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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3节

金庸作品集-第10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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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才真正是人中的凤凰。」也不知是他早有存心,还是因为受到了这句话的风喻,终於,在

    一个热情的夜晚,宾客侮辱了主人,妻子侮辱了丈夫,母亲侮辱了女儿。

    那时苗人凤在月下练剑,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著……

    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床前地下,田归农给她拾了起来,温柔地给她插在头上,凤

    钗的头轻柔地微微颤动……

    她於是下了决心。丈夫、女儿、家园、名声……一切全别了,她要温柔的爱,要热情。

    於是她跟著这位俊俏的相公从家里逃了出来。於是丈夫抱著女儿从大风雨中追赶了来,女儿

    在哭,在求,在叫「妈妈」。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只要和归农在一起,只过短短的几天也是

    好的,只要和归农在一起,给丈夫杀了也罢,剐了也罢。她很爱女儿,然而这是苗人凤的女

    儿,不是田归农和她生的女儿。

    她听到女儿的哭求,但在眼角中,她看到了田归农动人心魄的微笑,因此她不回过头

    来。

    苗人凤在想:只盼她跟著我回家去,这件事以後我一定一句不提,我只有加倍爱她,只

    要她回心转意,我要她,女儿要她!

    苗夫人在想:他会不会打死归农?他很爱我,不会打我的,但会不会打死归农?

    苗若兰小小的心灵中在想;妈妈为什麽不理我?不肯抱我?我不乖吗?

    田归农也在想他的心事。他的心事是深沉的。他想到闯王所留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宝,苗

    夫人是打开这宝库的钥匙。当然,她很美丽,娇媚无伦,但更重要的是闯王的宝库,苗人凤

    会不会打死我呢?

    苗人凤在等待,厅上的镖客、群盗、侍卫、商家堡的主人,独臂人和小孩,大家都在等

    待。厅上有很多人,但谁也不说话,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在哭叫:「妈妈!妈妈!抱抱兰

    兰!」

    即使是最硬心肠的人,也盼望她回过身来抱一抱女儿。

    自从走进商家堡大厅,苗人凤始终没说过一个字,一双眼像鹰一般望著妻子。

    外面在下著倾盆大雨,电光闪过,接著便是隆隆的雷声。大雨丝毫没停,雷声也是不歇

    的响著。

    终於,苗夫人的头微微一侧。苗人凤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妻子在微笑,眼光中露出温

    柔的款款深情。她是在瞧著田归农。这样深情的眼色,她从来没向自己瞧过一眼,即使在新

    婚中也从来没有过。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瞧见。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再盼望,缓缓站了起来,用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

    放在自己胸前。他非常非常的小心,因为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慈爱、这样伤心的父亲。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始终没说一句话,也不回头再望一次,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妻子那深

    情的眼色。

    大雨落在他壮健的头上,落在他粗大的肩上,雷声在他的头顶响著。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隐隐传来,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他抱著女儿,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

    走著。他们没有回家去。这个家,以後谁也没有回去……

飞狐外传 第三章 英雄年少

    苗人凤抱着女儿,在大风雨中离开了商家堡。侠士虽去,余威犹存。他进厅出厅,并无

    一言半语,但群豪震慑,不论识与不识,无不凛然。众人或惊或愧,或敬或惧,过了良久,

    仍是无人说话,各自凝思。

    苗夫人缓缓站起,嘴角边带着强笑,但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几转,终于从白玉一般的腮边

    滚了下来。田归农倏地起身,左手握住腰间长剑剑柄,拉出五寸,铮的一声,重归剑鞘,这

    一下手势潇洒利落已极,低声道:“兰妹,走吧。”双眼望着大车中一鞘鞘的银鞘。神态虽

    是不减俊雅风流,但语声微抖,掩不了未曾尽去的恐惧之心。

    马行空见田归农仍想劫镖,强自撑起,叫道:“春儿,取兵刃来!”马春花见父亲受伤

    非轻,含泪道:“爹!”马行空声音威严,说道:“快取来。”马春花从背囊中取出随着父

    亲走了数十年镖的金丝软鞭,正要递过,突然后堂咳嗽一声,走出一个老妇,身穿青布棉

    袄,下系黑裙,脊梁微驼,两鬓全白,顶心的头发却是一片漆黑。商宝震虽被田归农打倒,

    受伤不重,抢上去叫道:“妈,这里的事你老人家别管,请回去休息吧。”原来这老妇正是

    商宝震的母亲。

    商老太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道:“栽在人家手里啦?”语声嘶哑,甚是难听。商宝震

    脸露惭色,垂首道:“儿子不中用,不是这姓田的对手。”说着向田归农一指,不禁愧愤交

    集。商老太双眼半张半开,黯淡无光,木然向田归农望了一下,又向苗夫人望了一下,喃喃

    道:“好个美人儿!”突然间一个黄瘦男孩从人丛中钻了出来,指着苗夫人叫道:“你女儿

    要你抱,干么你不睬她?你做妈妈的,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这几句话人人心中都想到

    了,可是却由一个乞儿模样的黄瘦小儿说出口来,众人心中都是一怔。只听轰轰隆隆雷声过

    去,那男孩大声道:“你良心不好,雷公劈死你!”戟指怒斥,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霎时

    间竟是大有威势。田归农一怔,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小叫化,你胡说八道什

    么?”那盗魁阎基抢了上来,喝道:“快给田相公……夫……夫人磕头。”那男孩不去理

    他,脸上正气凛然,仍是指着苗夫人叫道:“你……你好没良心!”

    田归农提起长剑,正要分心刺去,苗夫人突然“哇”的一声,掩面而哭,在大雨中直奔

    了出去。田归农顾不得杀那男孩,提剑追出。他一窜一跃,已追到苗夫人身旁,劝道:“兰

    妹,这小叫化胡说八道,别理他。”苗夫人哽咽道:“我……我确是良心不好。”哭着说

    话,脚下丝毫不停。田归农伸手挽她臂膀,苗夫人用力一挣。田归农若是定要挽住,苗夫人

    再苦练十年武功也挣扎不脱,但他不敢用强,只得放开了手,软语劝告。但见二人在大雨中

    越行越远,沿着大路转了个弯,给一排大柳树挡住后影。雨点溅地,水花四舞,二人再不转

    回。众人吁了一口气,转眼望那孩童,心想这人小小年纪,好大的胆气,这条命却不是捡来

    的?

    阎基冷笑一声,喝道:“那当真再美不过,阎大爷独饮肥汤,岂不妙哉!兄弟们,快搬

    银鞘啊!”群盗轰然答应,散开来就要动手。阎基左足飞起,将那男孩踢了个筋斗,顺手掀

    住了独臂汉子,喝道:“还给我!”

    商老太太嘶哑着嗓子,问道:“阎老大,这儿是商家堡不是?”阎基道:“是啊,商家

    堡怎么啦?”商老太道:“我是商家堡的主人不是?”阎基一只手仍是掀住独臂汉胸口,仰

    天大笑,说道:“商老婆子,你绕着弯儿跟我说什么啊?你商家堡墙高门宽,财物定是不

    少,可是想送点儿油水给兄弟们使使?”群盗随声附和,叫嚷哄笑。商宝震气得脸也白了,

    道:“妈,别跟他多说。儿子和他拚了。”从镖行趟子手中抢过一柄单刀,指着阎基叫阵。

    阎基将独臂汉一推,狠狠说道:“小子别走,老子待会跟你算帐。”双手一拍,向着商宝震

    斜眼而睨,脸上流气十足,显然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

    商老太道:“阎老大,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阎基一怔,油嘴滑舌地道:“到哪

    儿啊?女人的房里姓阎的可不去。”商老太就似没有听见,仍道:“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阎基心想:“这老太婆倒有几分古怪,不知她叫我去哪里?”正待说:“阎大爷没空跟你摽

    唆。”商老太已转身走向内堂,哑声道:“你没胆子,也就是了。”阎基仰天打个哈哈,笑

    道:“我没胆子?”拔脚跟去。二寨主为人细心,将阎基的鬼头刀递过,阎基左手倒提了。

    商宝震不知母亲叫他入内是何用意,跟随在后。商老太虽不回头,却听出了儿子的脚步声,

    说道:“震儿留在这儿!阎老大,你叫弟兄们暂别动手。”说这几句话时向儿子和阎基一眼

    也没瞧,但语音中自有一股威严,似是发号施令一般。阎基道:“这话不错,大伙儿别动,

    等我回来发落。”群盗轰然答应,二寨主用黑话吆喝发令,分派人手监视镖客,防他们有何

    异动。

    本来商宝震和三个侍卫助着镖行,群盗已落下风,但商宝震和徐铮为田归农所伤,马行

    空挨了阎基一脚后,再给田归农打了一掌,伤势更重,形势又自逆转。群盗既不劫镖,镖行

    人众也就静以待变。阎基跟随在商老太背后,只见她背脊弓起,脚步蹒跚,原先心中存着三

    分提防之意,此时尽数抛却,笑问:“商老婆子,叫我进来可是献宝么?”商老太道:“不

    错,是献宝。”阎基心中一动,他一生最是贪财,瞧这商家堡一副大家气派,底子甚是殷

    实,说不定那商老太一见强人降临,吓破了胆,自行献上珠宝赎命,也是有的,不由得又惊

    又喜。只见她一直向后进走去,接连穿过三道院子,到了最后面的一间屋外,呀的一声把门

    推开,自己先走了进去,说道:“请进来吧!”阎基伸头向房里一探,见是一间两丈见方的

    砖房,里面空空荡荡,只见一张方桌,更无别物,微感跷蹊,提步进去,大声道:“有话快

    说,可别装神弄鬼的。”商老太不答,伸手关上木门,又上了门闩。阎基大奇,四下打量,

    只见桌上放着一块灵牌,上书“先夫商剑鸣之灵位”。阎基心想:“商剑鸣,商剑鸣,这名

    字好熟,那是谁啊?”一时却想不起来。商老太缓缓说道:“你竟敢上商家堡来放肆,可算

    得大胆。若是先夫在世,十个阎基也早砍了。今日商家堡虽只剩下孤儿寡妇,却也容不得狗

    盗鼠窃之辈上门欺侮。”几句话说完,突然腰板一挺,双目炯炯放光,凛然逼视,一个蹒跚

    龙钟的老妇,霎时间变得英气勃勃。

    阎基微微一惊,心想:“原来这婆娘是故意装老。”但想到一个女流之辈,又有何惧,

    笑道:“上门也上了,欺人也欺了,你又咬我一口?”商老太霍地走到桌旁,从灵牌后面捧

    出一个黄色包袱,那包袱灰尘堆积,放在灵牌之后毫不抢眼。她也不拍去灰尘,顺手解了结

    子,打开包袱,只见紫光闪闪,冷气森森,却是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八卦刀。阎基蓦地里记起

    十余年前的一件往事,倒退两步,左手倒提着的鬼头刀交与右手,叫道:“八卦刀商剑

    鸣!”商老太脸色一沉,叫道:“豪杰虽逝钢刀在!妾身就凭先夫这把八卦刀,要领教阎老

    大的高招。”忽地抓住刀柄,一招“童子拜佛”,向灵位行了一礼,回过身来,已成八卦刀

    法中的第一招“上势左手抱刀”。但见她沉肩坠肘,气敛神聚,哪里有半分衰迈老态?阎基

    虽然微存戒心,但想以百胜神拳马行空这等英雄,尚且败在自己手里,若是商剑鸣复生,或

    许要惧他几分,这商老太本领再高也是有限,当下鬼头刀在空中虚劈一招,笑道:“你要比

    试刀法,何不就在大厅之中?巴巴地到这儿来,难道定要丈夫的死人牌位给在一旁瞧着,才

    显得出本事么?”商老太凛然道:“不错,先夫威灵,震慑鼠辈。”阎基不自禁地向那灵牌

    望了一眼,心中有些发毛,急欲了结此事,走出这间冷冰冰、黑沉沉的灵堂,说道:“商老

    太,你发招吧。”商老太道:“你是客人,阎寨主先请。”她听他改了称呼,口头上客气了

    些,于是也称他一声“寨主”。

    阎基道:“在下跟商家堡无冤无仇,这次劫镖,乃是冲着马老头儿而来。商老太既然定

    要出头,咱们点到为止,不必真砍真杀。”商老太双眉竖起,低沉着嗓子道:“没那么容

    易!商剑鸣一生英雄,他建下的商家堡岂容人说进便进,说出便出?”阎基也自恼了,道:

    “依你说便怎地?”商老太道:“你败了我手中钢刀,将我人头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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