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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节

大江健山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山郎1-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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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雨把示威运动的人浇个透湿,但是示威运动并未收兵,当闪电给那赤足的女人身体加上磷光一般的轮廓时,让我想起了峡谷小学理科教材室仿佛有一层蓝膜的闪光,从而想起了那愤怒和绝望的女人,因而重新回到了我的内心世界。在玛利纳尔柯时牙痛以及它给予我的启示以来,我常常感到,从无意识的深处直到意识的表层,自己在墨西哥生活的细节,无不和我们当地的经历产生各种各样的共振。为了把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经自己之手写出来,不论内在的或外在的准备,一切俱已齐备。然而,妹妹,我给你写的信上已经表明,写神话和历史的方法确实出现在我的眼前。
  从远处逼近的雷,粗而重的骤雨,斗牛场上空的乌云里积蓄了庞大的电量,足以使下方的人不寒而栗。因为下雨墨西哥人全都站起来,当我用脚敲着水泥地无意识地笑口一开时,就在这一瞬之间,妹妹,我写给你的信实际上就是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

同时代的游戏
第二信 像狗那么大的家伙 
(一)

  妹妹,从墨西哥回国之后,我立刻就往峡谷神社挂了长途电话。可能是电话已经有人在说话,正在着急,社务所那边来了电话要我接,然而不是你,原来是电话上无法想象讲话神态的父亲=神官。我确实好久没有听父亲=神官说话的声音了,所以刹那间像得了失语症一样。他为了使我必须成为他的传承者而对我进行了一番斯巴达式的教育,关于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我并没有对父亲=神官讲,而是写在给你的信上了,那意识也在那上面。但是,父亲=神官对我并没有表示激动的情绪,只是对于你的近况简要地说了说,然而把你的奇态告诉了我。奇态固然是奇态,妹妹,我并不是不相信那内容。我把这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以给你写信的形式写给了你,这对于我来说,现在对于你的所行所思一概怀疑,这样的话,就不可能继续写下去了。我只是当作我听到了父亲=神官说的话,作为当场的反射式的想法,感到那确实是奇态,结果我也就以滑稽的口气作了有问之答。于是,父亲=神官似乎再也没打算更详细地说下去。电话挂断之后我立刻从旧的记忆中回想起的是这件事。幼年和少年时代的我,对于从事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教育的父亲=神官,常常戏谑地回答问话,把他弄得为之困惑不解。也曾让旁听过一段这种课程的阿波老爹和培利老爹两位科学家操过心,但是也曾让他们开心一笑过。如今回想起来,我那样故作滑稽之态,完全是为了对抗斯巴达式教育而采取的自己认为必要的心理防卫措施。父亲=神官每天上课之前必然重复这样的话:〃一点儿也不错的话。是有是没有当然不知道,只要是古代的事,即使没有的事你也必须当作有的事听。记住啦?〃妹妹,我觉得这话确实文如其人,确实是父亲=神官这样的人说的话,当我后来知道柳田国男①所搜集的资料中也是作为定式的词句,不免颇感意外。虽然如此,我也一定回答:〃嗯〃。对于这种回答的方式,我曾仔细琢磨过,觉得就这样带点儿滑稽倒也合适。
  ①旧姓松闪。民俗学家(1875…1962)。起初为诗人,后来曾任宫内省官员、贵族院书记官长。1907年开始民俗学活动,1913年创办《乡土研究》,奠定民俗学研究基础。著有《远野物语》等多种。1951年获文化勋章译注。
  父亲=神官谈到你时说的话,大可不必对你重复,妹妹,总而言之,据说你是从森林的斜坡高处的一个〃洞穴〃里,把仿佛晒干的蘑菇一般的破坏人带回家里的。然后以你肌肤的活力,使破坏人得到重生。而且你从来没有让峡谷和〃在〃包括父亲=神官在内的任何人看见过,可是你居然使他恢复到狗那么大。所以,我是这样理解的:是你在这村庄=国家=小宇宙濒于衰亡的时候,把最早率领创建者们的破坏人重新抚养成人,从而按照这种理解写这神话与历史。妹妹,与其说这只是因为你感官的磁力唤起我的能量而写的,莫如更准确地说你给了我以工作方向……
  父亲=神官把你当作破坏人的巫女培养起来,并且想把我教育成写作破坏人等开始创建的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人。我们曾经一起反抗过强加给我们这种任务,直到我们长大。现在,在我的意志上,依然干着父亲=神官要求我们干的工作。这奇妙的命运,依我看不是别的,全是由破坏人带有战略性的预定路线所决定的。妹妹,实际上我在漫长的时间里已经把写这神话和历史的工作忘了,可是现在我想起,即使那样,我也没怀疑过大概过不多久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写起来。我感到,自己内心有一股微弱的火种在燃烧,那热度烘烤着这神话与历史。
  父亲=神官寻求的一直是你这样的破坏人的巫女,对于这一点你大概也有同感吧?我和你本是孪生儿,我们在被父亲=神官残忍对待的母亲可怜巴巴的子宫里拥在一起而难以分辨是男是女,这实在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你和旁观者生存方式的我不同,你已经达到戏剧人物的生存目的,即使像战斗生涯中的那每一个场面,你是不是预感到,你会不久之后还能把和破坏人之间业已开展的关系一直保持到底?
  你和美国总统会晤之后发现了身患癌症,就从宇高联运船上投身于月明之海。我对于你这种死法未抱怀疑,然而我收到的却是你自己表明生存下去的信息。那是我仍然逗留于墨西哥时收到的信。当我知道你很自然地作为巫女而和破坏人同居于父亲=神官的社务所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想写作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想法变成了渴望。我特别提到渴望二字,妹妹,是因为你的存在触发出感官的磁力,能直接诱发我写作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
  妹妹,你既然从那假装之死而得到复生,那么,你一定向着各个方向给我以同样的唤起的力量。破坏人既然现在称复活了,把这事称为经过了长久的冬眠固然妥当,但是我们仍然以为破坏人是遥远的往昔已经死去的传说中的巨人。所以,我确实理解你以破坏人的复活为契机,把处于衰亡危机中的村庄=国家=小宇宙的一切复兴起来的意图和决心。我和父亲=神官在电话中说话时得知你的新消息以来,写作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工作可以说受到强烈的鼓舞。妹妹,这是因为,你自己显示了你才是创建期以来以一切神话与历史为中心,相信村庄=国家=小宇宙是个完整实体的人。立足于这样诚挚与热心的基础,所以才使干蘑菇一般的破坏人获得复活,而且使他已经恢复到狗那么大了。
  然而作为我来说,之所以放心胆壮,是因为你使他获得复活的破坏人和你的复活合而为一,也就是既然破坏人的巫女的复活再也不可能有了,那么,妹妹,我以信的形式写给你的神话与历史,不论从已成遥远过去的什么时候、什么局面开始写起,都不会使作为读信者的你引起混乱。因为破坏人他自身差不多生活在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整个领域,你作为巫女陪同他,所以能够超越这些时空,改变经历。对于你和破坏人的搭档,在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的细节上,怎么会出现难以理解之处呢?
  妹妹,破坏人率领的创建者们溯流而上的行程结束之后,爆破挡住他们去路的大石块和黑硬土块,我以为从季节来说确实是梅雨期间进行的。逃避藩镇权力的长期逃亡溯流而行的结果,碰到的就是这个障碍。那是嵌在从两侧伸出来的大山中间,就像水库大堤一般的大石块和黑硬土块。只能由掌握火药技术的破坏人爆破,结果成功了。据神话所说,因为导火线没有足够的长度,破坏人不可能离开现场太远,因而受到严重烧伤,就像他爆破的那堵石墙一样,浑身焦黑。另一种说法是有治疗全身烧伤医术知识的破坏人,涂上了按他指示配的药,所以全身都是黑的,躺在床上。妹妹,与这第二种说法有关的治烧伤的黑药调制方法,即使破坏人开创的那药草园业已荒废很久的我们的时代,依旧流传。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多亏了它治好我。那大爆破的轰响和山谷中的回声,以及飞到半空的岩石碎片与土块还没有消失之中,倾盆大雨就下起来了。而且这场豪雨足足下了五十天,雨势始终不减,不分昼夜地下个没完没了。我们当地在四国这地方的位置是雨量最多,然而一连下五十天的梅雨期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包括森林在内,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展开的整个区域之内,全都被这五十天的大雨盖住了。被这场大雨禁闭的五十天,人们必须冲破这个困难。然而刚刚溯流而上到达这里就赶这场大雨,人们已经是精疲力尽。当然,最大痛苦就是粮食不足,得病的接连不断,甚至有的一病不起,气息奄奄。带着浑身烧伤的破坏人伤势更加严重。大雨五十天,破坏人及其创建者们全都处于过早临头的灭亡危机之中了。
  然而折磨着疲惫不堪的破坏人和创建者们的,除了下个不停而且其势不衰的大雨之外,还有令人无法忍耐的恶臭。妹妹,这不是既下了地狱又处在硫黄恶臭的地方了吗?然而比硫黄还厉害的恶臭,使破坏人和创建者们深受其苦。被大雨和恶臭折磨得无处可逃的破坏人和创建者们已经感到灭亡的命运越来越近。
  这个厉害的恶臭和大雨不同,并不是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破坏人和创建者们上了船,从河口把船驶了进来,溯河上行,河面越来越窄,不得已只好把船解体,用这船材组装成木筏沿着溪流溯行而上,溪流已经没有河的踪影了,而是顺着一个接一个的山崖就像走在水渠里一般的时候,就只能把木筏解体组成爬犁,沿着小溪旁深草拖着爬犁前进,就在这个时候,人们发觉臭气越来越浓。而且一步一步地上行中,臭气越大也越让人难以忍受,但是人们都以为这是必须忍耐下去的一个阶段,所以大家都为了冲破这个恶臭阶段而继续前进。倒是人们分不清河流在何处的时候,反而靠这臭气来预卜前进的方向。不用说到了有零星人家住地附近的溪流,即使到了有伐木人的山林之旁的溪流,破坏人和创建者们也为了避人耳目只在夜间悄悄躜行。进了原始森林之后,夜间行进十分危险,所以人们改在白天行动。这样一来,大家都得注意水流而逆流前进,但是一旦遇到水分几路流来的地点,人们还必须寻找恶臭的而且专挑臭得厉害的方向逆流前进。为什么偏找臭得厉害的方向走?我这不懂事的孩子提出疑问。父亲=神官有些神秘地说:〃如果去找太阳,虽然太阳灼热,十分艰苦,但是除了越热越前进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这样,溯流而上的结果是,在到达臭太阳核心之前,就被大石块和黑硬土块挡住了去路。站在那黝黑的大石墙之前的破坏人和创建者们,似乎是为了到藏着诸神粪便的城方集合一般。破坏人首先从茫然自失的状态中重新振作起来,向大家宣告,必须立即动手把这里石墙炸掉,他对于被恶臭折磨得头晕脑胀,为了再也没有前进道路而意气沮丧的创建者们大力鼓舞了一番。妹妹,我对于很快就作出这爆破的决定所想到的是,破坏人和创建者们似乎是一同移居于不同的大气中的一个行星上去,可能相信现在包围着大家的奇臭根源不是别的,就是那个诸神粪便的大石块和黑硬土块。所以我想到,破坏人为了眼前首先是必须让大家活下去,非得把这奇臭之源的大石块炸掉不可,在这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才动手干的。而且,既然让大家知道这是诸神粪便,破坏的是具体化了的极大禁忌,那么,这爆破的企图就是根本性的挑战。于是完成这爆破,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严重烧伤的破坏人,其后很快地就成了神话般的中心人物,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不过,奇臭的根源并不是这大石块和黑硬土块。给原始森林这辽阔范围带来奇臭的,是两个相向的山丘排下来的水被那庞大的黑石墙像一条堤堰挡住,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没干涸过的湿地,这里所有的有机质无不腐败之后积存下来,从这孳生的瘴气,把周围造成了任何植物和动物都无法生存的地带。妹妹,很难把这景观描写出来让你凭想象得到实感,因为那和使我想起记不得哪个大人说肚子里满是臭东西,尚在儿童时代的我听了非常憎恶一样。我这样说,你一定以为这是对我们当地的神话本身,对于峡谷和〃在〃,纯粹是卑劣的侮辱,然而实际上我却是满怀着着迷一般的想法,望着这张开大口横躺着的巨人的肚子里这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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