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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五辑)-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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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一面让自己像一个冲锋的勇敢士兵,一面却一直向大家告罪:“对不起,
让一步,实在太晚了,大家都等着我一个人!”终于,他竟然能在车掌快关好的门缝里
挤了进去。
    他轻松地吁了一口气,但是他一个胁下紧紧地抱着那一份给孙子的爱,另一只手就
感到抓不住车环来保持身体的平衡。车上清一色的是学生,都端端地坐在那里,嘻嘻哈
哈地说笑,往日,京士坐公车的时候,很怕别人让位给他,他还希望自己有一点壮年人
的精神;现在,他感到一种颇难支持的疲弱,公车开得又快又不稳。常来个紧急刹车,
把他弄得东倒西歪的。
    他盼着有谁仁慈地让座,却又没有谁来理他了。他想到自己一定是一副可怜相,花
白的头发蓬松着,快有一个月没有上理发店了,一套黄卡叽的标准公务员制服,一双破
旧得快要张嘴的皮鞋,挟着一包比自己身分高贵得多的礼物,在车上一歪一扭地摆来摆
去……京士为了拂去这些不快的思想,把眼睛向车厢的每一角度望去:看看孩子们那种
目中无人的神态,他的心里忽然觉得想向谁抱怨一番!但是抱怨谁呢?只怪这个地方太
挤了,只怪自己以望六之年还与这一群孩子们挤在一起!有罪的是自己,阻碍在孩子们
应该发展的前途上,让他们觉得哪里都难得伸开手脚。
    
    “所以,退休的办法是对的”,他趁此设法排除那心头的阴影,“偌大一把年纪,
该让孩子们来显显身手了。”
    车到站,他走了下来,在晚凉的空气中清醒了一下自己,又伸直了一下四肢,像要
把那被挤得抽长的部分恢复原状一样,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狗似的,从一个可厌弃的地方
逃了出来,抖弄两下身体和耳朵。
    儿子一家的生活没有问题,媳妇也有一份职业,房子是媳妇的机关配给的,两个人
的收入维持一个孩子,还能雇得起一个佣人,看来,他们真是充满了快乐和希望。京士
于匆忙中把老大带出来的时候,他还只有十六岁,由于朋友的帮忙,京士找到现在这个
职业,和老大一起住在公共宿舍里,由高中而大学,但是毕业后就业,他就像一只羽毛
丰满的鸟,从旧巢中飞走。现在,他自己营得了自己的小巢。京士心里的确非常高兴,
但不知为什么,却也不无惆怅。
    “爸爸,今天怎么这么晚?”是孩子的声音,他已从夜色中迎了过来,大概是等得
太着急。
    “给宝宝买了一点东西,又挤不上车,所以晚了!”京士擦着额上的汗说,又把手
里的东西交了过去。
    儿子接过东西,和京士一起向家里走去,到了门口,便大声喊:“爸爸来了。”
    媳妇闻声而至,礼貌地喊了一声:“爸爸!”
    “你看,爸爸买给宝宝的,什么,”儿子翻翻手里的东西,“奶粉和毛线。”
    “爸爸,您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京士感到媳妇很礼貌,也很陌生。他觉得他是来做客,而不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在
台湾,这应该是最普遍的洋味了,很难有容纳三代人的小家庭!京士拂去满怀感触,立
刻回答说:
    “天凉了,你给宝宝织几件毛衣穿吧!”
    进去,小下女正抱了他的小孙子,看见他来,老大立刻把孩子接过来,亲切地亲亲
这白嫩的小面颊说:“来,快叫爷爷!”
    孩子傻笑着,把那又白又肥的小手送到嘴里。
    “来,爷爷抱!”京士伸出双手接待他的第三代。
    孩子转过身去,依到父亲的身边,他大概不晓得,这站在眼前的老人就是他所应该
尊敬的祖父吧?
    媳妇和小下女忙着摆碗筷,好像,今天晚上最重要的节目是吃饭,而不是团聚。
    菜摆上来,是一锅红烧鸡和一锅红烧肉,还有一大盆炒青菜,简单明了。现在的公
务员又穷又忙,已没有时间讲究什么烹调艺术,能解馋就好。京士看了一看桌上的菜,
先咽了一咽唾沫,却感到一些意犹未足。平时,他爱“晕”两口酒,饭后陶陶然地入睡,
实在是一大人生享受,老大陪他住在一起的时候很多,应该知道这习惯。就是吃包伙的
时候,临睡前来一碗阳春面,几块豆腐干,也得陪上一杯酒,这一天的最后一个节目才
算完成,现在桌上又是肉又是鸡……
    “嗯……”京士举起筷子迟疑起来:“大,你……”
    “爸爸,什么?”儿子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因为他手里的孩子开始吵闹起来,所以
听见京士喊他,却也连头都没有回地漫应着。
    “这样好的菜,你给我去买一瓶酒来!”京士提醒时都没有效用,便只好直接说明
了。
    “好,爸爸!”老大答应着,却感到孩子没处交,先试着递给父亲,孩子却立刻回
过身去,想抱着出去,又怕孩子受了惊吓,于是犹豫中还是向后面走去,想递给依然在
厨房里忙碌的妻子。
    “别了!”京士从他儿子的眉宇间看出来人类的感情,对上一代和对下一代的分量,
竟有着如此惊人的距离,自己还是识相点,别叫他们觉得自己是个老厌物;因此立刻阻
止说:
    “我自己去买吧!”
    京士从屋里走出,穿过夜色,在不远处的小店里买了一小瓶高粱,还有一包花生。
吃酒的时候,手里需要有一样东西剥着,他总希望让自己过得很有兴致。进门找了三个
玻璃杯把一小瓶酒分了。
    “爸爸喝吧!”媳妇说:“我不会!”
    京士正嫌自己分得的那一点酒喝得不过瘾,于是,便毫不客气地把媳妇的一份倒到
自己的杯子里。
    “爸爸,我敬您一杯!”老大向父亲举起杯子。
    京士含笑喝了一口,一种辣意穿过全身,觉得振作了起来。于是他说话了:“在我
们老家,孩子过一岁要抓周。桌上摆些纸笔、胭脂、算盘、玩具……什么的,让孩子随
便抓,抓得什么,就是说这孩子长大了有没有出息!大,你知道你小时候抓的什么吗?”
    “不知道,爸!”
    “抓了一支笔,妈说你将来最有出息,从那以后更疼你了!”
    “如今只会拿笔的人可没有什么出息。”儿子感慨地紧接了一句。
    “真的,今天宝宝过周岁,为什么不给他抓抓呢?”年轻的媳妇大概还是头一次听
到这有趣的风俗,倒充满了兴趣说。
    “好呀!”老大望望他的妻子,也高兴起来,立刻胡乱地预备了些纸笔、粉盒、玩
具汽车,分放在书桌上,小宝宝被抱了去,孩子一伸手就把汽车抢到手里,大家都笑了。
    “汽车最好玩,他当然抓汽车!”老大立刻解释,怕别人说他的儿子是游手好闲之
徒:“他将来一定是有汽车洋房的大官!”
    “汽车是他玩惯了的!”媳妇也加上一句说。
    “本来,这是件最无意义的事!”京士怕这一对年轻夫妇心里不高兴,立刻解释说:
“往年有专门预备好的东西,老大抓的时候,是一套金的,大小一样,颜色一样,做成
各色各样的东西。那样由他抓还有个说头。现在,好,那些玩具汽车最大,当然他一伸
手就拿到了。”
    一家人接着坐在桌前吃饭,媳妇忙着喂小孙子,那是一碗特制的,由猪肝肉汤煮成
的浓粥。京士一面喝着酒一面剥花生,老大陪着他。老大原来有一些酒量的,大概当着
妻子面的缘故,不敢尽兴。就在这片刻,京士忘记了一切忧患,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
聊天。儿子的兴致却没有完全放在爸爸的话题上,他随时留意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一
切。这个一岁大的孩子才是这个家里的真正光明和快乐的泉源。孩子的饭吃完了,媳妇
让那个小下女抱他,然后自己抓住这一点短暂的时间吃饭。但是,这一点短暂的时间她
也不能完全占有。
    孩子的哭声,完全破坏了她的心情,她三口两口地吃着,放下筷子,立刻站起来说:
“孩子吵觉,该招呼他睡了。”
    妻子和孩子去了后面。老大在饭桌上陪着爸爸,看来非常勉强。他一口喝完了剩酒,
就盛了一大碗饭,匆匆忙忙地吃着。京士原来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后来才发现他
所说的话儿子一句也没听见,有时需要他回答的问题,他也只“唔唔”两声就算了。于
是京士暗自嘲笑自己,人老了,怎么就会变得如此唠叨?这才立刻住口,对儿子说:
“你进去吧!
    帮帮忙!”
    “我进去帮着孩子洗澡,”老大如逢大赦地说:“今天已经晚些,宝宝早该收拾睡
觉了。”
    “是呀!我今天来得太晚。”
    老大去了后面。前面这间小客厅里,只剩下京士一个人自斟自饮。一个人喝着闷酒,
剥着花生,后屋里却传出来一对年轻夫妇逗弄着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所发出来的欢乐笑声。
    它衬托出京士的孤寂,他不仅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而且深深地怀念起留在大陆的
老伴来!胜利复员以后,他们过了两年非常像样的幸福日子,家园重整,生活宽裕。老
妻是一个能干的家庭主妇,清理了祖产,照顾了一家大小的生活!自己,就像她最大的
孩子似的,什么都依赖着他,只按时上下班,领回薪水袋交过去就百事不管了。老妻让
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串舒服的生活,有一群健康的儿女。刚到台湾,他父子的生活
过得还不算坏。那一包细软也就在贴补生活中慢慢变小又慢慢变无。幸好老大大学毕了
业,可以独立生活,而他,也就变得必须靠那点微薄的收入来养活自己了。……京士一
面剥着花生一面想这一段往事,不断地抱怨着自己的低能。过去,靠着祖产和能干的妻
子,过着一份非常悠闲安适的生活。等到靠着自己来打天下的时候,除了花去了那包细
软之外,他一直坐在那张办公桌前,衣服倒磨破了好多套,却连一点出色的表现都没有,
现在,政府为了实行人事上的新陈代谢,准备让这一批老弱的人退休了!
    “对了,我怎么忘了和老大谈谈关于我的退休问题?”他感到背脊上的一股凉意:
“一喝酒,就把什么都忘了。”
    退休!儿子的家,是他唯一能退守的据点。于是,京士忍不住抬头看看这一对年轻
夫妇所营建的小巢。这是一大片公家所盖的克难居宅,每一单位只有前后两间外加一席
左右的小厨房。夫妇俩带着孩子住后屋,前面是饭厅兼客厅,外带小下女的临时行宫。
京士假惹必须要挤进来的话,代替小下女的地位是唯一的办法!好,一个笨拙的老人,
挤在这一个小家庭里带孩子、买荣、烧饭,像一只熊挤进羊牢……京士觉得很可笑,立
刻把那最后半杯酒,火辣辣地咽下去。他已有些醺然醉意了。
    一家人都挤在后面,他是一只被失落的孤雁。孤雁,对了!太恰当的形容!他是一
只失群的孤雁。
    京士拂去一只孤雁的感觉,想把退休的事和儿子商量,于是他喊了一声“大”!
    “爸爸,来了!”儿子在里屋里答应了一声,半晌,才走出来,虽然在爸爸面前矜
持,却依然洋溢着一片青春的笑容,他掠掠头发、拉拉上衣才说:“爸爸,还没吃完?”
    京士看出来这一对小夫妻很幸福,两人公毕回来,尽量享受着晚上这一段宝贵的相
聚时光,谁要来打扰他们,谁都有罪。哪怕父母,似都不应该有这种权利。这样想,京
士就没有勇气告诉老大这消息了,只好抓住儿子的语尾:“可不是,我才喝完酒,跟我
来碗饭吧!”
    老大给他盛了一碗饭,酒后,他向来没有饭量。他用鸡卤拌了拌饭,三口两口地吃
着。儿子不好意思出来立刻进去,京士有着做爸爸的尊严,又不便跟儿子开个玩笑,只
得匆匆地把一碗饭吃完,就站起来!
    “爸爸这就走?”
    其实京士的意思是站起来活动活动,儿子这一回,倒弄得他不得不说了:“可不是,
还得忙着去看一个朋友,约好了的。”
    “炉子上烧着开水,给爸爸沏茶呢!”
    “别忙了,到朋友家去喝也一样,”京士打着哈哈,“爸爸就是懂得一点苦中作乐
的本事,找朋友下围棋去了。”
    老大没有再说什么,他因此变得更不能久停。老大把他送到门口问:“什么时候再
来?”
    “随便哪一天吧!”京士回答,头也不回,便向夜色中冲去。
    来时太匆忙,去时又太悠闲了。
    到哪里去呢?又怎么消磨这一夜呢?别人的时间都没有像这样难打发,有家的都为
那个家忙碌着,像老大和他的妻子一样。没有家的也都在事先有一个安排。他说找朋友
下围棋去,连这都是吹牛,临时能够找到谁固成问题,而且他今天很难把握住那点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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