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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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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骨里面,渗到张布衣在地下飞舞的阴魂之间。地上新建的高楼踩在张布衣的头上,也
踩在他的头上,张牙舞爪的高楼踩在他们的头上跳舞,疯狂地跳舞。

4
    张布衣为什么样会投井而死呢?是不是有一桩特别的事情促使他作出如此非常之举。
对于一个一千多年前的小人物,历史没有能够留下任何可供参考的只言片语。但张布衣
的确生存过,就在张孟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在这里读书、弹琴、喝酒,他可能还发生了
其它很多事情,张孟相信在张布衣的身上一定还发生了一桩让他彻底绝望的悲剧,像他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比自灭其身更可怕的呢?但在一千多年后,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人,甚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都不会有人来注意他,他是什么?
他什么也不是,他仅仅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布衣,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吗?张孟在替他思想,
他应该知道自己的,他有什么理由不自知呢?一千多年前,一个穿着长衣、背着双手在
青石板的窄狭小巷里踯躅,在长满青苔的井边抚琴的人,对于自己的处境,你是否有过
怀疑?你是否知道这种怀疑给你会带来什么,你是否知道这种怀疑最终会使你走向那眼
曾让你心动的深井,那井怎么会让你心动呢?你曾想干什么,那里只有死亡,除了死亡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留下,你知道吗?在历史的长河中,你只是一个水泡,哪怕你
用自己的身体来奉献,你是否有过这种想法,你是否想倾其所有来一博呢?天地给了你
身体,身体是你的一切,你把一切都用来做赌资试图来终结怀疑,来改变你的怀疑?但
你知道吗,你仍然只是一个水泡,不,你甚至连一个水泡都不是,水泡只是你在投入那
眼让你消失的水井时才溅起的,只是你的肉身冲击水面瞬间才溅起的,等你的身体还没
有沉入水底,这个水泡就已经消失,它只能维持几秒,这几秒你还在水中,冰凉的井水
还在刺激你的皮肤,井水还在折磨你的本不该在水中呼吸的肺叶,水泡消失的时候,你
还没有死,你还没有看到死亡,你甚至不能看见那个由你的肉身溅起的水泡,你在水中
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井水,无边无际的黑暗。
    又一个平常的日子开始了,太阳依旧照耀着忠清里双眼井巷低矮的木房、狭窄的青
石板路和那两眼深不见底的水井,清晨还未散尽的雾霭依旧笼罩着地面和井边的那株柳
树,人们又开始出门种地、狩猎、买卖、打仗,几个勤快的健妇又围着那两眼水井清洗
昨夜的秽衣和今天的鲜菜,她们没有感觉到今天两眼井水间的区别,没有人会感觉到有
时坐在院子里读书,有时在酒铺里喝酒,偶尔也会到井边的柳树下来弹琴的一个人去了
哪里,哪怕他的老母也不会感觉什么,自己的儿子出远门去了,或者被官军捉去和北方
的辽人厮杀去了,谁没有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一个人(会是谁呢?)在井里发现了一具已涨肿的尸体,他(她)可
能当场吓倒在井边,后来的人发现了那个吓得脸色煞白的人,然后又看到了那具尸体,
人们奔走相告,他的脸已无从辨识,每个人都来相认,唯恐那具尸体是自己的家人,他
的老母看着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儿子现在这种可怖的样子,号啕大哭,她什么都想到了,
但就是没有想到儿子会死得这么难看。但已经没有人来安慰这个悲痛欲绝的老人,每个
人都趴在水沟荒地里呕吐,谁都不知道他烂在井里有多长时间,谁都喝过井里的水,他
们不停地抠着喉咙,把所有的饭浆菜液、胆汁胃酸都翻出来,他们对着满地的秽物,凭
残存的一丝力气用最恶毒的字眼来诅咒张布衣和他的祖宗。
    他们最后聚集在宗室祠堂,一致同意埋没那口水井,他们从出上抬来石块沙土,老
远抛到井里,谁都不想再看见那具恐怖的身体,从井口飞泻而下的石块沙土砸在张布衣
已不堪一击的烂肉上,他被慢慢地埋葬,埋到井底,埋到地底。他们在剩下的一口孤井
边树了一块石碑,用那时的行文写着:如果再有人投井,全家其余的人将被赶出忠清里。
等他们涌到张布衣的家时,他的老母已不知去向。
    忠清里双眼井巷的人后来在一座荒山上看到那个有着一个让人痛恨的儿子的老妇吊
死在一棵茁壮的松树上。

5
    《秋雨亭随笔》的作者叫梁绍业,序者是他的表弟汪孙适,这个汪孙适,张孟同样
无从得知他的来龙去脉。从他那篇花里花哨的序文里,几乎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资料,
不过好歹让张孟知道梁绍业出生在现在的南京,父亲也是南京人,母亲是定山县人,他
“交游甚广”,序文里的一句话让张孟很感蹊跷:“君之书成,而君之身杳矣。”而且
最后还说“天下之大,竟无君之立锥之处。”从那些含含糊糊的文字里,张孟感觉作者
的身世似有难言之隐,他看来并非生老或病死,而可能另有缘故。
    那么有关张布衣的事迹,很有可能是作者在定山县听说的,至于他来定山县,看来
无非是走亲访友,他甚至就住宿在忠清里双眼井巷。张孟忽然有了一个揣想,宋朝的双
眼井巷变成现在的单眼井弄,说不定就是由张布衣造成的。他在其中的一口井里自杀,
只剩了一口井的巷子自然只好由双眼井巷变成了单眼井巷,就像现在的单眼井弄以后填
了井盖了高楼之后,也会被称为新开路解放路一样。那么如果没有张布衣,这儿是不是
可能还叫双眼井巷呢。

6
    定山县图书馆原先在东横堂的一个小院里,院子不大,门口种有一棵樟树,有两进
平房,前后各三间。前面有一间是阅览室,一间是外借室,另一间是办公室,张孟以前
去图书馆的时候,那间办公室一般都是关着的,后面的一进是书库,只有工作人员才可
以进去。
    那个小院以前是章半仙的家,张孟小时候听年长的人说起过他的身世,章家只有章
半仙一个儿子,至于他的名字,张孟已经记不起了。父母死时,章半仙还没有成家,后
来就有点疯了。章家有不少书,半仙自然也读了不少,这对半仙后来以算命为生大有裨
益,而且也使他比别的算命先生要有名许多,因为各式各样的算命先生算出来的命大抵
是一样准则的,但半仙在算出别人的命之前说出的一连串押韵的话让人听得十分心醉。
最后一个来叫半仙算命的人发现他死在家里,半仙是自杀、谋杀抑或是老死,没有人知
道,当然也没有人费心来解剖他的尸体以弄清事实真相。后来还是政府出钱把他埋葬了
事,他的房子自然也就归了政府。后来变成了图书馆,可能是因为那六间屋里本来就有
不少书的缘故。
    张孟到图书馆工作的时候,新馆早已落成,但那里除了图书馆外,还有县文联、县
文化馆、县越剧团等好几家单位,使得场地很紧张,一些没有什么用处的旧书就只好留
在原处,堆了差不多有满满一屋,图书馆搬迁后,那里就成了东横堂居委会,居委会的
大妈还为这事来找过力馆好几回,她们需要一个房间来作为居委会工作事迹陈列室,要
图书馆尽早搬出遗遛在那里的图书,馆里的领导摆了困难的事实,后来甚至还惊动了政
府,但书最终还是留在了章半仙的家里,居委会也在院子里新搭了一个房间。现在东横
堂要改造了,章半仙的家也要被拆除,图书馆抽了两个人来清理图书,张孟是其中之一,
另一个是老刘,他们的任务是挑选有用的书籍,把不再有用的统统当作废纸卖掉,图书
馆为此还把一个资料阅览室改成了书库,张孟是在接受任务后才知道上述情况的
    张孟很不乐意做这份差事,他跟馆长说自己没有办法搞清楚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没
用的,他要求馆长换个合适的人选。馆长说都是一些旧书,你看着办吧。让张孟不好再
说什么。
    这确实是件令张孟讨厌的事情,满满的一屋书全盖着厚厚的灰,屋顶还漏过水,上
面的书都起了皱,有些几本还沾在一起,张孟站在梯子上,看也没看就把那些书扔到地
上,书在飞下来的半空中飘散开来的灰尘和砸在地上后飞扬起来的灰尘,最终都聚集在
日光灯刷白的光线下,半天下来弄得全身都是灰,临下班的时候,两人坐在屋前的台阶
上抽烟,老刘说,小张啊,我看我们既然来了,索性就慢慢干吧,上面又没给我们定时
间。张孟觉得姜还是老的辣。
    张孟和老刘第二天都另带了干活穿的旧衣服,老刘还戴了一顶黄色的遮阳帽。张孟
出去吃早饭,约摸过了半小时,等他回来,在那间堆满书籍的老屋里,他看到老刘坐在
一把铺了报纸的旧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地翻着书,脚尖在微微地晃动,清晨
的阳光从仅余的一扇小窗里射进来,铺泻在老刘身上,悦耳的越剧唱段从搁在窗台上的
收音机里缓缓地飘散出来,和着老刘已经沙哑的唱腔,袅袅地缭绕在充满书香的房间里。
张孟不由地在门口停住了,他在那里呆着站了一会,他没有叫醒老刘,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一直觉得越剧挺烦人,但今天听着那段脆脆的女声,觉得十分动听,十分服贴。

7
    张孟现在每本书至少看一下书名,尽管大部分书他也就看一下封面而已,但碰到感
兴趣的,他就会翻开书,在已积满灰尘的书里偶尔会看到划着的红线或是批着的旁注,
想到那些曾经的读者现在不知是否还在世上,有着怎样的脸孔,当时是怎样的感动,他
不觉有点茫然。有时他干脆从梯子上下来,坐在椅子里,细细地读起来,伴着收音机发
出的音乐声,他觉得这事并非原先以为的那样可恶。他们把有用的书叠在房间的一侧,
没用的杂乱地散在地上,等到差不多够装一辆三轮车的时候,就到街上叫一辆,跟着送
到废口收购站,但由于他们两人经常坐在椅子上看书,因此进度不快,十多天下来,才
送了几车,满屋的旧书也看不出有明显减少的迹象,但馆里倒也没有人派人来慰问或者
来监督,他们好像已经被馆里遗忘了。在前面一进房子里的居委会的大妈,除了第一天
来询问过一次外,也没有再来过,张孟也没看见她们开过隔壁另两个房间的门。
    屋里的书还是在一天天地减少,张孟发现东面墙脚的一堆旧书与其它的有点不一样,
屋里的书和县图书馆的藏书大都是50年代之后出版的,但那堆书里不少是本世纪初期的
简装书,纸张已经很松脆了,封面大抵为黑白的版画、字体很小、竖排,几乎都是些唐
诗宋词,也有一些新文艺作品,底下居然还有一些线装书,,他很少接触线装书,因此
这些木刻的大字很不适应,又没有标点,张孟翻了几本,竟不知上面写的到底是些什么。
在那些书后面的角落里,他发现一只红漆的小木盒,外面装了一把老式的挂锁,他忙招
呼老刘过来。里面莫非是金银珠宝,老刘仔细地端详着木盒说。让张孟心陡然有些窃窃
动,他在院子里找了块砖头,砸向挂锁。别砸坏了珠宝,老刘在旁边说。木盒里根本不
是什么珠宝,平整地叠着几卷线装书,上面用毛笔写着“章氏宗谱”。
    老刘怅然地走开了,张孟从里面拿出了一卷,开首第一篇为“章氏家训”,章家于
唐末从甬州迁入定县,一路如何艰辛,在定县创业立家如何困苦,要子孙后代不可忘记
祖先恩德,须光宗耀祖云云。这段家训由章家的后代撰于清乾隆三年。张孟从来没见过
宗谱,这篇家训在他看来倒是很确切地说明了章家修谱的缘由。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有生
卒年月、几时娶妻、妻何地何姓、生几子,大多数仅此而已。但也有人另有一些事迹记
载,如何时中秀才、成族长之类。张孟从红漆木盒底取出最后一卷,那卷的后面差不多
空了一大半,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叫章啸天,生于民国三十一年二月初八,居东横堂二十
三号,只有这二句。张孟跑出房间,院门旁的蓝色门牌上果然是23号。他确信章啸天就
是他所知道的章半仙了,张孟突然间有种冲动,想把章半仙的事迹补上去,但他发现自
己连他死于何年都有不清楚,不觉笑了一笑。他把那些已经腊黄的书卷重新放回了木盒,
小心地扣上合页,但那把泛着暗绿色铜锈的挂锁刚才已经被他砸得面目全非,甚至不能
插进合页里。张孟不知道当年章家的先人是否像保护传家宝似的把它藏在最不易被人发
现的角落,当年章半仙是否会想到有朝一日,那个木盒子居然会落在张孟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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