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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文学]黑的雪 作者:刘恒-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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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提恋爱问题。他突然发觉自己心里有许多秘密,无法亮出来的光棍儿汉的秘密。有些真相和真情是永远不能告诉别人的。人不能光着屁股在街上走。让薛教导员少为他操心的办法,就是告诉他:我活得很好。还告诉他:书我一定好好读…… 
  李慧泉觉得自己才是骗子呢! 
  六、七月相交时节,天气突然暴热。柏油在阳光下冒出透明的气体,没有风,便道上的树耷拉着落满粉尘的枝叶,草坪上的花朵色彩黯淡,塑料做的似的。行人尽可能露出胳膊、胸膛、腿,甚至肚子,却又想方设法藏住脸部,使它免受毒日的烤晒。老人们的身体显得更加丑陋,而姑娘们却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了。街上到处是冷饮摊子,私人卖的汽水不是黄得发绿就是粉得发紫,一看就让人想起颜料,但喝的人照样络绎不绝。 
  李意泉的摊子位置不好,背对马路没什么,面朝太阳却糟透了,东大饼百贤商场的门楼勉强挡住一些阳光,但阴影只及停车场的中部,他的摊棚离停车场还隔着几米宽的便道呢。他完全置于烈日之下,他把摊棚后帘掠上棚顶、把衣服架子重叠着搭在棚壁两侧,仍旧没有凉风,却把柏油的热气从背后引过来了。 
  工商管理所给每个摊位装了一个灯头。以前是共用几盏大灯的,电费分摊。现在每摊一灯,想卖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一个退休的老工人坐在摊群旁的一把小凳上,为每个摊位计算点灯的时间,以后好按比例收费。 
  李慧泉也改成晚上卖货了。晚上不比白天人少。十字路口是乘凉人聚集的地方。带眼睛比带钱的人多。生意做得让人不耐烦。 
  他有一个星期没上咖啡馆。 
  那天晚上,片警刘宝铁突然出现在他的三轮车前边。他吓了一跳。 
  刘宝铁神情严肃,甚至有点儿紧张。 
  “找你有点儿事!”“我……怎么了?”“能提前收一下吗?收了吧,咱俩一边走一边说,这儿不方便。”“我怎么了?!”“别紧张,不是你的事……”刘宝铁笑得不太自然。他帮助李慧泉整理衣物,好像要竭力安慰对方似的。周围的小贩都看着他们。当警察给李大捧子递上一支烟之后,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走到有副食品商店门前,刘宝铁站下了。商店已经关门。他招呼李慧泉在两排台阶中间的凹处蹲下。 
  “你认识方广德吧?” 
  “方叉子怎么了?” 
  “你跟方广德关系怎么样?” 
  “你知道就别问了,我卷宗里有。到底怎么了?” 
  李慧泉有点儿不高兴。刘宝铁用一种神秘的目光过于认真细致地观察他,让他觉得受了侮辱。一定出事了。有人怀疑他。 
  刘宝铁吐了口唾沫。 
  “方广德逃出青海了。” 
  “越狱?!” 
  “算逃脱吧……到火车站拉煤,扒火车跑了。沿途没堵住,不是漏了就是在中途下车了……刚刚接到通报……” 
  刘宝铁很宽宏地看看他。 
  “知道怎么回事了吧?” 
  李慧泉说不出话来。他首先想到的是,方叉子这下完了。方叉子总是干一些让人吃惊的事。他打架不勇,却动刀把人捅了;他拍婆子一拍一个准儿,却弄了三十多岁的卖花生仁儿的乡下女人;他来信口口声声要争取减刑,却逃跑了。他是个什么东西1李慧泉傻了一样蹲在那儿。刘宝铁的表情缓和多了,他拍拍慧泉的肩膀。 
  “瞧你交的这份朋友,怎么跟没长脑袋似的!……你一共跟他通了几封信?” 
  “我……” 
  “别大惊小怪的。我们到方广德家去过了。再说,等青海那边转过材料来,里面搞不好就有你的信。他给你的信没丢吧?” 
  “留着呢。” 
  “几封?” 
  “……四封吧。都留着呢,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他没写什么……” 
  “他当然没那么傻。” 
  “你们派出所对我不放心是不是?” 
  “不放心就不跟你说了。明天把信带到派出所去。万一有情况,比如他来找你,你看见了他,你知道怎么办吧?你有我的电话,拨匪警也可以,反正你别放跑了他,别提供藏身的地方,当然,最好是抓住他……我琢磨事情到不了这一步,可不能不防,万一……” 
  “我知道了。” 
  “慧泉,你小子可得稳当点儿呀!” 
  “我明白。”刘宝铁离开了。 
  去找一个外号“八哥”的女人。 
  方叉子早年跟她测过夜。她的家在神路街西巷尽头的铁路宿舍,已经有了孩子,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了。李慧泉在菜店和牛奶铺见过她。昏了头的方叉子能到她那儿投宿吗?不可能!就像方叉子来找他一样不可能。除非方叉子不够朋友,想拉几个垫背的。只要为哥们儿打算一下,他也不会往这儿闯。 
  派出所的人有点儿神经过敏。 
  李慧泉在烟摊上买了两包凤凰牌的香烟。神路街坏了几盏路灯,房屋显得高大,黑暗的角落也增多了。树后边,墙角,没有光线的门洞,似乎随时有可能窜出一个人来。 
  方叉子没那么傻,他想。 
  拐进东巷,走了没几步便见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他的心怦怦乱跳几下,接着便平静了。 
  十八号院门对面的路灯底下站着一个看书的人。轮廓熟得不能再熟,可实际上却是方叉子的弟弟。半年不见,他又长了半头。李慧泉知道他来干什么。他按响车铃。小五猛地抬起一张清秀的高中生的面孔。 
  “您回来了!等半天了……” 
  “看的什么书?” 
  “英语。我妈让我来……” 
  “进去说,进去说……” 
  “不啦,我还得回去温功课呢,快考试了……我妈让我跟您说……我哥跑了!” 
  “公安局都告诉我了,甭你说。” 
  “不是!我妈的意思……反正吧,就是吧,我哥要是回北京了,可能来找您,万一来找您,我妈让您帮帮他……他快完了。” 
  “他已经完蛋了。我没法帮他。帮不好连我也完了。” 
  “不是!我妈不是这意思。他要来找您,您劝他去自首,让他自己去自首,他要不去了,您再报告派出所什么的,反正吧……” 
  “你妈还说什么了?” 
  “说……她就怕别人把我哥打死,现在公安局抓人都带枪,我妈这两天老哭。” 
  “打死和让人枪毙不是一样吗?你哥怎么也完了。回去告诉你妈,你哥来了我就把他捆上,然后叫你妈来劝他自首……” 
  “您真逗。” 
  小五哧哧地笑起来。他对哥哥的命运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英语考试。 
  “我走啦!过几天该考试了……我妈净瞎着急,着急有什么用!” 
  “你想你哥哥吗?” 
  “不怎么想。他跟傻帽似的,活该!” 
  “你长得像你哥哥,特别像。” 
  “街坊也这么说,我姨说我的眼睛比他长得好看……” 
  小五很得意,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个白白净净长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小弟弟让人恶心得要命。李慧泉真想给他一脚。 
  方叉子的妈妈总算动心了。她不认自己犯了罪的儿子,几年不给儿子去信,现在却着起急来了。 
  她是爱儿子的。或许,她意识到儿子是因为想念亲人想念家庭而逃脱的吧?她那么想就对了。 
  方叉子给他的每一封信都问:我妈怎么样?我爸怎么样?他无法详细回答,回信只说:他们都好,多想想自己怎么办,别惦记这边儿啦。 
  方叉子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扒上火车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的下场吗?他现在逃到哪儿了?说不定正在附近哪个角落里盯着我吧?他到底他妈的想干什么! 
  李慧泉解不开这个谜。人跟人不一徉。谁也别想猜透谁。当妈的不了解儿子,儿子也不了解当妈的,更别提别的人了。别人的谜解不开,自己的谜更难解。如果方叉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他准备拿这个昔日的朋友怎么办呢?打昏他,去报功?稳住他,去告密?或者,干脆叫他滚蛋? 
  李慧泉想不出自己会怎么做。 
  小五晃着酷似他哥哥的身坯走了,一边走一边就着路灯的光线看几眼英文课本。是个爱学习的孩子,也是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他将来一定活得很好。 
  李慧泉在十八号院门外抽着香烟,呆呆地想着他的朋友。方叉子是不想活了才这么干的。对一个不想活了的人,谁也没有办法,什么办法也没有意义。想死就让他死去吧! 
  李慧泉恍惚看见了朋友那张女里女气的英俊的面孔。他的脑海像一片荒原,方叉子摇摇摆摆、绝望地在上面东奔西走,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饿狼,眼看就要倒下去了。 
  “泉子,三轮挡道啦!” 
  是罗大爷。自行车后架子上横担着一条十几斤的大胖头。空前的收获。罗大爷缺牙的嘴在黑暗中咝咝地漏气。嘲弄人似的。 
  “我把它塞冰箱里,想吃你过来切。” 
  “哪儿弄的?” 
  “海子水库!” 
  “您真行。” 
  “明儿还去……” 
  这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他的朋友正在四处奔逃,而他则深深地陷入一种痛苦,他害怕朋友会找到他头上来。他同情朋友,却不想给朋友任何帮助。 
  第二天,他把方叉子的信交到了派出所。刘宝铁领他见了所长。所长正在忙什么事,只跟他说了几句话。 
  “这是个关口,不是犯罪,就是立功。” 
  他记住了这句话。出门时,刘宝铁揪揪他的袖子。 
  “别那么紧张,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也想该于什么干什么,但是不行。想出摊,把衣服袋子扔上三轮又搬了下来,不 
  想动。想在家呆着,四壁空空,屋外蝉鸣,心里慌慌的难受。来到街上,如流的人群里 
  似乎藏着那个正在寻找他的人,他担心方叉子会突然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 
  这是完全可能的。 
  他乘电车到北海,进门租了一条船,背朝船头没命地划起来。他来过几次。单身男人或女入喜欢划船,这是他不久前的一个发现。划船时的确有一种境界让人陶醉。这既可以展示孤独,又可以表现一种优雅的自傲。大片碧水中独自挥桨漂荡,既便丑陋不堪、忧郁得令人厌恶的人,也能焕发出淡淡的美来。李慧泉划船跟他在美术馆看油画一样,没有明确的目的。他只是试着让自己轻松一下。 
  他在湖中转起圈来,怎么也划不到对岸的植物园。他绕着琼岛在水中漂动,一沉一轻两只木桨笨拙地拍打着绿水,岛上的白塔似乎也在移动,越来越倾斜,马上就要压到湖中来了。塔下的绿树把它托住了。 
  “妈的,想来就让他来吧!” 
  他靠在后舱座板上嘟哝了一句。太阳很刺眼,水面上跳着许多亮晶晶的东西。身边一条快船划过,舱里只有一位穿白裙子的姑娘。他眯起眼,似乎在欣赏她。 
  “追上去,跟她交个朋友怎么样?” 
  站娘脸上有许多斑点。看不清是雀斑还是麻斑。肯定是处女。一个没人要的老处女。他追上去,既不想看看清楚,更不想真的交什么朋友,他只是想追上去。可悲的是,他又在原地转起圈来。 
  如果他是方叉子,一切勾引都将成功。 
  李慧泉在北海湖中的小铁船上突然兴致勃勃地想起了女人。他抓着桨,两眼望着蔚蓝的天空。白云和湖水都淫荡起来了。 
  湖中有几个跟他神态相似的人。岸上恐怕也有。公园外边也有。远远近近的各种角落里都有。人跟人不一样,但有时候,人跟人又是很相似的。 
  “操!” 
  李慧泉自言自语地吐出一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在望什么。他表情平静。平静的脸恰恰是神秘莫测的脸。神秘莫测的脸有时令人惊奇。 
  岸上有人在注视他。他也在注视别人。别人在注视另一个人。人们对别人感兴趣的时候实际上是对自己感兴趣。 
  麻斑站娘已经划得无影无踪了。 
  第十章 
  针织路咖啡馆增设了露天冷饮摊。几把太阳伞蘑菇似地出现在便道上。伞下是竹桌和藤凳,漆成白色。晚上喝冷饮的比白天多些。营业厅不挂窗帘,里面的情景看得很清楚。因为有空调,密封的窗户使声音不能传出来,营业厅里的人很像在表演哑剧。 
  哑剧的主角是赵雅秋。她手拿麦克风在营业厅里走来走去,表演风格更加成熟自然了。因为神情一点儿也不夸张,猛一看她似乎在念什么注意事项或在缓慢地讲演,只是口型有些奇怪罢了。 
  便道上的行人不时停下来。 
  “闪开点儿!” 
  喝冷饮的人们不乐意了。于是行人匆勿走开,一边走一边回头盯着营业厅一堵墙似的大玻璃。赵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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