你好,兄弟①,”军士长一边说一边向马铁奥伸出手来,“我好久没有
看见你了。”   
①这是科西嘉人通常的敬礼用语。——原注。
“你好,兄弟。”
“我是顺便到这儿来向你和朱瑟芭表嫂问好的。我们今天赶了好长一段
路程,可是我们累死也值得,因为我们捉到了一头大野兽,我们刚逮住了齐
亚尼托?桑比埃洛。”
“感谢天主!”朱瑟芭叫起来,“上星期他还偷走了我们一只奶羊呢。”
这两句话使甘巴高兴起来。
“可怜的家伙!”马铁奥说,“他饿呀。”
“这家伙像头狮子那样反抗,”显得有点羞愧的军士长继续说,“他打死
了我的一个兵士,还不满足,又打断了查尔车班长的一只胳膊;不过关系不
大,班长只不过是一个法国人而已? 。后来他就躲起来,躲得就连魔鬼也甭
想找得着。如果不是我的小表侄福尔图纳托告诉我,我永远也不会找到他。”
“福尔图纳托!”马铁奥惊叫。
“福尔图纳托!”朱瑟芭也跟着叫了一声。
“是的,齐亚尼托躲在那边的一堆干草里面,可是我的小表侄给我戳穿
了他的诡计。因此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的班长叔父,好让班长送一件漂亮礼
物来酬谢他。我要把他和你的名字都写在我呈给代理检察长先生的报告里。”
“真倒霉!”马铁奥低声说。
他们和部队会合。齐亚尼托已经躺在担架上,马上就要动身。他一看
见马铁奥由甘巴陪伴着走过来,脸上就露出一种古怪的笑容;然后他把脑袋
转过来对着马铁奥家的大门,朝门槛上啐了一口唾沫说:
“奸贼的家!”
只有一个决心要死的人,才敢对法尔哥尼说出“奸贼”这个词儿。一
匕首扎去,本可以回答这个侮辱,而且决不需要第二下。可是马铁奥却一手
按着脑门,像一个心情沉重的人那样,并没有别的举动。
福尔图纳托看见他的父亲回来就走进屋里,端了一大碗奶出来,他两
眼低垂把奶送给齐亚尼托。
“滚开!”亡命者声似雷鸣向他大叫。
然后,犯人转过来向一个兵士说:
“朋友,给我水喝,”他说。
兵士把水壶递到他手上,强盗就喝刚才和他枪战过的这个人给他的水。
然后他请求他们改变绑法。把他的两手交叉着绑在胸前,不要绑在背后。
“我喜欢躺得舒服一点,”他说。
兵士们赶紧满足他的要求,然后军士长下了动身的命令,向马铁奥道
了别——马铁奥没有回答他——就加速步伐向平原方向走了。
约莫过了10 分钟,马铁奥还是一言不发。孩子神色不安,时而望望母
亲,时而望望父亲,他的父亲拄着长枪,怀着满腔怒火逼视着他。
“你的人生开头开得很好!”马铁奥终于开了口,声调很平静,可是了解
他的人就知道这声调的可怕。
“爸爸!”孩子叫道,眼睛里噙着眼泪走过来,仿佛要跪到他的膝下。
可是马铁奥喝住了他:
“别走近我!”
孩子停了下来,呜咽着,一动也不动地停在离他父亲几步远的地方。
朱瑟芭走过来。她瞥见了福尔图纳托衬衣上露出的半截表链。
“谁给你的这只表?”她用严厉的声调问。
“军士长表叔。”
法尔哥尼一手抢过那只表,用力把它向一块石头上掷去,把那表砸得
粉碎。
“老伴,”他说,“这孩子是我的吗?”
朱瑟芭褐色的双颊变成了红砖头的颜色:
“你说什么?马铁奥,你说话还有分寸没有?”
“既然这样,这孩子就是他家族中第一个有背信弃义行为的人? 。”
福尔图纳托越发哭得哽咽起来了,法尔哥尼的眼光犹如两把尖刀始终
盯在他的身上。最后,法尔哥尼用枪柄猛击了一下地面,然后把枪托上肩膀,
重新走上那条通到杂木丛林去的道路,而且喝令福尔图纳扎跟着他走。孩子
服从了。
朱瑟芭追上马铁奥,抓住他的胳臂。
“他是你的儿子,”她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一双黑眼珠盯着她丈夫的眼
睛,仿佛要看出他灵魂深处的动静。
“放开我,”马铁奥回答,“我是他父亲。”
朱瑟芭拥抱了她的儿子,一边哭一边走进屋子。她跪倒在一幅圣母圣
像前面,虔诚地作祈祷。这时候法尔哥尼沿着小径走了大约两百步,一直走
到一块小洼地前面才停止。他走下洼地,用长枪的枪柄敲了敲地面,发觉泥
土松软,容易挖掘。他觉得这块地还适宜于执行他的计划。
“福尔图纳托,到那块大石旁边去。”
孩子依照吩咐做了,然后跪了下来。
“念经吧。”
“爸爸,爸爸,不要杀我。”
“念经吧!”马铁奥用可怕的声调再说一遍。
孩子呜咽着结结巴巴地念起《天主经》和《信经》来。做父亲的在每
段经文的末尾用响亮的声音回答:“阿门!”
“这就是你背得出的全部经文吗?”
“爸爸,我还会背《圣母经》和婶母教我的祷文。”
“这祷文很长,管它呢,背吧。”
孩子用极度轻微的声音念完了祷文。
“完了吗?”
“唉!爸爸,开恩吧!宽恕我!我再也不敢了!我一定要尽量请求班长
叔叔饶恕齐亚尼托!”
他还在说着,马铁奥已经上了子弹,托起枪,对准孩子说:
“愿天主饶恕你!’
孩子绝望地挣扎着想站起来拥抱他父亲的膝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马铁奥开了枪,福尔图纳托当场倒地身死。
马铁奥望也不望死尸一眼,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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