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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1915约翰·克里斯朵夫-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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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完了……并且究竟还该有些空闲的时间!…… 
  “你不觉得无聊吗?” 
  “从来不会的。” 
  “便是一事不做的时候也不无聊吗?” 
  “就是那样我不会无聊;要做什么事的时候,我心里倒堵得慌了。” 
  他们互相望着,笑了。 
  “你真幸福!〃克利斯朵夫说。〃要我一事不做就办不到。” 
  “你一定办得到的。” 
  “我这几天才知道我也会不做事的。” 
  “那末你慢慢的就会一事不做了。” 
  他跟她谈过了话,心里很平静很安定。他只要看见她就行了。他的不安,他的烦躁,使他的心抽搐的那种紧张的苦闷,都松了下来。他跟她说话的时候,想到她的时候,心一点儿不乱。他虽然不敢承认,但一接近她,就觉得进入了一种甜蜜的麻痹状态,差不多要矇眬入睡了。 
  这些夜里,他比平时睡得特别好。 
  做完了工作回家的时候,克利斯朵夫总向铺子里瞧一眼。他难得不看见萨皮纳的,他们便笑着点点头。有时她站在门口,两人就谈几句话;再不然他把门推开一半,叫小孩子过来塞一包糖给她。 
  有一天,他决意走进铺子,推说要几颗上装的钮扣。她找了一会找不到。所有的钮扣都混在一起,没法分清。她因为被他看到东西这么乱,有点儿不大得劲。他可觉得很有趣,低下头去想看个仔细。 
  “不行!〃她一边说一边用手遮着抽屉,〃你不能看!简直是堆乱东西……” 
  她又找起来了。但克利斯朵夫使她发窘,她懊恼之下,把抽屉一推,说道:“找不到了。你到隔壁街上李齐铺子去买罢。她一定有。她那儿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他对她这种做买卖的作风笑了。 
  “你是不是把所有的顾客都这样介绍给她的?” 
  “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满不在乎的回答。 
  可是她究竟有些不好意思。 
  “整东西真麻烦,〃她又说。〃我老是一天一天的拖着,可是明儿我一定要开始了。” 
  “要不要我帮忙?” 
  她拒绝了。她心里是愿意的:可是不敢,怕人家说闲话,而且他来了,她也会胆怯的。 
  他们继续谈着话。过了一会,她说:“你的钮扣怎么样呢?不上李齐那边去买吗?” 
  “才不去呢,〃克利斯朵夫说。〃等你把东西整好了我再来。” 
  “噢!〃萨皮纳回答,她已经忘了刚才的话,〃你别等得那么久啊!” 
  这句老实话使他们俩都笑开了。 
  克利斯朵夫向着她关上的抽屉走过去。 
  “让我来找行不行?” 
  她跑上来想拦住他:“不,不,不用再找,我知道的确没有了。” 
  “我打赌你一定有的。” 
  他一来就把他要的钮扣得意扬扬的找到了。可是他还要另外几颗,想接着再找;但她把匣子抢了过去,赌着气自己来找了。 
  天黑下来了,她拿了匣子走近窗口。克利斯朵夫坐在一旁,只离开她几步路。女孩子爬在他的膝上,他装做听着孩子胡扯,心不在焉的回答着。其实他瞧着萨皮纳,萨皮纳也知道他瞧着她。她低着头在匣子里掏。他看到她的颈窝跟一部分的腮帮,——发见她脸红了,他也脸红了。” 
  孩子老是在讲话,没有人理她。萨皮纳木在那里不动了。 
  克利斯朵夫看不清她做些什么,但相信她是什么也没做,甚至也没看着她手里的匣子。两人还是不作声,孩子觉得奇怪,从克利斯朵夫的膝上滑了下来,问:“干吗你们不说话了?” 
  萨皮纳猛的转过身子,把她搂在怀里。匣子掉在地下,钮扣都望家具底下乱滚;孩子快活得直叫,赶紧跑着去追了。萨皮纳回到窗子前面,把脸贴着玻璃好似望着外边出神了。 
  “再见,〃克利斯朵夫说着,心乱了。 
  她头也不回,只很轻的回答了一声〃再见〃。 
  星期日下午,整个屋子都空了。全家都上教堂去做晚祷。萨皮纳可是一向不去的。有一次当幽美的钟声响个不歇,好似催她去的时候,克利斯朵夫看见她在小花园里坐在屋门口,便开玩笑似的责备她;她也开玩笑似的回答说,非去不可的只有弥撒祭,而不是晚祷;过分热心非但用不着,并且还有些讨厌;她认为上帝对她的不去做晚祷决不会见怪,反而觉得高兴呢。 
  “你把上帝看做跟你自己一样,〃克利斯朵夫说。 
  “我要是他,那些仪式才使我厌烦呢!〃她斩钉截铁的说。 
  “你要做了上帝,就不会常常来管人家的事了。” 
  “我只求他不要管我的事。” 
  “那倒也不见得更糟,'克利斯朵夫说。 
  “别说了,〃萨皮纳叫起来,〃这些都是亵渎的话!” 
  “说上帝跟你一样,不见得有什么亵渎。” 
  “你别说了行不行?〃萨皮纳半笑半生气的说。她怕上帝要着恼了,便赶快扯上别的话:“再说,一星期中也只有这个时间,能够安安静静的欣赏一下园子。” 
  “对啦,他们都出去了。” 
  他们彼此望了一眼。 
  “多么清静!〃萨皮纳又说。〃真难得……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嘿!〃克利斯朵夫愤愤的嚷起来,〃有些日子我真想把她勒死!” 
  他们用不到解释说的是谁。 
  “还有别人怎么办呢?〃萨皮纳笑着问。 
  “不错,〃克利斯朵夫懊丧的说。〃还有洛莎。” 
  “可怜的小姑娘!” 
  他们不作声了。然后克利斯朵夫又叹了口气: 
  “要永远象现在这样才好呢!……” 
  她笑眯眯的把眼睛抬了一下,又低下去。他发觉她正在做活: 
  “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和她隔着两方花园之间绕满长春藤的铁丝网。) 
  “你瞧,我剥青豆来着,〃她把膝上的碗举起来给他看。 
  她深深的叹了一声。 
  “这也不是什么讨厌的工作,〃他笑着说。 
  “噢!老是要管三顿吃的,麻烦死了!” 
  “我敢打赌,要是可能,你为了不愿意做饭,宁可不吃饭的。” 
  “当然啰!” 
  “你等着,我来帮你。” 
  他跨过铁丝网,走到她身边。 
  她在屋门口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坐在她脚下的石级上。从她的衣兜里,他抓了一把豆荚;然后把滚圆的小豆倒在萨皮纳膝间的碗里。他望着地下,瞧见萨皮纳的黑袜子把她的脚和踝骨勾勒得清清楚楚。他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空气很闷。天上白茫茫的,云层很低,一丝风都没有。没有一张飘动的树叶。园子给关在高墙里头:世界就是这么一点儿。 
  孩子跟着邻家的妇人出去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什么话也不说,也不能再说什么。他低着头只顾在萨皮纳的膝上掏起一把把的豆荚;碰到她身子,他的手指就颤抖,有一回在鲜润光滑的豆荚中跟她也在发抖的手指碰上了。他们继续不下去了。两人都呆着不动,也不互相瞧一眼:她仰在椅子里,微微张着嘴巴,让手臂望下掉着;他坐在她脚下,靠着她,觉得沿着肩膀与胳膊有股萨皮纳腿上的暖气。他们都有些气喘。克利斯朵夫把手按在石级上想教它冷:可是一只手轻轻碰到了萨皮纳伸在鞋子外边的脚,就放在上面,拿不开了。他们打着寒噤,象要发晕似的。克利斯朵夫的手紧紧抓着萨皮纳纤小的脚趾。萨皮纳流着冷汗,向克利斯朵夫弯下身子…… 
  一阵很熟悉的声音把他们的醉意赶走了,使他们吓了一跳。克利斯朵夫纵起身子,跳过铁丝网。萨皮纳把豆荚撩在衣兜里进了屋子。他在院子里回头望了一下,她正站在门口,便彼此瞅了一眼。雨点开始簌簌的打在树叶上……她把门关上了。伏奇尔太太和洛莎回家了……他也上了楼…… 
  正当昏黄的天色暗下来,被阵雨淹没了的时候,他从桌边站起,有股按捺不住的力鼓动着他;他奔到关着的窗子前面,向着对面的窗伸出手臂。同时,对面的玻璃窗里,在黑洞洞的室内,他看见——自以为看见——萨皮纳也向他张着臂抱。 
  他急急忙忙从家里冲出去,下了楼梯,奔进园子。冒着被人看见的危险,他正想跨过铁丝网,可是望了望她刚才出现的窗子,看到护窗都关得严严的,屋子似乎睡着了。他迟疑了一下。于莱老人正要下地窖去,见了他就跟他招呼。他走了回来,自以为做了个梦。 
  洛莎不久就发觉了周围的情形。她并不猜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妒忌。她准备倾心相与,不求酬报。但她虽然很伤心的忍受了克利斯朵夫的不爱她,可也从来没想到克利斯朵夫可能爱上别人。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她刚把做了几个月的一件挑绣收拾完工,觉得很快活,想松动一下,去跟克利斯朵夫谈谈。趁母亲转过背去的时候,她偷偷的溜出房间。溜出屋子,象个犯了什么错处的小学生。克利斯朵夫曾经瞧不起她,说她那个活儿是永远做不完的,如今她很高兴能够驳倒他了。克利斯朵夫对她的感情,可怜的小姑娘是知道的,可是没用;她老以为自己看到别人感到愉快,别人看到她一定也是一样的。 
  她走出去了。克利斯朵夫和萨皮纳坐在门前。洛莎一阵难过,可并没把这个直觉的印象特别放在心上,仍旧高高兴兴的招呼着克利斯朵夫。在静寂的夜里,她的尖嗓子给克利斯朵夫的感觉好象是个弹错的音。他在椅子里打了个哆嗦,气得把脸扭做一团。洛莎得意扬扬的把挑绣直送到他面前,克利斯朵夫不耐烦的把它撩开了。 
  “完工啦,完工啦!〃洛莎钉住了他说。 
  “那末再做一条罢!〃克利斯朵夫冷冷的回答。 
  洛莎愣了一愣。她的兴致都给扫尽了。 
  克利斯朵夫还接着刻薄她:“等到你做了三十条,人也老了的时候,你至少可以觉得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洛莎真想哭出来:“天哪!你话说得多狠,克利斯朵夫!” 
  克利斯朵夫觉得很惭愧,和她说了几句好话。她是只要一点儿鼓励就会满足而得意起来的,便马上直着嗓子唠叨:她不能轻声说话,老是照家里的习惯大叫大嚷。克利斯朵夫竭力压着自己,可仍掩饰不了恶劣的心绪。他先还气哼哼的回答一句半句,后来竟不理他了,转过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听着她的叫嚣咬牙切齿。洛莎明明看见他不耐烦,知道应该住嘴了;可是她反而聒噪得更厉害。萨皮纳,不声不响,和他们只隔几步路,坐在黑影里,无关痛痒的在那儿冷眼旁观。后来她看腻了,觉得这一晚是完了,便进了屋子。克利斯朵夫直到她走了好一会才发觉,也立刻站起身子,冷冷的说了声再会就不见了。 
  洛莎一个人在街上,狼狈不堪,望着他进去的大门。她含着眼泪赶紧回家,轻手轻脚的,免得跟母亲说话;她急急忙忙脱下衣服,一上床就蒙着被嚎啕大哭。她并不推敲刚才的情形,也没想到克利斯朵夫爱不爱萨皮纳,克利斯朵夫和萨皮纳是不是讨厌她;她只知道什么都完了,活着没意思了,只有死了。 
  第二天早上,她又凭着那种永远打不倒的,自凭自的希望,转起念头来了。回想到前一天的事,她觉得不应该看得那么严重。固然克利斯朵夫是不爱她,她也认命了;但心里存着个念头(虽然自己不肯承认),以为自己的爱情早晚会博得他的爱情。可是她从哪儿看出他和萨皮纳有什么关系呢?象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爱一个无聊平庸的女子?那些缺点不是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吗?这样一想,她放心了,——可是并不因此不监视克利斯朵夫。白天她什么都没看到,既然根本没有什么事;但克利斯朵夫看见她整天在他周围打转,又不说出为了什么,不禁大为气恼。而他更气的是,晚上她老实不客气到街上来坐在他们旁边。那等于把前一晚的事重演一遍:只有洛莎一个人说着话。萨皮纳没有等多久便进去了;克利斯朵夫也学了她的样。洛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出场对他们是大煞风景;但可怜的姑娘还想气自己。她并没发觉最糟的就是硬要教人理睬她;而以她那种素来笨拙的手段,以后几晚她还是来那么一套。 
  第三天,克利斯朵夫被洛莎在旁边紧钉着,空等了一场萨皮纳。 
  第四天,只有洛莎一个人了。他们俩都不愿意再挣持下去。可是她除了克利斯朵夫的憎恨以外,什么也没到手。他把她恨死了,因为黄昏时那一忽儿功夫是他唯一快乐的时间,而现在给她剥夺了。再加克利斯朵夫一心只顾着自己的感情,从来不想到去体会一下洛莎的心事,所以更不能原谅她。 
  萨皮纳可久已猜透洛莎的心:她对自己是否动了爱情还没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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