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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高老头-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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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他们是野兽吗?”高里奥插了一句。  
  “后来,”古的太太并没留意高老头的慨叹,“父子俩对我点点头走了,说有要事。这便是我们今天拜访的经过。至少,他见过了女儿。我不懂他怎么会不认她,父女相象得跟两滴水一样。”  
  包饭的和寄宿的客人陆续来了,彼此问好,说些无聊的废话。在巴黎某些社会中,这种废话,加上古怪的发音和手势,就算诙谑,主要是荒唐胡闹。这一类的俗语常常在变化,作为根据的笑料不到一个月就听不见了。什么政治事件,刑事案子,街上的  小凋,戏子的插科打诨,都可以做这种游戏的材料,把思想,言语,当做羽毛球一般抛来抛去。一种新发明的玩艺叫做狄奥喇嘛(diorama),比透景像宾画(panorama)把光学的幻景更推进一步;某些画室用这个宇打哈哈,无论说什么,宇尾总添上一个喇嘛(rama)。有一个年轻的画家在伏盖公寓包饭,把这笑料带了来。  
  “啊,喂!波阿莱先生,”博物院管事说,“你的健康喇嘛怎么啦?”不等他回答,又对古的太太和维多莉说:“太太们,你们心里难受,是不是?”  
  “快开饭了吗?”荷拉斯·皮安训问。他是医科学生,拉斯蒂涅的朋友。“我的宝贝胃儿快要掉到脚底下去了。”  
  “天冷得要冰喇嘛!”伏脱冷叫着。“让一让啊,高老头。该死!你的脚把火门全占了。”  
  皮安训道:“大名鼎鼎的伏脱冷先生,干么你说冷得要冰喇嘛?那是不对的。应该说冷得要命喇嘛。”  
  “不,”博物院管事说,“应当说冷得要冰喇嘛,意思是说我的脚冷。” 
  “啊!啊!原来如此!”  
  “嘿!拉斯蒂涅候爵大人阁下,胡扯法学博士来了,”皮安洲一边嚷一边抱着欧也纳的脖子,教他透不过气来,——“哦!嗨!诸位,哦!酶!”  
  米旭诺小姐轻轻的进来,一言不发对众人点点头,坐在三位太太旁边。  
  “我一看见她就打寒噤,这只老蝙蝠,”皮安训指着米旭诺低声对伏脱冷说。“我研究迎尔的骨相学,①发觉她有犹大的反骨。”  
    
    ①迎尔(1758—1828),德国医生,首创骨相学。  

  “你先生认识犹大吗?”伏脱冷问。  
  “谁没有碰到过犹大?”皮安训回答。“我敢打赌,这个没有血色的老姑娘,就象那些长条的虫,梁木都会给它们蛀空的。”  
  伏脱冷理着鬓脚,说道:“这就叫做,孩子啊, 
  那蔷薇,就象所有的蔷薇, 
  只开了一个早晨。”  
  看见克利斯朵夫恭恭敬敬端了汤盂出来,波阿莱叫道: 
  “啊!啊!出色的喇嘛汤来了。”  
  “对不起,先生,”伏盖太太道,“那是蔬菜汤。” 
  所有的青年人都大声笑了。 
  “输了,波阿莱!”  
  “波阿莱莱莱输了!” 
  “给伏盖妈妈记上两分,”伏脱冷道。 
  博物院管事问:“可有人注意到今儿早上的雾吗?”  
  皮安训道:“那是一场狂雾,惨雾,绿雾,忧郁的,闷塞的,高里奥式的雾。”  
  “高里奥喇嘛的雾,”画家道,“因为浑浑沌沌,什么都瞧不见。” 
  “喂,葛里奥脱老爷,提到你啦。”  
  高老头坐在桌子横头,靠近端菜的门。他抬起头来,把饭巾下面的面包凑近鼻子去闻,‘那是他偶然流露的生意上的老习惯。  
  “呦!”伏盖太太带着尖刻的口气,粗大的嗓子盖佳了羹匙,盘子,和谈话的声音,“是不是面包不行?” 
  “不是的,太太。那用的是哀当  r面粉,头等货色。” 
  “你凭什么知道的?”欧也纳问。” 
  “凭那种白,凭那种昧道。”  
  “凭你鼻子里的味道,既然你闻着嗅着,”伏盖太太说。“你省捡到极点,有朝一日单靠厨房的气味就能过活的。”  
  博物院管事道:“那你不妨去领一张发明执照,倒好发一笔财哩。” 
  画家说:“别理他。他这么做,不过是教人相信他做过面条生意。”  
  “那么,”博物院管事又追问一句,“你的鼻子竟是一个提炼食物精华的蒸馏瓶了。” 
  “蒸——什么?”皮安训问。  
  “蒸饼。” 
  “蒸笼。” 
  “蒸汽。” 
  “蒸鱼。” 
  “蒸包子。” 
  “蒸茄子。”  
  “蒸黄瓜。” 
  “蒸黄瓜喇嘛。”  
  这八句回答从室内四面八方传来,象连珠炮似的,把大家笑得不可开交,高老头愈加目瞪口呆的望着众人,好象要想法懂一种外国话似的。  
  “蒸什么?”他问身旁的伏脱冷。 
  “蒸猪脚,朋友!”伏脱冷一边回答,一边望高里奥头上拍了一下,把他帽子压下去蒙住了眼睛。  
  可怜的老人被这下出其不意的攻击骇呆了,半晌不动。克利斯朵夫以为他已经喝过汤,拿走了他的汤盆。等到高老头掀起帽子,拿汤匙望身边掏的时候,一下碰到了桌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先生,”老头儿说,“你真缺德,要是你敢再来捺我帽子的话……” 
  “那么老头儿,怎么样?”伏脱冷截住了他的话。  
  “那么,你总有一天要受大大的报应……” 
  “进地狱是不是?”画家问,“还是进那个关坏孩子的黑房?”  
  “喂,小姐,”伏脱冷招呼维多莉,“你怎么不吃东西?爸爸还是不肯让步吗?” 
  “简直是魔王,”古的太太说。  
  “总得要他讲个理才好,”伏脱冷说。  
  “可是,”跟皮安训坐得很近的欧也纳插嘴,“小姐大可为吃饭问题告一状,因为她不吃东西。嗨!嗨!你们瞧高老头打量维多莉小姐的神气。”  
  老人忘了吃饭,只顾端相可怜的女孩子;她脸上显出真正的痛苦,一个横遭遗弃的孝女的痛苦。  
  “好朋友,”欧也纳低声对皮安洲说,“咱们把高老头看错了。他既不是一个蠢货,也不是毫无生气的人。拿你的骨相学来试一试吧,再告诉我你的意见。昨夜我看见他扭一个镀金盘子,象蜡做的一样轻便;此刻他脸上的神气表示他颇有点了不起的感情。我觉得他的生活太神秘了,值得研究一下。你别笑,皮安训,我说的是正经话。”  
  “不消说,”皮安训回答,“用医学的眼光看,这家伙是有格局的;我可以把他解剖,只要他愿意。” 
  “不,只要你量一量他的脑壳。”  
  “行,就怕他的傻气会传染。”  
 

 

第一章完 
 

  


    

  
第二章 两处访问  
    
  

  第二天,拉斯蒂涅穿得非常漂亮,下午三点光景出发列特。雷斯多太太家去了,一路上痴心妄想,希望无穷。因为有这种希望,青年人的生活才那么兴奋,激动。他们不考虑阻碍与危险,到处只看见成功;单凭幻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做一首诗;计划受到打击,他们便伤心苦恼,其实那些计划只不过是空中楼阁,漫无限制的野心。要不是他们无知,胆小,社会的秩序也没法维持了。欧也纳担着一百二十分的心,提防街上的泥土,一边走一边盘算跟特·雷斯多太太说些什么话,准备好他的聪明才智,想好一番敏捷的对答,端整了一套巧妙的措辞,象泰勒朗式①警辟的句子,以便遇到求爱的机会拿来应用,而能有求爱的机会就能建筑他的前程。不幸大学生还是被泥土沾污了,只能在王宫市场叫人上鞋油,刷裤子。他把以防万一的一枚银币找换时想道:  
  “我要是有钱,就可以坐在车上,舒舒服服的思索了。”  
  他终于到了海尔特街,向门上说要见特·雷斯多伯爵夫人。人家看他走过院子,大门外没有车马的声音,便轻蔑的瞧了他一眼;他存着终有一朝扬眉吐气的心,咬咬牙齿忍受了。院中停着一辆华丽的两轮车,披挂齐整的马在那儿跺脚。他看了挥金如土的奢华,暗示巴黎享乐生活的场面,已经自惭形秽,再加下人们的白眼,自然更难堪了。他马上心绪恶劣。满以为心窍大开、才思涌发的头脑,忽然闭塞了,神志也不清了。当差进去通报,欧也纳站在穿堂内一扇窗下,提着一只脚,肘子搁在窗子的拉手上,茫然望着窗外的院子。他觉得等了很久;要不是他有南方人的固执脾气,坚持下去会产生奇迹的那股劲儿,他早已跑掉了。  
  “先生,”当差出来说,“太太在上房里忙得很,没有给我回音;请先生到客厅里去等一会,已经有容在那里了。”  
  仆役能在一言半语之间批判主人或非难主人,拉斯蒂涅一边暗暗佩服这种可怕的本领,一边胸有成竹,推开当差走出来的门,想教那般豪仆看看他是认得府里的人物的,不料他莽莽撞撞走进一间摆油灯,酒架,烘干浴巾的器具的屋子,屋子通到一条黑洞洞的走廊和一座暗梯。他听到下人们在穿堂里匿笑,更慌了手脚。  
  “先生,容厅在这儿,”当差那种假装的恭敬似乎多加了一点讽刺的意味。  
  欧也纳性急慌忙退出来,撞在浴缸上,幸而帽子抓在手中,不曾掉在缸里。长廊尽头亮着一盏小灯,那边忽然开出一扇门,拉斯蒂涅听见特。雷斯多太太和高老头的声音,还带着一声亲吻。他跟着当差穿过饭厅,走进第一间客厅,发见一扇面临院子的窗,便去站在那儿。他想看看清楚,这个高老头是否真是他的高老头。他心跳得厉害,又想起伏脱冷那番可怕的议论。当差还在第二容室门口等他,忽然里面走出一个漂亮青年,不耐烦的说:  
  “我走了,莫利斯。告诉伯爵夫人,说我等了半个多钟点。”  
  这个放肆的男人——当然有他放肆的权利喽——哼着一支意大利歌曲的花腔,望欧也纳这边的窗子走过来,为了端相生容,也为了眺望院子。  
  “爵爷还是再等一会吧,太太事情已经完了,”莫利斯退往穿堂时说。  
  这时高老头从小扶梯的出口,靠近大门那边出现了。他提起雨伞准备撑开,没有注意大门开处,一个戴勋章的青年赶着一辆轻便马车直冲进来。高老头赶紧倒退一步,险些儿给撞翻。马被雨伞的绸盖吓了一下,向阶沿冲过去的时候,微微望斜刺里歪了一些。青年人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瞧了瞧高老头,在他没有出大门之前,对他点点头;那种礼貌就象对付一个有时要去求教的债主,又象对付一个不得不表敬意,而一转背就要为之脸红的下流坯。高老头亲热的答礼,好似很高兴。这些小节目都在一眨眼之间过去了。欧也纳全神贯注的瞧着,不觉得身边还有旁人,忽然听见伯爵夫人含喧带怨的声音:  
  “暖,玛克辛,你走啦?”伯爵夫人也没留意到楼下有车子进来。拉斯蒂涅转过身子,瞧见她娇滴滴的穿着件白开司棉外扣粉红结的梳妆衣,头上随便挽着一个髻,正是巴黎妇女的晨装。她身上发出一阵阵的香味,两眼水汪汪的,大概才洗过澡;经过一番调理,她愈加娇艳了。年轻人是把什么都看在眼里的,他们的精神是和女人的光彩融成一片的,好似植物在空气中吸取养料一般。欧也纳毋须接触,已经感觉到这位太太的手鲜嫩无比;微微敞开的梳妆衣有时露出一点儿粉红的胸脯,他的眼睛就在这上面打转。伯爵夫人用不到鲸鱼骨绑腰,一根带子就表现出柔软的腰胶;她的脖子教人疼爱,套着软底鞋的脚非常好看。玛克辛捧着她的手亲吻,欧也纳才瞧见了玛克辛,伯爵夫人才瞧见了欧也纳。  
  “啊!是你,拉斯蒂涅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她说话时那副神气,聪明人看了马上会服从的。  
  玛克辛望望欧也纳,又望望伯爵夫人,那态度分明是叫不识趣的生客走开。——“喂,亲爱的,把这小子打发掉吧。”傲慢无礼的玛克辛的眼神,等于这句简单明了的话。伯爵夫人窥探玛克李的脸色,唯命是听的表情无意中泄漏了一个女人的全部心事。  
  拉斯蒂涅心里恨死了这个青年。先是玛克辛一头烫得很好的金黄头发,使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多么难看。其次,玛克辛的靴子又讲究又干净,不象他的沾了一层薄泥,虽然走路极其小心。最后,玛克辛穿着一件紧贴腰肢的外氅,象一个美丽的女人;欧也纳却在下午两点半已经穿上黑衣服了。从夏朗德州来的聪明的孩子,当然觉得这个高大细挑,淡眼睛,白皮肤的花花公子,会引诱没有父母的子弟倾家的人,靠了衣著占着上风。特·雷斯多太太不等欧也纳回答,梗飞鸟似的走进另外一间客厅,衣裾招展,象一只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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