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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高老头-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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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眼的表情。众人久已讨厌这张脸,这一下突然明白了讨厌的原因。屋内隐隐然起了一阵嘀咕声,音调一致,表示反感也全场一致。米旭诺听见了,仍旧留在那里。皮安训第一个探过身去对旁边的人轻轻的说:  
    
  
  ①社会契约即卢梭著的《民约论》。  
  ②普罗望斯为法国南部各州的总名,多隆监狱在此地区内o 
  ③“一,二!”为剑术教师教人开步时的口令。  

  “要是这婆娘再同我们一桌子吃饭,我可要跑了。”  
  一刹那间,除了波阿莱,个个人赞成医学生的主张;医学生看见大众同意,走过去对波阿莱说:  
  “你和米旭诺小姐特别有交情,你去告诉她马上离开这儿。” 
  “马上?”波阿莱不胜惊讶的重复了一遍。  
  接着他走到老姑娘身旁,咬了咬她的耳朵。 
  “我房饭钱完全付清,我出我的钱住在这儿,跟大家一样!”  她说完把全体房客毒蛇似的扫了一眼。 
  拉斯蒂涅说:“那容易得很,咱们来摊还她好了。”  
  她说:“你先生帮着高冷,哼,我知道为什么。”她瞅着大学生的眼光又恶毒又带着质问的意昧。  
  欧也纳跳起来,仿佛要扑上去掐死老姑娘。米旭诺眼神中那点子阴险,他完全体会到,而他内心深处那些不可告人的邪念,也给米旭诺的目光照得雪亮。,房客们叫道:“别理她。”  
  拉斯蒂涅抱着手臂,一声不出。  
  “喂,把犹大小姐的事给了一了吧,”画家对伏盖太大说。“太大,你不请米旭诺走,我们走了,还要到处宣扬,说这儿住的全是苦役犯和奸细。不然的话,我们可以替你瞒着;老实说,这是在最上等的社会里也免不了的,除非在苦役犯额上刺了字,让他介'  没法冒充巴黎的布尔乔亚去招摇撞骗。”  
  听到这番议论,伏盖太太好象吃了仙丹,立刻精神抖擞,站起身子,把手臂一抱,睁着雪亮的眼睛,没有一点哭过的痕迹。  
  “嗯,亲爱的先生,你是不是要我的公寓关门?你瞧伏脱冷先生……哎哟!我的天!”她打住了话头,叫道,“我一开口就叫出他那个冒充规矩人的姓名!……一间屋空了,你们又要叫我多空两间。这时候大家都住定了,要我召租不是抓瞎吗!”  
  皮安训叫道:“诸位,戴上帽子走吧,上索篷广场弗利谷多饭铺去!” 
  伏盖太太眼睛一转,马上打好算盘,骨碌碌的一直滚到米旭诺前面。  
  “喂,我的好小姐,好姑娘,你不见得要我关门吧,嗯?你瞧这些先生把我逼到这个田地;你今晚暂且上楼……”  
  “不行不行,”房客一齐叫着,“我们要她马上出去。” 
  “她饭都没吃呢,可怜的小姐,”波阿莱用了哀求的口吻。  
  “她爱上哪儿吃饭就哪儿吃饭,”好几个声音回答。 
  “滚出去,奸细!” 
  “奸细们滚出去!”  
  波阿莱这脓包突然被爱情鼓足了勇气,说道:“诸位,对女性总得客气一些!” 
  画家道:“奸细还有什么性别!”  
  “好一个女性喇嘛!” 。“滚出去喇嘛!”  
  “诸位,这不象话。叫人走路也得有个体统。我们已经付清房饭钱,我们不走,”波阿莱说完,戴上便帽,走去坐在米旭诺旁边一张椅子上;优盖太太正在说教似的劝她。  
  画家装着滑稽的模样对被阿莱说:“你放赖,小坏蛋,去你的昭!” 
  皮安训道:“喂,你们不走,我们走啦。”  
  房客们一窝蜂向客厅拥去。 
  伏盖太太嚷道:“小姐,你怎么着?我完了。你不能耽下去,他们会动武呢。”  
  米旭诺小姐站起身子。 
  ——“她走了!”——“她不走!”——“她走了!”—士“她不走!”  
  此呼彼应的叫喊,对米旭诺越来越仇视的说话,使米旭诺低声同伏盖太太办过交涉以后,不得不走了。  
  她用恐吓的神气说:“我要上皮诺太太家去。”  
  “随你,小姐,”伏盖太太回答,她觉得这房客挑的住所对她是恶毒的侮辱,因为皮诺太太的公寓是和她竞争的,所以她最讨厌。“上皮诺家去吧,去试试她的酸酒跟那些饭摊上买来的菜吧。”  
  全体房客分做两行站着,一点声音都没有。被阿莱好不温柔的望着米旭诺小姐,迟疑不决的神气非常天真,表示他不知怎么办,不知应该跟她走呢还是留在这儿。看米旭诺一走,房客们兴高采烈,又看到波阿莱这个模样,便互相望着哈哈大笑。  
  画家叫道:“唧,唧,唧,波阿莱,喂,晴,啦,喂唷!” 
  博物院管事很滑稽的唱起一支流行歌曲的头几旬:  
  动身上叙利亚,那年轻俊俏的杜奴阿…… 
  皮安训道:“走吧,你心里想死了,真叫做:嗜好所在,锲而不舍。”  
  助教说:“这句维琪尔的名言翻成普通话,就是各人跟着各人的相好走。”  
  米旭诺望着波阿莱,做了一个挽他手臂的姿势;波阿莱忍不住了,过去搀着老姑娘,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好啊,波阿莱!”  
  “这个好波阿莱哪!” 
  “阿波罗一波阿莱!” 
  “战神波阿莱!” 
  “英勇的波阿莱!”  
  这时进来一个当差,送一封信给伏盖太太。她念完立刻软瘫似的倒在椅子里。  
  “我的公寓给天雷打了,烧掉算啦。泰伊番的儿子三点钟断了气。我老是巴望那两位太太好,咒那个可怜的小伙子,现在我遭了报应。古的太太和维多莉叫人来拿行李,搬到她父亲家去。泰伊番先生答应女儿招留古的寡妇做伴。哎哟!多了四间空屋,少了五个房容!”她坐下来预备哭了,叫着:“晦气星进了我的门了!”  
  忽然街上又有车子的声音。 
  “又是什么例稠的事来啦,”西尔维道。 
  高里奥突然出现,红光满面,差不多返老还童了。  
  “高里奥坐车!”房客一齐说,“真是世界末日到了!” 
  欧也纳坐在一角出神,高老头奔过去抓着他的胳膊,高高兴兴的说:“来啊。”  
  “你不知道出了事么?”欧也纳回答。“伐脱冷是一个逃犯,刚才给抓了去;泰伊番的儿子死了。”  
  “哎!那跟我们什么相干?我要同女儿一起吃饭,在你屋子里!听见没有?她等着你呢,来吧!”  
  他用力抓起拉斯蒂涅的手臂,死拖活拉,好象把拉斯蒂涅当做情妇一般的绑走了。 
  “那自们吃饭吧”?画家叫着。  
  每个人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 
  胖子西尔维道:“真是,今天样样倒楣。我的黄豆煮羊肉也烧焦了。也罢,就请你们吃焦的吧。”  
  伏盖太太看见平时十八个人的桌子只坐了十个,没有勇气说话了;每个人都想法安慰她,逗她高兴。先是包饭客人还在谈伏脱冷和当天的事,不久顺着谈话忽东忽西的方向,扯到决斗,苦横监,司法,牢狱,需要修正的法律等等上去了。说到后来,跟什么高冷,缀多莉,泰伊番,早巳离开十万八千里。他们十个人叫得二十个人价响,似乎比平时人更多;今天这顿晚饭和隔天那顿晚饭就是这么点儿差别。这批自私的人已经恢复了不关痛痒的态度,等明天再在巴黎的日常事故中另找一个倒媚鬼做他们的牺牲品。便是伏盖太太也听了胖子西尔维的话,存着希望安静下来。  
  这一天从早到晚对欧也纳是一连串五花八门的幻境)b他虽则个性很强,头脑清楚,也不知道怎样整理他的思想;他经过了许多紧张的情绪,上了马车 坐在高老头身旁,老人那些快活得异乎寻常的话传到他耳朵里,简直家梦里听到的。  
  “今儿早上什么都预备好了。咱们三个人就要一块儿吃饭了,一块儿!懂不懂?四年功夫我没有跟我的但斐纳,跟我的小但斐纳吃饭了。这一回她可以整个晚上陪我了。我们从早上起就在你屋子里,我脱了衣衫,象小工一般做活,帮着搬家具。啊!啊!你不知道她在饭桌上才殷勤呢,她曾招呼我:嗯,爸爸,尝尝这个,多好吃!可是我吃不下。噢!已经有那么久,我没有象今晚这样可以舒舒服服同她在一起了!”  
  欧也纳说:“怎么,今天世界真是翻了身吗?”  
  高里奥说:“什么翻了身?世界从来没这样好过。我在街上只看见快活的脸,只看见人家在握手,拥抱;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仿佛全要上女儿家吃饭,院一顿好饭似的。你知道,她是当我的面向英国咖啡馆的总管点的菜。嗯!在她身边,黄连也会变成甘草咧。”  
  “我现在才觉得活过来了,”欧也纳道。  
  “喂,马夫,快一点呀,”高老头推开前面的玻璃叫。“快点儿,十分钟赶到,我给五法郎酒钱。”  
  马夫听着,加了几鞭,他的马便在巴黎街上闪电似的飞奔起来。 
  高老头说:“他简直不行,这马夫。”  
  拉斯蒂涅问道:“你带我上哪儿去啊?” 
  高老头回答:“你府上哆。”  
  车子在阿多阿街停下。老人先下车,丢了十法郎给马夫,那种阔绰活现出一个单身汉得意之极,什么都不在乎。  
  “来,咱们上去吧,”他带着拉斯蒂涅穿过院子,走上三楼的一个公寓,在一幢外观很体面的新屋子的后半边。高老头不用打铃。特·纽沁根太太的老妈子丹兰士已经来开门了。欧也纳看到一所单身汉住的精雅的屋子,包括穿堂,小容厅,卧室,和一间面临花园的书房。小客厅的家具和装修,精雅无比。在烛光下面,欧也纳看见但斐纳从壁炉旁边一张椅子上站起来,把遮火的团扇①放在壁炉架上,声音非常温柔的招呼他:  
  “非得请你才来吗,你这位莫名其妙的先生!”  
  丹兰士出去了。大学生搂着但斐纳紧紧抱着,快活得哭了。这一天,多少刺激使他的心和头脑都疲倦不堪,加上眼前的场面和公寓里的事故对比之下,拉斯蒂涅更加容易激动。  
  “我知道他是爱你的,”高老头悄悄的对女儿说。欧也纳软瘫似的倒在抄发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弄不清这最后一幕幻境,怎么变出来的。  
  “你来瞧瞧,”特·纽沁根太太抓了他的手,带他走进一间屋于,其中的地毯,器具,一切细节都教他想到但斐纳家里的卧房,不过小了一点。  
  “还少一张床,”拉斯蒂涅说。 
  “是的,先生,”她红着脸,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欧也纳望着但斐纳,他还年轻,懂得女人动了爱情自有真正的羞恶之心表现出来。他附在她耳边说:  
  “你这种妙人儿值得人家一辈子的疼爱。我敢说这个话,因为我们俩心心相印。爱情越热烈越真诚,越应当含蓄隐蔽,不露痕迹。我们决不能对外人泄漏秘密。”  
  “哦!我不是什么外人啊,我!”高老头咕噜着说。 
  那你知道你便是我们……”  
  “对啦,我就希望这样。你们不会提防我的,是不是?我走来走去,象一个无处不在的好天使,你们只知道有他,可是看不见他。嗯,但斐纳,尼纳德,但但!我当初告诉你:阿多阿街有所漂亮屋子,替他布置起来吧!——不是说得很对么?你还不愿意。啊!你的生命是我给的,你的快乐还是我给的。做父亲的要幸福,就得永远的给。永远的给,这才是父亲的所以成其为父亲。”  
  “怎么呢?”欧也纳问。  
  “是呀,她早先不愿意,怕人家说闲话,仿佛‘人家’抵得上自己的幸福!所有的女人都恨不得要学但斐纳的样呢……”  
  高老头一个人在那儿说话,特·纽沁根太太带拉斯蒂涅定进书房,给人听到一个亲吻的声音,虽是那么轻轻的一吻。书房和别间屋子一样精雅;每间屋里的动用器具也已经应有尽有。  
  “你说,我们是不是猜中了你的心意?”她回到客厅吃晚饭时问。  
  “当然。这种全套的奢华,这些美梦的实现,年少风流的生活的诗意,我都彻底领会到,不至于没有资格享受;可是我不能受你,我还太穷,不能……”  
  “嗯嗯!你已经在反抗我了,”她装着半正经半玩笑的神气说,有样的撅着嘴。逢到男人有所顾虑的时候,女人多半用这个方法对付。  
  欧也纳这一天非常严肃的考问过自己,伏脱冷的被捕又使他发觉差点儿一失足成千古恨,因此加强了他的高尚的心胸与骨气,不愿轻易接受礼物。但斐纳尽管撒娇,和他争执,他也不肯让步。他只觉得非常悲哀。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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