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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6节

金庸作品集-第1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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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边八人,南北各是五人,伤毙的三人不算,对方竟是尚有二十四人。忽听一人朗声长笑,

    声音清越,跟着说道:“胡兄弟,幸会,幸会。每见你一次,你武功便长进一层,当真是英

    雄出在少年,了不起啊了不起!”正是田归农的声音自南边传来。胡斐不加理会,凝视着西

    方的六名敌人,只听那四名没报过名的武士分别说道:“在下张宁!”“在下丁文沛领

    教。”“在下丁文深见过胡大爷!”“嘿嘿,老夫陈敬夫!”胡斐向前一冲,突然转而向

    北,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点去。那人手持一对判官笔,正是打穴的好手,见对方

    伸指点来,右手判官笔倏地伸出,点向他右肩的“缺盆穴”。这一招反守为攻,实是极厉害

    的杀着,胡斐虽然出手在先,但那人的判官笔长了二尺二寸,眼看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穴

    道,自己缺盆穴先要被点。不料胡斐左手一掠,已抓住了判官笔,用力向前一送,那人

    “嘿”的一声闷哼,判官笔的笔杆已插入他的咽喉。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两人叫道:“在下黄樵!”“在下伍公权!”金刃劈风之声,已

    掠到背心。胡斐向前一扑,两柄单刀都砍了个空,他顺势回过单刀,刷的一下,从下而上的

    斩向黄樵手腕。这一招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之着,武功再强的人也须着了道儿。不料黄樵精

    于十八路大擒拿手,应变最快,眼见刀锋削上手腕,危急中抛去兵刃,手腕一翻,伸指径来

    抓胡斐单刀的刀背。别瞧他两撇鼠须,头小眼细,形貌颇为猥崽,这一下变招竟是比胡斐还

    要迅捷,五根鸡爪般的手指一抖,已抓住了刀背。胡斐仗着力大,挥刀向前砍出,不料这黄

    樵膂力也是不小,抓住了刀背,胡斐这一刀居然没能砍出。就这么呆得一呆,身后又有三人

    同时攻到。胡斐估计情势,待得背后三人攻到,尚有一瞬余暇,须当在这片刻间料理了黄

    樵,此时陷身重围,眼前这人又实是劲敌,若能伤得了他,便减去一分威胁。当下突然撤手

    离刀,双掌击出,砰的一响,打在他的胸口。黄樵一呆,竟然并不摔倒,但抓着单刀的手指

    却终于放开了。胡斐一探手,又已抓住刀柄,回过身来,架住了三般兵器。

    那三名武士一个伍公权,一个是老头陈敬夫,另一个身材魁梧,比胡斐几乎高出一个半

    头,手中使的是根熟铜棍,足足有四十余斤,极是沉重。胡斐一挡之下,胸口便是一震,待

    要跃开,左右又是两人攻到。

    圆性骑马在后,众武士都在围攻胡斐,一时没人理她。她虽伤重乏力,但胡斐力伤五人

    的经过,却是一招一式,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全心关怀胡斐安危,胡斐的一闪一避,便如

    她自己躲让一般,一刀一掌,便似她自己出手,眼见他身受五人围攻,情势危急,当即一提

    缰绳,纵马便冲了过去。她马鞭一挥,使一招软鞭鞭法中的“阳关折柳”,已圈住那魁梧大

    汉的头颈。那大汉正在自报姓名:“在下高一力领教……”突然喉头一紧,已说不出话来。

    他力气虽大,但一来猛地里呼吸闭塞,二来总是敌不住马匹的一冲,登时立足不定,被马匹

    横拖而去,连旁边的张宁也一起带倒。胡斐身旁少了两敌,刷刷两刀,已将丁文沛、丁文深

    兄弟砍翻在地,突觉背后风声飒然,有人欺到,不及转身,反手“倒卧虎怪蟒翻身”,一刀

    回斫,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手上一轻,单刀已被敌人的利刃削断,敌刃跟着便顺势推

    到。胡斐大惊,左足一点,向前直纵出丈余,但总是慢了片刻,左肩背一阵剧痛,已看清楚

    偷袭的正是田归农,不由得暗暗心惊,田归农武功也不怎么,可是他这柄宝刀锋锐绝伦,实

    所难当。他右足落地,左掌拍出,右手反勾,已从一名武士手中抢到一柄单刀,跟着反手一

    刀,这招空手夺白刃干净利落之极,反手回攻又是凌厉狠辣无比,要知敌人手持利刃跟踪而

    至,其间相差只是一线,只消慢得瞬息,便是以自己血肉之躯,去喂田归农手中那天龙门镇

    门之宝的宝刀了。胡斐不敢以单刀和敌人宝刀对碰,一味腾挪闪跃,展开轻身功夫和他游

    斗。但拆得七八招,十余名敌人一齐围了上来,另有三人去攻击圆性。胡斐微一分心,当的

    一响,单刀又被宝刀削断。这柄宝刀的锋利,实是到了削铁如泥的地步。田归农有心要置胡

    斐死地,寒光闪闪,手中宝刀的招数一招紧似一招。他平时使剑,用刀并不顺手,但这柄刀

    锋利绝伦,只须随手挥舞,胡斐已决计不敢撄其锋芒。他使开宝刀,直逼而前。胡斐想再抢

    件兵刃招架,但刀枪丛中,竟是缓不出手来,嗤的一声,左肩又被一名武士的花枪枪尖划了

    长长一条口子。众武士大叫起来:“姓胡的投降吧!”“你是条好汉子,何苦在这里枉自送

    了性命?”“我们人多,你寡不敌众,认输罢啦,不失面子。”田归农却一言不发,刀刀狠

    辣的进攻。胡斐肩背伤口奇痛,眼看便要命丧当地,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大哥,别

    伤这少年的性命。”胡斐虽在咬牙酣斗,仍听得出是苗夫人的声音,喝道:“谁要你假仁假

    义?”忙乱之中,腰眼里又被人踢中一腿。胡斐怒极,右手疾伸,抓住了那人足踝,提将起

    来,扫了个圈子。众武士心有顾忌,一时倒也不敢过分逼近。胡斐手中所抓之人正是张宁,

    他兵刃脱手,被胡斐甩得头晕脑胀,挣扎不脱。

    胡斐见圆性在马上东闪西避,那坐骑也已中了几刀,不住悲嘶,当下提起张宁,冲到圆

    性身前,叫道:“跟我来!”圆性一跃下马,两人奔到了胡一刀的墓旁。墓边的柏树已高,

    两人倚树而斗,敌人围攻较难。胡斐提起张宁,喝道:“你们要不要他的性命?”田归农叫

    道:“杀得反贼胡斐,福大帅重重有赏!”言下之意,竟是说张宁是死是活,并无干系。他

    眼见众人迟疑,自己便挥刀冲了上来。胡斐知道抓住张宁,不足以要胁敌人退开,心想田归

    农宝刀在手,武功又高,要抓他是极不容易,最好是抓住苗夫人为人质,可是她站得远远

    的,相距十余丈之遥,无论如何冲不过去。但见田归农一步步的走近,当下在张宁身边一

    摸,瞧他腰间是否带得有短刀、匕首之类,也可用以抵挡一阵。一摸之下,触手是个沉甸甸

    的镖囊,胡斐左手点了他穴道,右手摘下镖囊,摸出一枝钢镖,掂了掂份量,觉得颇为沉

    重,看准田归农的小腹,力运右臂,呼的一声,掷了出去。镖重劲大,去势极猛,田归农待

    得惊觉,钢镖距小腹已不过半尺,急忙挥刀一格。钢镖虽然立时斩为两截,但镖尖余势不

    衰,撞在他右腿之上,还是划破了皮肉。便在此时,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一名武士咽

    喉中镖,向后直摔。田归农骂道:“小贼,瞧你今日逃得到哪里去?”但一时倒也不敢冒

    进,指挥众武士,团团将两人围住。

    福康安府中这次来的武士,连田归农在内共是二十七人,被胡斐刀砍掌击、镖打腿踢,

    一共已伤毙了九人,胡斐自己受伤也不轻。对方十八人四周围住,此时已操必胜之算,有几

    人爱惜胡斐,又叫他投降。

    胡斐低声道:“我向东冲出,引开众人,你快往西去。那匹白马系在松树上。”圆性

    道:“白马是你的,不是我的。”胡斐道:“这当儿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不用照顾你,管

    教能够突围。”圆性道:“我不用你照顾,你这就去罢。”若是依了胡斐的计议,一个乘白

    马奔驰如风,一个持勇力当者披靡,未始不能脱险。可是圆性不愿意,其实在胡斐心中,也

    是不愿意。也许,两人决计不愿在这生死关头分开;也许,两人早就心中悲苦,觉得还是死

    了干净。胡斐拉住圆性的手,说道:“好!袁姑娘,咱俩便死在一起。我……我很是喜

    欢!”

    圆性轻轻摔脱了他手,喘息道:“我……我是出家人,别叫我袁姑娘。我也不是姓

    袁。”

    胡斐心下黯然,暗想我二人死到临头,你还是这般矜持,对我丝毫不假辞色。只见一名

    武士将单刀舞成一团白光,一步步逼近。胡斐拾起一块石头,向白光圈摔了过去。那武士单

    刀一格,将石头击开。胡斐抓住这个空隙,一镖掷出,正中其胸,那武士扑倒在地,眼见不

    活了。田归农叫道:“这小贼凶横得紧,咱们一拥而上,难道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不成?”

    胡斐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星星,心想再来一场激战,自己杀得三四名敌人,星星啊,月

    亮啊,花啊,田野啊,那便永别了。田归农毫无顾忌的大声呼喝指挥,命十六名武士从四方

    进攻,同时砍落,乱刀分尸。众武士齐声答应。田归农叫道:“他没兵器,这一次非将他斩

    成肉酱不可!”

    苗夫人忽地走近几步,说道:“大哥,且慢,我有几句话跟这少年说。”田归农皱起了

    眉头,道:“阿兰,你别到这儿来,小心这小贼发起疯来,伤到了你。”苗夫人却甚是固

    执,道:“他立时便要死了。我跟他说一句话,有什么干系?”田归农无奈,只是道:

    “好,你说罢!”

    苗夫人道:“胡相公,你的骨灰坛还没埋,这便死了吗?”胡斐昂然道:“关你什么

    事?我不愿破口辱骂女人。你最好走得远些。”苗夫人道:“我答应过你,要跟你说你爹爹

    的事。你虽转眼便死,要不要听?”

    田归农喝道:“阿兰,你胡闹什么?你又不知道。”苗夫人不理田归农,对胡斐道:

    “我只跟你说三句话,都是和你爹爹有关的。你听不听?”胡斐道:“不错!我不能心中存

    着一个疑团而死。你说吧!”苗夫人道:“我这话只能给你一人听,你却不可拿住了我要

    挟,倘若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胡斐道:“你在我死去之前,释明我心中疑团,我十分

    感谢,岂能反来害你?天下男儿汉大丈夫甚多,你道都是田归农这般卑鄙小人么?”田归农

    脸上更加阴沉了。他不知南兰要跟胡斐说些什么话,他向来不敢得罪了她,既是无法阻止,

    心想:“不论她说什么,总是于我声名不利,自是别让旁人听见为妙。”

    苗夫人缓步过来,走到胡斐身前,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将骨灰坛埋在墓碑

    之后的三尺处,向下挖掘,有柄宝刀。”说了这三句话,便即退开,朗声道:“此事只与金

    面佛苗人凤有关。你既知道了这件秘密,死而无憾,快将骨灰坛埋好,让死者入土为安。你

    了结这件心事,安心领死吧!”胡斐心中一片迷惘,实是不懂她这三句话的用意,看来又不

    像是故意作弄自己,心想:“不管如何,确是先葬了二妹的骨灰再说。”于是看准了墓碑后

    三尺之处,运劲于指,伸手挖土。田归农心道:“原来阿兰是跟他说,他父亲是死于苗人凤

    之手。”心中大慰,转头向她微微一笑。他听南兰叫胡斐埋葬骨灰坛,不便拂逆其意而指挥

    武士阻止,反正胡斐早死迟死,也不争在片刻之间。十六名武士各执兵刃,每人都相距胡斐

    丈余,目不转睛的监视。圆性见胡斐挖坑埋葬程灵素的骨灰,心想自己与他立时也便身归黄

    土,当下悄悄跪倒,合十为礼,口中轻轻诵经。胡斐左肩的伤痛越来越厉害,两只手渐渐挖

    深,一转头,瞥见圆性合十下跪,神态庄严肃穆,忽感喜慰:“她潜心皈佛,我何苦勉强要

    她还俗?幸亏她没答应,否则她临死之时,心中不得平安。”突然之间,他双手手指同时碰

    到一件冰冷坚硬之物,脑海中闪过苗夫人的那句话:“有柄宝刀!”他不动声色,向两旁摸

    索,果然是一柄带鞘的单刀,抓住刀柄轻轻一抽,刀刃抽出寸许,毫没生锈,心想:“苗夫

    人说道:‘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难道这把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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