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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狂欢的季节-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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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你临终的时候想起了你的六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羊肉条里有七只针。这七只针刺破了你口腔和喉咙的粘膜、皮肉、静脉和动脉,刺破了你的气管和食管,卡住了你呼吸的通路,最后结果了你的性命。

    你的死亡不光彩。你的身体因为恐怖和疼痛缩成了一团,再极度伸长,僵硬,固定在那里。你的尸体像是一条四条腿别在两处的破板凳。你的面孔因为痉挛和挣扎而全变了形。你不像一只猫而更像一只缩小了的狐狸。你的皮毛立即污秽不堪,并且结成了一球球的疙瘩。

    ……那天清晨你没有按时回家,钱文十分惦记你。六个小猫吱吱地叫。说也巧,那天是你的孩子们一周月生日。它们已经可以开始吃点什么,于是钱文给他们用剩肉汤拌了米饭,它们不太爱吃但也多少吃了一点。天已大亮,你仍然没有回来。你本来每天都是天一麻麻亮就回家的。钱文觉得不妙。他自己磨叨。东菊说:“过会儿它就会回来的。”她老是把世上的事情看得那么简单。

    然后是中午,然后小猫仔吱吱叫个不住。然后东菊也开始磨叨:怎么还不回来?然后是下午四点半,钱文听到一个邻居说是水渠支渠边发现了一只死猫。他觉得不祥,他不能决定要不要过去看一下。也许是他不敢去看,他怕当真是你。最后他来了,他已无法辨认,谁也无法辨认,比起活着的时候,死猫显得瘦长、丑陋、僵硬,一点可爱的劲儿也没有没有了。一切死了的生命都令人觉得它该死。他的心怦怦然。

    然后是晚上,钱文说:“我想怕是出了事儿。”东菊说:“不会的,一会儿就回来了。”然后钱文回忆,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似乎已经有一次你晚归四五个小时,是不是有过这么一次?那天中午了你才回来,身上有伤。他只想到你可能是被顽皮的孩子捉住,你可能受了苦。他根本没有想到你会受到人的精心策划的算计。他甚至想到,是不是有过关于猫偷鸡吃的警告。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也许那真的不是你?一连十几天他们还做着你突然归来的好梦,他们总觉得不至于,他们总觉得你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也许你再次遇险,被顽童捉住甚至被拴了起来,但是以你的聪明,最终还是能够摆脱羁绊。他时时听到你的叫声,他一天好几次突然跑到门外疯狂地大叫“皮什皮什”,他甚至梦里也与你再次相会,在梦里他抚摸着你的皮毛,他叫着你。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许多天过去了。他也好东菊也好,都明确了,那只变形的难看的死猫就是你。

    ……于是他们把对你的纪念变成精心照顾你的孩子的实际行动。钱文用眼药瓶往它们的口里喂牛奶,钱文给它们点眼药水。钱文每天清扫它们的屎尿。眼看着它们成长。钱文自称是猫的代理妈妈。

    然而你的孩子们的命运也都很不济。可能是你太聪明了,一只猫太聪明和一个人太聪明从根本上说是一样的,不祥。你占用你的家族的灵气运气占用得太多,于是你的孩子们大多都有点智力方面的困难,而且都是苦命。你的大儿子,一只小公猫又傻又脏,钱文给了一个朋友,但是那个朋友不久就把它抛弃到距离此地一百多公里的外县去了。你说它傻吧,一个月后,这只脏猫找了回来,找到了老主人钱文的家。这简直难以置信。钱文热烈地欢迎了它。

    钱文与农民们讨论一只猫何以能够认路,农民们说是猫会观察星星来辨别方向。从此钱文心里常常出现一只孤独的小傻猫在房顶上夜观天象的镜头。他感到神奇——这也近于恐怖。

    没几天,这只似乎善于夜观天象的猫就使他们难以容忍了。由于它随地便溺,臭气熏天。它尤其爱吃人的分泌物,由于边疆气候变化剧烈,人们常常会因呼吸道不适而吐痰或者擤鼻涕,而这只傻猫一听到有吐痰声或擤鼻涕声,就娇啼婉转着跑过来等吃。这种嗜痂成癖的习性令钱文发指。君子之德,三世而斩,何况猫乎?隔代的面子毕竟有限。钱文再次把它装到一个书包里,骑上自行车走出去了好几公里,把它抛到了一个门口有军人站岗的重要机关办公楼后花园里。回家路上他有点后怕,他怎么把猫“派遣”到机要单位去啦?如果拍下一张照片,也许会判定他是在做什么非法勾当。接下来它怎么样了呢?被收养?被处决?沦为野猫、冻饿而亡?

    你的另一个儿子更加吓人,它的爱好是往灶火堆里钻,从十月份它就钻起灶火来了。它为什么那般怕冷?为此钱文用纸板把灶火坑盖死,当然,这有引起火灾的危险。最后,不是纸板而是你的这个扑火的儿子燃烧起来了。它差不多可以说是自焚身亡。

    另一个儿子是一个聋子,它长得不错,略具乃母之风。但是它听不到唤它的声音。它被钱文给了出去,据新主人说,它没呆住,丢了。总之,来之于空冥,去之于茫茫,不明下落。

    你的一个女儿看来身强力壮,它才一月半大便早早爬上了门前的一株杏树——你当年从那里大胆地向前走的。它上了树却不会下来,钱文愈是接应它它愈是往远里跑,它最后冒险下跳,摔折了腿。后来死了。

    你的另一个女儿是个小贼,什么都偷,什么都舔,什么都弄脏。给它喂食的搪瓷盆子里,经常剩着小鱼、肉馅拌的食物,而它经不住偷窃的诱惑,它最擅长的是钻到邻居家偷烤饼。当地习惯,一次烤出大量半发面饼,放置在悬挂在房梁下的木板上。所以悬空放饼是为了便于通风,也为了躲避老鼠的骚扰。但是此猫不知以怎样的技巧,爬到半空中的木板上,它吃得很少,但要把所有的烤饼糟蹋一个六够,为艺术而艺术。它屡试不爽,其乐无穷,足以令当地居民气死,后来它被钱文的邻居处以了死刑。不是阴谋,而是公开宣判,公开处死,亦令钱文心怦怦然。钱文觉得实在对不起你。

    你的最后一个女儿其实最像你,它本来有希望继承你的风范和智慧,而且,它比幼时的你更加秀丽。它是一只三色猫,白底,黄与黑的斑点。它叫唤的声音也极温柔雅致,富有人文色彩。它同样地洁身自好和善解人意。它是你的最后的纪念,是你给钱文留下的最后安慰。钱文戏称之为小公主。谁能想到,一天,它在廊子上晒太阳,突然从墙头上跳下一只大狼猫,狼猫向它扑去,把它扑倒在地,不知意欲何为,它还十分幼小,不大像施暴的对象。但强者的威风全在于摧残弱者,面对弱者、未成年者,才有威风。如果是面对更强者,强者的威风何在?猫性正是如此。狼猫被东菊轰走了,小公主奄奄一息,瘫痪在地。

    我们一定要救活它,东菊和钱文说。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给小公主喝牛奶羊奶,给它吃肝吃肺,给它吃生鸡蛋。果然几天后,它初步恢复,能够起身走路了,但走起来有点歪歪晃晃。

    一天晚上,正在喝饭后的砖茶,钱文和东菊听到了奇怪的惨叫声。儿子说,是小公主钻进了他们夏季闲置在床下的锡铁烟筒里。他们急急地叫唤小猫,愈叫它钻得愈深,惨叫声也愈不忍卒闻。最后,小猫出来了,浑身都是毒性强烈的烟灰和为保护烟筒而抹上的机油。小公主匍匐在那里,只剩了气和抽搐的份儿,忽然它厉声惨叫如一小人儿,然后伸腿瞪眼死去。

    儿子评论说:“这只小猫什么都好,就是有神经病,刚养好了伤,它上哪儿不好,怎么要钻烟筒呢!”

    于是好猫全家覆灭,从此断子绝孙。

    虎头蛇尾是万物难逃的规律。这只天才的高品位淑女猫氏家族亦是如此。

  第九章

    

    揭发不揭发陆浩生?写不写揭发陆浩生的揭发材料?

    几天以来,祝正鸿只剩下了这一个问题,这一个麻烦,这一个兴奋灶。他整个人都成了这一个难题的载体了。

    他的口腔——俗话叫做上膛的地方溃烂了,吃一点咸的、硬的、辣的、酸的,便奇痛无比。他只能喝凉粥了。他含了许多药片,没有效果。

    他不能揭发。是陆浩生欣赏了他,提拔了他。一个同志受到上级的赏识叫做欣赏,这个词用得可真文,像是有点小资产阶级味道。解放区还有一个词就是爱人,用得那么洋里洋气,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酸溜溜的。他在郊区当卫生局长固然很不错,很有点土官的威风,然而,那样干下去,他的前途毕竟太受局限了。是文教书记陆浩生听了一次他的汇报,不久就把他调到市委去了。受欣赏就这样简单,一次会议,一份(书面)材料,一次与领导同志共同出差的机会,甚至一次共同吃饭的经历,都能使你获得或者失去欣赏使你上升或者完蛋。祝正鸿常常想,领导同志是太忙了,不利用这些偶然的机会,他们又到哪里去寻找他们的欣赏的对象呢?听汇报,看材料,从汇报和材料上你能对一个个的大活人了解多少呢?

    他不能写陆浩生的揭发材料,陆浩生对他有知遇之恩,虽然解放后不大用这种词儿啦。但是他相信,对自己的恩人恩将仇报,是中国人最最不能原谅的无耻行径。

    然而,他的拒不揭发有什么意义吗?陆浩生已经作为反革命黑帮人物被揪了出来,陆的老婆张银波也已经作为反革命文艺黑线人物揪了出来。两个都已经“全托”(由革命群众看管起来,失去了行动自由,也不准回家),都已经戴过高帽子游过街上过大报小报,连身上也贴过大字报,连脖子里也灌过不知多少桶糨糊啦。他们的名字在各种小报上打着红叉,意为已从政治上判决了死刑。什么叛徒、特务、修正主义分子、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分子、堡垒内部的暗藏的定时炸弹、让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走资派以及狗头、混蛋、毒蛇、白骨精、披着羊皮的豺狼、魑魅魍魉等名词已经与他们紧紧地拴在一起。(魑魅魍魉这四个字特别是一、三、四三个字他祝正鸿过去连认识也不认识。牛鬼蛇神云云,他祝正鸿也很少见过更没有用过,现在,这八个字已经空前普及了。毛主席真伟大,教会了全国人民多少不常用的字和词!)

    是的,写不写揭发材料对于被揭发的人其实毫无意义,但是对于揭发人,意义却大得不得了。一个站稳立场,一个划清界线,这就是革命与反革命,光明与黑暗,胜利与失败乃至生与死的关键所在。问题是我并没有要揭发你,我不是责任者更不是主动者,是毛主席党中央发动了“文化大革命”,是领导要我揭发,是毛主席亲自批示指出了彭真刘仁旧市委的问题,为旧市委定了性,叫做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独立王国。如果不是毛主席党中央,凭我姓祝的打死我我也不敢说市委半个不字。我有那个水平吗?我有那个胆量吗?我有那个政治觉悟政治敏感性吗?没有的,没有的,完完全全没有的,说来说去,我不过是听毛主席的罢了,不听毛主席的听谁的?听彭真的?彭真已经自身难保,被红卫兵揪着头发按着脖子挂着黑帮大牌子弯着腰接受批斗。听刘仁的?毛主席的头一个关于北京市委的指示倒还真是批给刘仁的,但那只不过是策略罢了,刘仁已经逮走了,枪逼着,戴着手铐脚镣,谁知道他现在是活是死?听谁的听谁的听谁的?说来说去只能听一个人的,那就是毛主席。毛主席是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的领袖,而且是全世界人民的红太阳,这不是偶然的,党史详详细细地讲了这个过程……那么,听毛主席的,这是我入党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了,是一九四九年新中国建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了,是我们在参加国庆游行“五·一”游行的时候,喊毛主席万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下来的了,为什么到时候听不听成了一个问题了呢?

    问题是良心。你的良心觉得陆浩生这位领导同志人很不错,作风好,正派,组织纪律性强,对你又好。但是你的印象你的良心在伟大的政治斗争里又值几个钱呢?你能判断谁是走资派谁不是吗?你能知道这次“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刘少奇就要出麻烦吗?你知道彭罗陆杨四大家族吗?你知道曾经是文革小组成员的陶铸、王任重最后都要打倒吗?你你你,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能不犯错误吗?还是林副主席说的好,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读毛主席的书好办,毛主席早就说过,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读书,读书比杀猪容易得多,你杀猪,猪会叫又会跑,而如果是读书,书不会叫也不会跑。毛主席他老人家讲得深入浅出,透着明白,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那么听毛主席的话呢?说话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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