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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0节

金庸作品集-第10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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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得,答应得,什么事啊?”程灵素笑道:“这时还不知道,将来我想到了便跟你说,

    就怕你日后要赖。”胡斐道:“我赖了便是个贼王八!”程灵素一笑,道:“我收拾些替换

    衣服,咱们便走。”胡斐见她身子瘦瘦怯怯,低声道:“你一夜没睡,只怕太累了。”程灵

    素轻轻摇头,翩然进房。锺兆文哪知自己沉睡半夜,已起了不少变故,一时之间胡斐也来不

    及向他细说,只说解药已经求到,这位程姑娘是治伤疗毒的好手,答应同去给苗人凤医眼。

    锺兆文还待要问,程灵素已从房中出来,背上负了一个小包,手中捧着一小盆花。这盆花的

    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胡斐

    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七心海棠了?”程灵素捧着送到他面前,胡斐吓了一跳,不自禁地

    向后退了一步。程灵素噗哧一笑,道:“这花的根茎花叶,均是奇毒无比,但不加制炼,不

    会伤人。你只要不去吃它,便死不了。”胡斐笑道:“你当我是牛羊么,吃生草生花?”将

    那盆花接了过来。程灵素扣上板门。

    三人来到白马寺镇上,向药材铺取回寄存的兵刃。锺兆文取出银两,买了三匹坐骑,不

    敢耽搁,就原路赶回。那白马寺是个小镇,买到三匹坐骑已经很不容易,自不是什么骏马良

    驹,行到天黑也不过赶了两百来里。三人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眼见三匹马困乏不堪,已

    经不能再走,只得在一座小树林中就地野宿。

    程灵素实在支持不住了,倒在胡斐找来的一堆枯草上,不久便即睡去。锺兆文叫胡斐也

    睡,说自己昨晚已经睡过。今晚可以守夜。胡斐睡到半夜,忽听得东边隐隐有虎啸之声,一

    惊而醒。那虎啸声不久便即远去,胡斐却再也难以入睡,说道:“锺二哥你睡吧,反正我睡

    不着,后半夜我来守。”

    他打坐片刻,听程灵素和锺兆文呼吸沉稳,睡得甚酣,心想:“这一次多管闲事,耽搁

    了好几天,追寻凤天南便更为不易了,却不知他去不去北京参与掌门人大会?”东思西想,

    不能宁定,从怀中取出布包,打了开来,又将那束蓝花包在包里,忽然想起王铁匠所唱的那

    首情歌,心中一动:“难道她当真对我很好,我却没瞧出来么?”

    正自出神,忽听得程灵素笑道:“你这包儿中藏着些什么宝贝?给我瞧瞧成不成?”胡

    斐回过头来,淡淡月光之下,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然醒来,坐在枯草之上。

    胡斐道:“我当是宝贝,你瞧来或许不值一笑。”将布包摊开了送到她面前,说道:

    “这是我小时候平四叔给我削的一柄小竹刀,这是我结义兄长赵三哥给的一朵红绒花;这是

    我祖传的拳经刀谱……”指到袁紫衣所赠的那只玉凤,顿了一顿,说道:“这是朋友送的一

    件玩意儿。”

    那玉凤在月下发出柔和的莹光,程灵素听他语音有异,抬起头来,说道:“是一个姑娘

    朋友吧?”胡斐脸上一红,道:“是!”程灵素笑道:“这还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吗?”说

    着微微一笑,将布包还给胡斐,径自睡了。

    胡斐呆了半晌,也不知是喜是愁,耳边似乎隐隐响起了王铁匠的歌声:你不见她面时—

    —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飞狐外传 第十章 七心海棠

    程灵素吹灭了蜡烛,放入怀中,一声不响。胡斐道:“灵姑娘,你这慕容师兄怎么

    了?”程灵素“嘿”的一声,并不回答。过了半晌,胡斐又问一句,程灵素又是“哼”的一

    下。胡斐低声道:“怎么?你心里不痛快么?”程灵素幽幽地道:“我说的话,你没一句放

    在心上?”

    胡斐一怔,这才想起,她和自己约法三章,自己可一条也没遵守:“她要我不跟旁人说

    话,我不但说话,还自报姓名。她要我不许动武,我却连打两人。她叫我不得离开她身子三

    步,咳,我离开她十步也不止了……”越想越是歉然,道:“真对不起,只因为我见这三人

    很是凶狠,只怕伤到了你,心中着急,所以什么都忘了。”

    程灵素“嗤”的一笑,语音突转柔和,道:“那你全是为了我啦!自己忘得干干净净,

    却把错处都推在旁人身上,好不害臊!胡大哥,你为什么要自报姓名?这对夫妻最会记恨,

    一找上了你,阴魂不散,难缠得紧。他们明打不过你,暗中下起毒来,千方百计,神出鬼

    没,你这可是防不胜防。”胡斐只听得心中发毛,心想她的话倒非张大其辞,但事已如此,

    怕也枉然。程灵素又问:“你干么把姓名说给他夫妇知道?”胡斐轻轻一笑,并不回答。程

    灵素道:“你打了他们二人,只怕他们找上我,是不是?你要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胡大

    哥,你为什么一直待我这样好?”最后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温柔,胡斐在黑暗中虽瞧不见她的

    面容,但想来也必是神色柔和,当下也很诚恳的道:“你一直照顾我,使我避却危难。将心

    比心,我自然当你是好朋友啦。”

    程灵素很是高兴,笑道:“你真的把我当作好朋友么?那么我先救你一命再说。”胡斐

    吃了一惊,道:“什么?”程灵素道:“得点个火,那灯笼呢?”俯身去摸薛鹊丢下的那只

    灯笼,但在黑暗之中一时摸不到,不知她是丢在哪一处草丛之中。胡斐道:“你怀里不是还

    有半截蜡烛么?”程灵素笑道:“你要小命儿不要?这是用七心海棠做的蜡烛啊……嗯,

    嗯,在这儿了。”她在草丛中摸到了灯笼,晃火折点燃了,黑黝黝的森林之中,登时生起一

    团淡黄的光亮,将两人罩在灯笼光下。胡斐听到姜铁山夫妇和慕容景岳接连几次说起“七心

    海棠”四字,似乎那是一件极厉害的毒物,灯笼光下见慕容景岳俯伏在地,一动也不动,似

    乎已然僵毙,心下登时省悟,“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说道:“若非我鲁莽出手,那姜铁山

    夫妇也给你制服了。”程灵素微微一笑,道:“你是为我的一份好心,胡大哥,我还是领你

    的情。”

    胡斐望着她似乎弱不禁风的身子,心下好生惭愧:“她年纪还小我几岁,但这般智计百

    出,我枉然自负聪明,哪里及得上她半分。”这时已明白其中道理,程灵素的蜡烛乃是用剧

    毒的药物制成,点燃之后,发出的毒气既无臭味,又无烟雾,因此连慕容景岳等三个使毒的

    大行家也堕其术中而不自觉。自己若不贸然出手,那么姜铁山夫妇多闻了一会蜡烛的毒气,

    必定晕倒。但那时两人正夹攻程灵素,出手凌厉,只怕尚未晕倒,她已先受其害。程灵素猜

    到他的心思,说道:“你用手指碰一下我肩头的衣服。”胡斐不明她的用意,但依言伸出食

    指,轻轻在她肩上抚了一下,突然食指有如火炙,不禁全身都跳了起来。程灵素见他这一跳

    情形极是狼狈,格格一阵笑,说道:“他夫妇若是抓住我的衣服,那滋味便是这般了。”

    胡斐将食指在空中摇了几摇,只觉炙痛未已,说道:“好家伙!你衣衫上放了什么毒

    药?这么厉害?”程灵素道:“这是赤蝎粉,也没什么了不起。”胡斐伸食指在灯笼的火光

    下一看,只见手指上已起了一个个细泡,心想:“黑暗之中,幸亏我没碰到她的衣衫,否则

    那还了得。”

    程灵素道:“胡大哥,你别怪我叫你上当。我是要你知道,下次碰到我这三个师兄师

    姊,当真要处处提防。你武功自然比他们高明得太多,但你瞧瞧你的手掌。”

    胡斐伸掌一看,不见有何异状。程灵素道:“你在灯笼前照照。”胡斐伸掌到灯笼之

    前,只见掌心隐隐似有一层黑气,心中一惊,道:“他……他们两人练过毒砂掌么?”程灵

    素淡淡地道:“毒手药王的弟子,岂有不练毒砂掌之理?”胡斐“啊”的一声,道:“原来

    尊师无嗔大师,才是真正的毒手药王。他老人家去世了么?怎么你这几位师兄师姊如此无情

    无义?”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到大树上拔下银簪和透骨钉,将师父的两张字谕折好,放回

    怀中。这时第一张字谕上发光的字迹已隐没不见,只露出“知名不具”所写的那两行黑字。

    胡斐道:“这字条是你写的?”程灵素道:“是啊,师父那里有我大师兄手抄的药经。他的

    字我看得熟了。只是这几行字学得不好,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他的书法还要峻峭得多。”

    胡斐武功虽强,但自幼无人教他读书,因此说到书法什么,那是一窍不通,听她这么说,一

    句话也接不上去。程灵素道:“师父的手谕向来是用三炼矾水所写,要在火上一烘,方始显

    现,我又用虎骨的骨髓描了一遍,黑暗之中便发闪光了。你瞧!”说着熄了灯火,纸笺上果

    然现出她师父手谕闪光字迹,待得点亮灯笼,闪光之字隐没,看到的只是程灵素所写的短

    简。这短简自是写在手谕的两行之间。因此同是一张纸笺,光亮时现短简,黑暗中见手谕,

    说穿了毫不希奇。但慕容景岳等正自全神贯注,互相激斗,突见师父的手谕在树上显现,自

    不免要大吃一惊,而程灵素再手持蜡烛走出,一时之间,他们只想着师父所遗的那部“药王

    神篇”,纵然细心,也不会再防到她手中蜡烛会散发毒气了。这些诡异之事一件件的揭开,

    胡斐恍然大悟,脸上流露出又明白了一件事的喜色。

    程灵素笑道:“你中了毒砂掌,怎么反而高兴了?”胡斐笑道:“你答允救我一命的,

    有药王的高足在此,我还担心些什么?”程灵素嫣然一笑,忽然鼓气一吹,又将灯笼吹灭

    了,只听她走到竹箩之旁,瑟瑟索索地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不知她在竹箩中拿些什么,过

    了一会,回来点燃了灯笼。胡斐眼前突然一亮,见她已换上了一套白衫蓝裤。程灵素笑道:

    “这衣衫上没有毒粉了,免得你提心吊胆,唯恐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衣服。”胡斐叹了

    口气,道:“你什么都想到了。我年纪是活在狗身上的,有你十成中一成聪明,那便好

    了。”程灵素道:“我学了使用毒药,整日便在思量打算,要怎么下毒,旁人才不知觉,又

    要防人反来下毒,挖空心思,便想这种事儿。咳,哪及得上你心中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拉过胡斐的右手,用银簪在他每根手指上刺了一个小孔,然后双手两根

    大拇指自他掌心向手指挤迫,小孔中流出的血液,带有紫黑之色。她针刺的部位恰到好处,

    竟是不感痛楚,推挤黑血,手势又极是灵巧,过不多时,出来的血液渐变鲜红。这时伏在地

    下的慕容景岳突然身子一动。胡斐道:“醒啦!”程灵素道:“不会醒的,至少还有三个时

    辰。”胡斐道:“刚才我把他挑了来,这人就像死了一般,我一点也不知道。他僵是僵得到

    了家,我的傻可也傻得到了家。”程灵素微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傻,那才叫不傻

    呢。”

    隔了一会,胡斐道:“他们老是问什么‘药王神篇’,那是一部药书,是不是?”程灵

    素道:“是啊,这是我师父花了毕生心血所著的一部书。给你瞧瞧吧!”伸手入怀,取出一

    个小小包袱,打开外面的布包,里面是一层油纸,油纸之内,才是一部六寸长、四寸宽的黄

    纸书。程灵素用银簪挑开书页,只见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不言可知,这

    书每一页上都染满剧毒,无知之人随手一翻,非倒大霉不可。胡斐见她对自己推心置腹,什

    么重大的秘密也不隐瞒,心中自是喜欢,只是见了这部毒经心中发毛,似觉多瞧得几眼,连

    眼睛也会中毒,不自禁地露出畏缩之意。程灵素将药书包好,放回怀中,然后取出一个黄色

    小瓶,倒出一些紫色粉末,敷在胡斐手指的针孔上,在他手臂关节上推拿几下,那些粉末竟

    从针孔中吸了进去。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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