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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2节

金庸作品集-第11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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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视,只以一双肉掌来接自己的“玉女剑十九式”,当下脸孔一板,说道:“我剑下要是

    伤了你,你可莫怪,也不能跟爹爹妈妈说。”

    令狐冲笑道:“这个自然,你尽力施展,倘若剑底留情,便显不出真实本领。”说着

    左掌突然呼的一声劈了出去,喝道:“小心了!”岳灵珊吃了一惊,叫道:“怎……怎么?你左手也是剑?”令狐冲刚才这一掌倘若劈得实了,岳灵珊肩头已然受伤,他回力不发

    ,笑道:“青城派有些人使双剑。”岳灵珊道:“对!我曾见到有些青城弟子佩带双剑,

    这可忘了。看招!”回了一剑。

    令狐冲见她这一剑来势飘忽,似是“玉女剑”的上乘招数,赞道:“这一剑很好,就

    是还不够快。”岳灵珊道:“还不够快?再快,可割下你的膀子啦。”令狐冲笑道:“你

    倒割割看。”右手成剑,削向她左臂。

    岳灵珊心下着恼,运剑如风,将这数日来所练的“玉女剑十九式”一式式使出来。这

    一十九式剑法,她记到的还只九式,而这九式之中真正能用的不过六式,但单是这六式剑

    法,已然颇具威力,剑锋所指之处,真使令狐冲不能过分逼近。令狐冲绕着她身子游斗,

    每逢向前抢攻,总是给她以凌厉的剑招逼了出来,有一次向后急跃,背心竟在一块凸出的

    山石上重重撞了一下。岳灵珊甚是得意,笑道:“还不拔剑?”令狐冲笑道:“再等一会

    儿。”引着她将“玉女剑”一招招的使将出来,又斗片刻,眼见她翻来覆去,所能使的只

    是六式,心下已是了然,突然间一个踏步上前,右掌劈出,喝道:“松风剑的煞手,小心

    了。”掌如甚是沉重。岳灵珊见他手掌向自己头顶劈到,急忙举剑上撩。这一招正在令狐

    冲的意中,左手疾伸而前,中指弹出,当的一声,弹在长剑的剑刃之上。岳灵珊虎口剧痛

    ,把捏不定,长剑脱手飞出,滴溜溜的向山谷中直堕下去。岳灵珊脸色苍白,呆呆的瞪着

    令狐冲,一言不发,上颚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令狐冲叫声“啊哟!”急忙冲到崖边,那

    剑早已落入了下面千丈深谷。无影无踪。突然之间,只见山崖边青影一闪,似乎是一片衣

    角,令狐冲定神看时,再也看不见甚么,心下怦怦而跳,暗道:“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跟小师妹比剑过招,不知已有过几千百次,我总是让她,从没一次如今日的出手不留情。

    我做事可越来越荒唐了。”

    岳灵珊转头向山谷瞧了一眼,叫道:“这把剑,这把剑!”令狐冲又是一惊,知道小

    师妹的长剑是一口断金削铁的利器,叫做“碧水剑”,三年前师父在浙江龙泉得来,小师

    妹一见之下爱不释手,向师父连求数次,师父始终不给,直至今年她十八岁生日,师父才

    给了她当生日礼物,这一下堕入了深谷,再也难以取回,今次当真是铸成大错了。

    岳灵珊左足在地下蹬了两下,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转身便走。令狐冲叫道:“小

    师妹!”岳灵珊更不理睬,奔下崖去。令狐冲追到崖边,伸手待要拉她手臂,手指刚碰到

    她衣袖,又自缩回,眼见她头也不回的去了。

    令狐冲闷闷不乐,寻思:“我往时对她甚么事都尽量容让,怎么今日一指便弹去了她

    的宝剑?难道师娘传了她‘玉女剑十九式’,我便起了妒忌的念头么?不,不会,决无此

    事。‘玉女剑十九式’本是华山派女弟子的功夫,何况小师妹学的本领越多,我越是高兴。唉,总是独个儿在崖上过得久了,脾气暴躁,只盼她明日又再上崖来,我好好给她赔不

    是。”这一晚说甚么也睡不着,盘膝坐在大石上练了一会气功,只觉心神难以宁定,便不

    敢勉强练功。月光斜照进洞,射在石壁之上。令狐冲见到壁上“风清扬”三个大字,伸出

    手指,顺着石壁上凹入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突然之间,眼前微暗,一个影子遮

    住了石壁,令狐冲一惊之下,顺手抢起身畔长剑,不及拔剑出鞘,反手便即向身后刺出,

    剑到中途,斗地喜叫:“小师妹!”硬生生凝力不发,转过身来,却见洞口丈许之外站着

    一个男子,身形瘦长,穿一袭青袍。这人身背月光,脸上蒙了一块青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瞧这身形显是从来没见过的。令狐冲喝道:“阁下是谁?”随即纵出石洞,拔出了长剑。那人不答,伸出右手,向右前方连劈两下,竟然便是岳灵珊日间所使“玉女剑十九式”

    中的两招。令狐冲大奇,敌意登时消了大半,问道:“阁下是本派前辈吗?”突然之间,

    一股疾风直扑而至,径袭脸面,令狐冲不及思索,挥剑削出,便在此时,左肩头微微一痛

    ,已被那人手掌击中,只是那人似乎未运内劲。令狐冲骇异之极,急忙向左滑开几步。那

    人却不追击,以掌作剑,顷刻之间,将“玉女十九剑”中那六式的数十招一气呵成的使了

    出来,这数十招便如一招,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每一招都是岳灵珊日间曾跟令狐冲

    拆过的,令狐冲这时在月光下瞧得清清楚楚,可是怎么能将数十招剑法使得犹如一招相似?一时开了大口,全身犹如僵了一般。那人长袖一拂,转身走入崖后。

    令狐冲隔了半晌,大叫:“前辈!前辈!”追向崖后,但见遍地清光,哪里有人?令

    狐冲倒抽了一口凉气,寻思:“他是谁?似他这般使‘玉女十九剑’,别说我万万弹不了

    他手中长剑,他每一招都能把我手掌削了下来。不,岂仅削我手掌而已,要刺我哪里便刺

    哪里,要斩我哪里便哪里。在这六式“玉女十九剑’之下,令狐冲惟有听由宰割的份儿。

    原来这套剑法竟有偌大威力。”转念又想:“那显然不是在于剑招的威力,而是他使剑的

    法子。这等使剑,不论如何平庸的招式,我都对付不了。这人是谁?怎么会在华山之上?”

    思索良久,不得丝毫端倪,但想师父、师娘必会知道这人来历,明日小师妹上崖来,

    要她去转问师父、师娘便是。可是第二日岳灵珊并没上崖,第三日、第四日仍没上来。直

    过了十八日,她才和陆大有一同上崖。令狐冲盼望了十八天、十八晚才见到她,有满腔言

    语要说,偏偏陆大有在旁,无法出口。吃过饭后,陆大有知道令狐冲的心意,说道:“大

    师哥、小师妹,你们多日不见了,在这里多谈一会,我把饭篮子先提下去。”岳灵珊笑道

    :“六猴儿,你想逃么?一块儿来一块儿去。”说着站了起来。令狐冲道:“小师妹,我

    有话跟你说。”岳灵珊道:“好罢,大师哥有话说,六猴儿你也站着,听大师哥教训。”

    令狐冲摇头道:“我不是教训。你那口‘碧水剑’……”岳灵珊抢着道:“我跟妈说过了

    ,说是练‘玉女剑十九式’时,一个不小心,脱手将剑掉入了山谷,再也找不到了。我哭

    了一场,妈非但没骂我,反而安慰我,说下次再设法找一口好剑给我。这件事早过去了,

    又提他作甚?”说着双手一伸,笑了一笑。她愈是不当一回事,令狐冲愈是不安,说道:

    “我受罚期满,下崖之后,定到江湖上去寻一口好剑来还你。”岳灵珊微笑道:“自己师

    兄妹,老是记着一口剑干么?何况那剑确是我自己失手掉下山谷的,那只怨我学艺不精,

    又怪得谁来?大家‘蛋几宁施,个必踢米”罢了!”说着格格格的笑了起来。令狐冲一怔

    ,问道:“你说甚么?”岳灵珊笑道:“啊,你不知道,这是小林子常说的‘但尽人事,

    各凭天命’,他口齿不正,我便这般学着取笑他,哈哈,‘蛋几宁施,个必踢米’!”

    令狐冲微微苦笑,突然想起:“那日小师妹使‘玉女剑十九式’,我为甚么要用青城

    派的松风剑法跟她对拆。莫非我心中存了对付林师弟的辟邪剑法之心?他林家福威镖局家

    破人亡,全是伤在青城派手中,我是故意的讥刺于他?我何以这等刻薄小气?”转念又想

    :“那日在衡山群玉院中,我险些便命丧在余沧海的掌力之下,全凭林师弟不顾自身安危

    ,喝一声‘以大欺小,好不要脸’,余沧海这才留掌不发。说起来林师弟实可说于我有救

    命之恩。”言念及此,不由得好生惭愧,吁了一口气,说道:“林师弟资质聪明,又肯用

    功,这几个月来得小师妹指点剑法,想必进境十分迅速。可惜这一年中我不能下崖,否则

    他有恩于我,我该当好好助他练剑才是。”岳灵珊秀眉一轩,道:“小林子怎地有恩于你

    了?我可从来不曾听他说起过。”令狐冲道:“他自己自然不会说。”于是将当日情景详

    细说了。岳灵珊出了会神,道:“怪不得爹爹赞他为人有侠气,因此在“塞北明驼’的手

    底下救了他出来。我瞧他傻乎乎的,原来他对你也曾挺身而出,这么大喝一声。”说到这

    里,禁不住嗤的一声笑,道:“凭他这一点儿本领,居然救过华山派的大师兄,曾为华山

    掌门的女儿出头而杀了青城掌门的爱子,单就这两件事,已足以在武林中轰传一时了。只

    是谁也料想不到,这样一位爱打抱不平的大侠,嘿嘿,林平之林大侠,武功却是如此稀松。”令狐冲道:“武功是可以练的,侠义之气却是与生俱来,人品高下,由此而分。”岳

    灵珊微笑道:“我听爹爹和妈妈谈到小林子时,也这么说。大师哥,除了侠气,还有一样

    气,你和小林子也不相上下。”令狐冲道:“甚么还有一样气?脾气么?”岳灵珊笑道:

    “是傲气,你两个都骄傲得紧。”陆大有突然插口道:“大师哥是一众师兄妹的首领,有

    点傲气是应该的。那姓林的是甚么东西,凭他也配在华山耍他那一份骄傲?”语气中竟对

    林平之充满了敌意。令狐冲一愕,问道:“六猴儿,林师弟甚么时候得罪你了?”陆大有

    气愤愤的道:“他可没得罪我,只是师兄弟们大伙儿瞧不惯他那副德性。”岳灵珊道:“

    六师哥怎么啦?你老是跟小林子过不去。人家是师弟,你做师哥的该当包涵点儿才是。”

    陆大有哼了一声,道:“他安份守己,那就罢了,否则我姓陆的第一个便容他不得。”岳

    灵珊道:“他到底怎么不安份守己了?”陆大有道:“他……他……他……”说了三个“

    他”字便不说下去了。岳灵珊道:“到底甚么事啊?这么吞吞吐吐。”陆大有道:“但愿

    六猴儿走了眼,看错了事。”岳灵珊脸上微微一红,就不再问。陆大有嚷着要走,岳灵珊

    便和他一同下崖。

    令狐冲站在崖边,怔怔的瞧着他二人背影,直至二人转过山坳。突然之间,山坳后面

    飘上来岳灵珊清亮的歌声,曲调甚是轻快流畅。令狐冲和她自幼一块儿长大,曾无数次听

    她唱歌,这首曲子可从来没听见过。岳灵珊过去所唱都是陕西小曲,尾音吐的长长的,在

    山谷间悠然摇曳,这一曲却犹似珠转水溅,字字清圆。令狐冲倾听歌词,依稀只听到:“

    姊妹,上山采茶去”几个字,但她发音古怪,十分之八九只闻其音,不辨其义,心想:“

    小师妹几时学了这首新歌,好听得很啊,下次上崖来请她从头唱一遍。”

    突然之间,胸口忽如受了铁锤的重重一击,猛地省悟:“这是福建山歌,是林师弟教

    她的!”

    这一晚心思如潮,令狐冲再也无法入睡,耳边便是响着岳灵珊那轻快活泼、语音难辨

    的山歌声。几番自怨自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往日何等潇洒自在,今日只为了一首曲

    子,心中却如此的摆脱不开,枉自为男子汉大丈夫了。”尽管自知不该,岳灵珊那福建山

    歌的音调却总是在耳边缭绕不去。他心头痛楚,提起长剑,向着石壁乱砍乱削,但觉丹田

    中一股内力涌将上来,挺剑刺出,运力姿式,宛然便是岳夫人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

    剑”,擦的一声,长剑竟尔插入石壁之中,直没至柄。

    令狐冲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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