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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短篇小说(第一辑)-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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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再次经过中山公园。一个坐在石凳上的肥胖女孩站起身,冲我微笑。
“野鸡。”一个名词迅疾闪过,我朝地面唾了口浓痰。

    2 、「早晨·路上·拇指」

    你可以把自己看轻,将自己当作一个拇指,未与另一个手指碰触前,安静地
处于世界的角落。你偶尔转动身体却不影响别人。

    很久以后,说故事的人闭上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述说:“很久很久以前,有
位女子渺小如饱满的拇指……”他说的,或许正是我的故事。那时候我会在哪里?
是不是也像现在,走上阳光明媚的街道,任由别人的目光从体表掠过。随着时间
划动脚步。循着地面的倒影,我找到遮住阳光的物体,并企图穿越它。我的眼睛,
我的耳朵,我的鼻子收集永城隐密的部分,却从不作辨析。商店的橱窗玻璃反映
出我那人似乎有点胖了。但愿还不是很胖。朋友们亲密地叫我“拇指”。他们说,
拇指可爱,符合你的形象。我已经二十五岁,“可爱”这个澄净的词语逐渐离我
远去。他们恭维我。
    我把自己当作故事叙述时短促的停顿,视为花枝上潮湿的光影。我已把自己
看轻,只是现实一次次让我把自己重视。我阿姨又给我介绍对象了,她认定我不
会主动接近异性。她说:“我担心你熬成了熟透的果实,从高枝上落下,刚与地
面接触,就粉身碎骨。”我对阿姨的观点不置可否,但我接受她提出的意见:去
约会。阿姨是个好人,她守寡多年,目前和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她知道孤单的
滋味和自慰的艰苦。阿姨做主:今天约会的地点仍选在我家不远处的中山公园。

    径直穿过公园,我去马路对面的高级写字楼上班。

    叶子掉在池水里,水晕在它周围扩散。细微的变化,绝不会影响公园的安宁。
不同于我们小时候,即使不去惊扰树木,也必定让鸟儿集体从公园撤往另外一块
地方。那会儿,我是玩伴中的公主,他们那帮如今面目全非的男孩围绕在我身边,
疯狂地奔跑。我只是坐在水边,关注落叶是漂浮还是沉沦,发现天空的局部浸入
水中……

    晚上八点半,我会不会准时走进公园,坐到第三根长石凳上,等待那个陌生
人的出现?与其说,我对他不怀希望,不如说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3 、「早上·宿舍·燕子」

    上班快迟到了,燕子开始在梦中的街道上奔跑。我知道燕子在跑。现实中,
燕子就是我。我得以获知燕子跑动的整个过程。一切发生在梦中。

    燕子不在意奔跑的姿势,他只是小心地控制步幅,注意调节呼吸,保持手臂
摆动次数的均衡。街上走过几个人,但是他们似乎不在乎别人和自己的差别燕子
既没有乘坐代步工具,又不像有些人走得悠闲。

    燕子默默地对自己说:你要跑得快些,但不能太快。前面还有大段的路程,
你必须保持体能。燕子瞥见车站的正门上方那个大钟打出的时间。现在大概7 点
45分。分针和时针微微地叉开腿。路边,几个打着哈欠的美容小姐伸出细长的白
腿,企图阻挡燕子的去路。燕子羚羊般,轻松越过障碍。每次跳跃,他在空中定
格几秒。

    我纳闷:梦里的燕子为何不坐公共汽车?素日我喜欢坐在这种庞大臃肿的交
通工具上安静地观看流动的景物和静立的乘客。据说人在梦里能够为所欲为。比
如,他可以飞翔。但是燕子没有。难道他打算把梦做得更为长久?难道每个人的
梦里都有各自的规则?

    又一辆6 路车赶超了燕子。我感觉燕子转换方向,跑向远处一个小吃摊。摊
主等燕子走近,殷情招呼他落座。燕子说?quot;来份饭团,里面要夹油条。我
买去,路上吃。“”好的。“燕子从裤袋里取出崭新的百元大钞。摊主面有难色:”
您没零钱?“”没有。“”早晨我这里来的客人不多,恐怕……兑不开?“摊主
无奈地摇头。燕子把钱仔细叠好,放进口袋,继续跑动。想必那个摊主很失望当
然我比他更失望,我必须跑下去。人在梦里也会意识到疲倦。燕子本来希望能兑
到些零钱,去坐公共汽车。燕子打算向前面一个行人央求兑开百元大钞。但是开
口前,他又放弃了。我记得燕子头上现出了这样一块文字:”人家会怀疑你动机
不纯。换你,你会给燕子兑钱么?别自讨没趣了。“在我梦里,每个人物说的话,
包括心里活动,都是一块浮在半空的文字。还有我可以脱离自己是身体,观察自
己。这都给我醒来后进行文字整理工作带来不少便利。

    有那么一瞬,燕子也产生过向出租车司机挥手示意的念头。只是“那么一瞬”。
如果坐出租车,车必须绕圈到外环线,费时间,而且那车费……燕子仿佛看到了
计数器里火红的液晶数字匀加速地递增。

    燕子站在红灯前,捂着心口,闭了会眼睛。

    绿灯亮起。又一辆6 路车从燕子身边超过。

    毒辣的太阳底下,燕子像条夏天的狗,长舌拖地,跑过广场。这时候他眼前
出现了黑衣女子“她在哪里?在做什么?quot;黑衣女子的影子由远及近,落在
燕子面前。她背朝燕子,甩过来一件东西。燕子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伸手去接。
同时,猛地醒来。

    我出了身汗。

    坐在床头。抓住黑衣女子前几天“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头已被摸秃绒毛的玩
具熊。今年生日那天,我看见她拎着相似的一头玩具熊,我就去百货公司给自己
买了一个,当作是她送我的礼物。

    尽管我的嗓音不比那些DJ矫情,我的国语不比他们更蹩脚,我的音乐常识并
不比他们匮乏,但当时我若是如愿成为DJ,我现在还能察觉大多数DJ的可笑?我
在电台当导播。DJ们离开直播室后,我就坐在他们的座位上,带上耳机,模仿他
们嗲声嗲气地说话,肉麻地自吹自擂,随便对着双层隔音玻璃抛出几个媚眼。每
次最后我都觉得自己好笑,乐得钻到工作台底下,有时候也就在里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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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私档捅┕獾钠德剩野岬降缣?3 楼的职工宿舍,拥有了5 平方米自己的空
间。房间里除了道门,还有个窗口。站在窗口望,大半个永城尽收眼底。也就是
在最近,我迷上了透过单孔望远镜望下去。我留意到有个黑衣女子每天都从眼皮
底下穿过中山广场,走进广场尽头的写字楼。特别的是,她不仅穿着黑衣,而且
一直戴墨镜,戴着不同类型的黑帽。她的身材使我想入非非。手淫的时候,我就
想象她的模样,回忆她抖动的臀部。似乎不道德,但我无法自控。

    昨晚,公园里发生了一桩命案。凉亭边,一个男人把一个男人干掉了,好像
前者手持的凶器是把水果刀。我在望远镜里将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我本来打
算报警,但我最终放弃。首先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其次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争
斗,再者似乎报警对我没什么好处,一旦警察发现我的行为,会没收我的望远镜。
我倒并不一定可惜望远镜,我无法忍受生活就此被打乱。就像一场大雨,使得公
园里的老人无法在户外健身,他们的脸色将比天空昏暗。

    今天我仍会去公园等待那个黑衣女子经过。不过,我不再只是跟踪她直到她
走进那幢高级写字楼。我走到她面前,当面告诉她:我喜欢你。虽然行为听起来
愚蠢,但我抓住时机,有勇气告诉她我的想法。我不在乎她墨镜下面容的美丑。

    4 、「上午·公司·拇指」

    我走进办公室,打开抽屉,取出小镜子,用小鱼的眼光打量自己。脸部的曲
线又从两天前的疆域往外扩展了几分。别人也许会说那点变化细微。但小鱼敏感,
不可能察觉不到变化。难道真如小鱼说的“总有一天,拇指脸部的曲线将从它的
轨道逃逸”?我情愿眼角添几道皱纹,而不是看到下巴层次分明。我用手指按了
一会儿下巴,仿佛感受到小鱼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滚动。

    刚才我喝水了?镜子里我的唇膏明显淡化。我得再次修饰唇线。小鱼喜欢我
干净的样子。她建议我不必刻意化妆。“过度的粉饰,会使你脸庞看起来格外圆
润。不必打眼隐、钩眼线也许这样做会使你的眼睛看起来精致,但脸上其他的部
位则会相对粗壮。”小鱼的理论,“女人的脸,世界地图。如果你是个女人,首
先要学会如何简单而愉快地周游世界。”

    我不断往空腹倒水,不过我谨慎了,再没让杯子接触到嘴唇。喝水,真如传
说中的,能够减肥?好象没什么效果。几个月来,我吃饭只食素菜和水果,每天
坚持步行到单位,不坐电梯上楼。但我还是在不断地发胖。我怕胖,可我觉得如
今又胖了。我忐忑不安,尤其我尚未看到小鱼走进办公室,无法预知她怎么取笑
我。

    走过窗台的时候,我望向窗外。楼下或许恰巧出现了小鱼的身影,她正仰起
脸,看到我。为此我预备粲然的微笑。小鱼的说话声又隐隐出现:“你这个唯美
的姑娘。”

    电话铃响起。是我办公桌上的电话。它连响几下。我站在窗边,不敢去碰它。
同事走过来,接过电话。

    “喂,您找哪位?”

    “哈,您打错了。”

    “没关系。”

    挂上话机。同事问:“拇指,没事吧?你脸色好像不对。是不是病了?”

    我摇头。

    还好,不是小鱼打来的。她是个工作狂,我总预感她会突然病倒。其实她病
了也好,她会比任何时候更需要我。卑鄙我唾弃隐匿在黑暗处的自己。小鱼怎么
会生病?

    我常胡思乱想,尤其当小鱼不在身边。

    5 、「上午·路上·小鱼」

    秋季翻越夜晚,抵达永城。

    我里面穿的还是昨天穿过的黑色高领体恤,外面加了块披肩,同样黑色的。
今年我添置了许多黑色的衣服和饰物。黑色,让我感觉安全,它似乎比其他颜色
更容易吞没污秽。我从去年开始喜欢这个颜色。如果去年那天,我穿的是件黑色
的衣服,我完全可以融化于夜色,也许那个人就不会注意我,也许后来我也不会
因为看到白色的衣服上的血迹,承认噩梦的真切。

    那人的眼里有我变形的眼睛那只眼睛里还有一个变形的人物那个变形人的眼
里还有无数个变形的我。我没看清他的面目。

    我要叫喊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我胸口沉闷。

    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星空,在晃动中消失。

    很久以后(我无法确信),我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学生时代长跑到极点时我
听到过那种声音,只是这次并非爆发自我的体内。

    有种刺痛令我昏厥。

    当我醒来时,痛楚还隐约存在身上。裤带松懈,我的下半身裸露,那里冰冷
得足以落霜。几片树叶覆盖私处,我系上裤子,顺手打掉树叶。

    我起来。走动。胯下,剧烈的痛。

    天蒙蒙亮,中山广场上人很少。当我挪动脚步,走出小树林的时候,太阳还
没有完全弹出地面。我在广场的长凳上坐下来。我发现白色的裘皮大衣上几滴刺
目的血迹。什么动物受伤了,我这样想过。

    我呕吐。随后,换了张长凳。

    街道上人很少,后来人多了,人很多,大家都勇往直前,后来人又渐渐少了。
有几位长者,走过我面前,他们打量我。始终没人问我?quot;你怎么了?“他
们都走开了,一声不吭地走开。我丧失哭诉的环境和对象。中午的时候,我完全
可以自己走路。路上我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我受到袭击,为什么选择我,难道
我有什么不对?我再次看到了血迹,我想是因为我穿着白色的衣服。

    每次走过广场,我还会想到那晚。我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像当天下
午,我坐在公司里,保持镇静。同事们大多准时离开办公室,我还在电脑前,盯
着屏幕上被我删掉又恢复的汉字:死。“小鱼,你怎么了?”拇指问我。“没什
么?”拇指走过来,伸手摸我额头:“你不是病了吧?”“没有。”拇指的声音:
“你怎么了?”我扑进她的怀里,号啕不已。如果没有拇指,我想我会疯掉。我
只在拇指前哭过一次(后来每次都是她在我面前莫名其妙的哭泣)。

    拇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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