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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不思量自难忘-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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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罢、罢,多情总被无情恼,小眉今日唯有一死,方可谢罪!”说完,惨然一笑,声音凄厉可怖,猛的起身朝墙角撞去。不料被人死死扣住背心,动弹不得。
  胤禛冷笑道:“寻死觅活,看来这场戏要谢幕了。爷偏偏不让你死,不担这个骂名!”
  “倒要多谢你放我生路,只是你不知我在世上苟延残喘,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好个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来人,拉下去,给我好好看着,若是死了,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我胸中热血翻滚,深深看他一眼,见他眸中写尽了决绝,口中又喷出血来,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躺着,身上的痛去了大半,仍是神智恍惚,执拗的不愿醒来。蓦的,感觉颊上有双柔腻的小手游弋,挣扎着张开双眼,看见立在跟前的正是弘历,他额角的伤已上了药,我心中掠过一丝酸楚,轻声问道:“还疼么?”
  弘历使劲摇摇头,见我脸色惨白,似要恹恹睡去,眼圈微红:“我早就不疼了。你——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死,是要离开你了。”我苦笑道。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以后还能见着你么?”
  想起胤禛的冷酷决绝,我心中的痛怆又增了几分,缓缓闭上眼,叹道:“弘历,我离开以后,千万不要想我,时间一长,自会把我忘了!”
  在他幼小的心里,大概还分不清生离与死别的微妙之处,只觉得此后再不能相见便是死了,他轻轻的晃着我,泪珠滚下来,滴到我脸上,声音竟含了万分哀伤:“不要,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不要弘历了么,弘历保证以后再不惹你生气了,还不成么!”
  我张开眼,轻轻帮他拭去泪水,哽咽道:“以后定要听你阿玛的话,把你的猴脾气收一收,不要整天惹他生气。”话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顿觉肝肠寸断,眸中像着了火,却挤不出半滴眼泪。怔怔的看着弘历,恍若见到了胤禛,那双黑眸和他父亲一样炽热,只怕此后再也不能这般细看了。
  哀莫大于心死,如今却觉得哀莫大于心不死,眼前似乎隐隐幻出胤禛的身影,宝蓝长袍,迎风玉立,听他轻轻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丝丝缕缕,似有似无,却愈飘愈远。胤禛,你就是这般执我之手,与我白头么?与我恩断情绝,你不后悔么?我心中自是狠你无情,却也忘不了你的蛮横温情,忘不了你的冰冷火热!
  弘历见我神情木讷,泪珠又滚下来,我微微一笑,继续道:“弘历别哭,日后若真成了你阿玛那样的人,定会再见着我,只是会变一番模样。”
  “变一番模样,我怎会认出你?”他抽了抽鼻子,止住眼泪,凝神想了一会儿,忽的咯咯一笑:“有了!”回身翻出胭脂盒子,手指轻轻一蘸,在我颈上一点,说道:“这不就认得了!”
  我眼中泪如潮涌,唇边却挤出一抹浅笑。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江淹《别赋》
  
  夜半惊醒,泪痕犹在,白天的一幕幕在我脑中回放,只觉得像做梦一般。窗外皓月当空,却再难成眠,只得静静起身,简单收拾了,轻轻掩门离去。本不想流连,行到书房,见一灯如豆,步履陡然沉重起来,怔怔望了半晌,却挪不开半步,忆及日前情绵绵,今日空肠断,心中别有一番酸楚。
  趁四下无人,悄悄推门而入,见胤禛伏在案上双眉微敛,睡得正沉,心中又爱又恨。离别之时,意夺神骇,离别之痛,心折骨惊。案头蜡炬成灰;只能躲在黑暗中凝神看他,几番眷恋,几番踌躇,几番牵挂、几番挣扎,如今他还是要弃我而去。
  月光下,他的脸略显苍白,仍是清癯非常,比之从前,更添几分威烈之气。剪下一缕青丝,轻轻辫进他的发梢,心脏猛的一纵,眼泪哽住了喉咙,今生遇到他,已是一辈子断不了的相思苦,情爱之事素来先甜后苦,他既已尽尝了情之甘醇,这穿肠毒药不尝也罢。我在他心里几经迂回,如今情缘暗逝,无力再挽,一切喧嚣烦恼也算尘埃落定,我离开以后,尚可枕着记忆过活,正是于我的一番恩赐了。天若有情,就让他晚些发现纠缠在发间的青丝,让它们稍稍温存片刻,不要像我早早离去,让分离的宿命这么快兑现。我蜷曲身子,轻轻坐在他脚边,眼泪一点点滴落,一会儿工夫竟渗了一地。
  昏昏沉沉中,被人纠起来,高总管惨无人色的倒头便拜,狠狠掐我一把:“爷,奴才该死,昨晚睡死了,没提防这个小贱人竟敢擅自闯进来,请您置奴才的罪!”
  我陡然清醒过来,使劲抹了把脸,侧眸狠狠白了高总管一眼,讪笑道:“老高,昨晚本是你当值,确是你的疏忽,若是我趁着月黑风高,把他偷走了,倒要看看你如何交代?”
  “好一副铜牙铁齿,说话不嫌害臊,偷汉子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今儿若是惩治不了你,我就不姓高!”说着,朝我的脸猛拧过来。
  我早料到他出此阴招,闪身一躲,让他扑了空,冷声说:“老高,念你有把子年纪,不和你争执,若论单挑,你未必占着便宜!”
  “住口!”胤禛怒喝一声,“大清早这番唇枪舌剑成何体统?展眉,昨日念你身上有伤,没惩治你,怎么,今儿倒送上门了?”
  见他脸色泛青,我倒抽口冷气,想起昨日种种,心中十足的委屈,嘴上却说起了浑话,“奴婢深知罪无可恕,今儿是特意讨打来的,既然王爷半点不念奴婢的好处,不如趁早做个了断!”
  “你……”胤禛轻嗽几声,脸憋得通红,冷声道:“你使得这番激将法,爷偏偏不上当,你若是再步步进逼,今儿就要了小林子的命,若是你不想黄泉路上让他做伴,尽可以寻死觅活,长短是有人陪着!”
  我轻轻一笑,眼泪却滚下来,“你大可放心,犯不着煞费心机,我早已看破,以后定会好好活着,只要你今后保重身子,也算对我的记挂了!”
  “难为你尚有这份心思,”年氏悄悄进屋,尖声插言道,“临走前不知你还有何心愿,若是有,只要不出格,我自会设法满足,也算尽了咱们主仆的情谊。”。
  我白她一眼,说话丝毫不留情面,“奴婢虽愚昧,但主子这般虚情假意也能琢磨出一二,主子心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何必假仁假义趟这潭浑水!”
  年氏见我如是说,不好当即发作,轻声呵斥道:“你这个奴才恁的不通事理,我好心和你道别,你却……”话未说完,就要抹泪。
  我瞥她一眼,声音中尽带了轻蔑,“主子,您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早已令人皮而生厌,这招不好使了,不如趁早换个手段。看您花样年华,整日愁眉不展,老气横秋,说您是十足的半老徐娘吧,连个风韵也无,着实可惜之至。”
  “我自是不如半老徐娘,可你的狐媚手段也高明不到哪儿去,自古红颜祸水,看来爷心里清楚得很,逐你出府,也是为顾全大局。本念你私下伺候过爷,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本想犒赏犒赏你,将来不至殍殣街头,顺带留个念相,没成想你偏不领情,反而好一番冷嘲热讽!”
  我冷哼一声,气道:“既然主子一番盛情,也不好驳您的老脸。”年氏听闻“老脸”二字甚是不爽,两眼一翻,脸色竟首次盖过一张粉脸,现出了紫色。
  我自然全无愧疚,语气不紧不慢,“我要的只怕主子您还没有呢!”说着,侧眸看向胤禛,眼中满满溢出的只有深情与伤痛,现在纵有千言万语也不能一一倾吐,叹道:“和他之间,总算有些情意,却说不上伺候,至少在我心中两情相悦,该是并肩而立。缘尽也罢,恩断义绝也罢,我自会守着誓言,直到他死那天,我才舍得随他而去,和他共死!”
  “亏你说得出口,就不嫌害臊么?”年氏语含讥诮,脸色由紫转红。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展眉不懂这有何害臊!”
  “你……”年氏气急败坏,眼风偷扫胤禛,见他凝然不动,竟宛若雕像一般。
  忽而听见身后转来抚掌轻笑之声,大为诧异,回眸一看,竟是十四。见他也来凑热闹,我一时心乱如麻,面带幽怨的看他一眼,他轻笑道:“四哥、四嫂,今儿是唱的哪出啊?”
  我冷冷的插言说:“反正不是《西厢记》!”
  十四轻轻扶起我,缓声安慰:“小眉,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原也怪不得别人,四哥府上最重规矩,你偏偏最不讲规矩,离开王府倒不失为一件好事,你也当想开才是。”
  我跪了太久,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十四怀里,十四眼含笑意,竟如同四月天般的温暖,我朝他微一抿嘴,表情却甚是凄凉。
  十四深深看我一眼,眼波深邃郑重,缓声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 凤兮凤兮从凰楼,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听着这通告白,我不禁心烦意乱,深敛双娥,讪讪说道:“十四爷,您能不添乱么?我不懂规矩,你也不顾礼法?”
  十四粲然一笑,轻轻拾起我的手,“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可是你说的。”
  我赶紧抽手,回他一句,“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十四转头看向年氏,问道:“四嫂,小眉可嫁人了?”
  “这……”年氏神情颇为尴尬,不知如何做答。
  “我是说正儿八经的抬着花轿请进门。” 十四微微一笑。
  “这倒没有。”
  “多谢四嫂提点。”十四朝年氏微一拱手,继而转头看我,“既然四嫂都说你并未嫁人,这番推托自是不成立的。以前就和你说过,真到了悲痛欲绝的地步,嫁我就是了,不管以前如何,我自会疼你、爱你。难不成到现在你还心存幻想么?”
  胤禛蓦然回头,一双黑瞳深不见底,声淡如水:“十四弟,你若是纳侧福晋须得承奏皇上,这般不合礼法的荒唐事,我看他老人家未必会准!”
  “只要四哥不阻拦,皇阿玛那儿我自会请旨,不劳四哥挂心。到时候您赏脸过府吃杯喜酒就是了!”
  胤禛面色一沉,调转了头,怔怔的望着墙面上挂着的那幅字,“一人出塞北,万里息边峰。”如今早已被爱恨情愁纠缠得支离破碎,留在那儿徒增伤感罢了。
  我心中渐渐生起一抹浓浓的绝望,这般绝望即使手刃仇人时也从未有过,那时尚有希望支撑,知道他还爱我,现在几经辗转,爱了、恨了、盼了、等了,却也累了。巨痛撕裂了我的心,我周身的血仿佛凝固了,只有一张一翕的嘴唇蠕动着,却叫不出来,我的灵魂瞬间崩溃成气泡,汇成丝般细流,艰难的流淌,却始终等不到他伸手掬在掌心。
  泪水从我的眸中涌出,沾湿了睫毛,轻轻用手拭去,朝十四轻轻一笑,一字一顿,仿佛吐出每个字都是无比艰难,无比辛酸,“若是要我嫁你,须依照我们家乡的规矩,单膝跪地向我求亲,你暂且考虑一番,以后再来找我。”
  说完,痴痴的望了一眼胤禛的背影,我若嫁了别人,他会难受么?可确是他先弃我而去,现在何去何从,与他无关!”
  我失魂落魄的走出雍王府,一路跌跌撞撞,孤伶伶地望着纷飞的雨线,迷惘、沉郁、无奈一齐洒在脸上,闭上双眼,痛得头也不敢回,心中只是爱恨交缠,摧肝魂断。
  雨幕中,一个人徘徊,蓦的伸过一把伞,遮住了阴霾的天空。侧眸一看,竟是顺子,容颜憔悴,眼神中却传递了温暖的力量,我轻轻扶了他的手臂,逶迤而行,步子渐走渐稳。一会儿工夫,进了旧宅。
  关门上锁,闭门谢客,静静躺了一段日子,身上病痛已祛,心头的伤口却总在晨光熹微时、艳阳高照时、残阳无限时、午夜梦回时殷殷的渗着血,只有在梦里,有他的温暖、他的呼唤、他的眼泪、他的誓言。仿佛时光倒流,不堪回首的点点滴滴都不曾来过。不,时光不会倒流,我心中之痛永远无法褪去,我永远是那个披着夕阳守侯天涯的断肠人。
  
    爱情常会对错误视而不见,
  永远只以幸福和快乐为念,
  它任意飞翔,无法无天,
  打破一切思想上的锁链。
  
  欺骗永远只能隐藏在心间,
  守法、守礼、道貌岸然,
  它除开利益,什么也看不见,
  永远为思想铸下铁监。
  
  ——布莱克
  
  几日后,十四过府送来个盒子,拆开一看,竟是个木偶,做工精巧,惟妙惟肖。细一端详,眉宇间隐有一丝忧郁不羁,我偏头望向十四,问道:“怎么如此面熟?”
  “自然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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