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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节

战争与和平-第2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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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之所以不可能还因为,拿破仑军队不要命的狂逃有一股巨大的惯性力,要阻挡住,使其瘫痪,这就必须要有比现有的俄军数量多得多的军队。

  第三,之所以不可能还因为,“切断”这个军事学中的术语没有任何意义。面包可以切断,而军队则切不断。切断军队——堵住它的去路——怎样都办不到,因为周围总有很多地方可以绕过去,还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军事学家可以从克拉斯诺耶和别列济纳的例子来证明这一点。只要敌人宁死也不投降,就很难俘获他们,这就像一只小燕子落在你的手上,好像是可以捉住,但就是捉不住一样。只有像德国人那样按照战略战术规则投降的人,才能俘虏他们。然而对法国军队来说,他们完全认为,这样做对他们是不适合的了,因为无论是逃跑还是被俘虏,等待着他们的是死亡,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第四,之所以不可能,还有一点是最主要的,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次战争像一八一二年的战争所处的条件那么可怕,俄国军队追击法国人已经用尽了一切力量,以致于再多做一点事情,必将自取灭亡。

  俄国军队在从塔鲁丁诺到克拉斯诺耶的行军途中,因生病和掉队,减少了五万人,这相当于一个大省省会的人口数目。没有打仗部队就减去了一半人员。

  在战役的这一阶段,军队没有靴子和皮衣,给养不足、没有伏特加酒,一连数月夜间都露宿在零下十五度的严寒中。那时白天只有七、八小时,其余时间是无法维持纪律的黑夜,那时,作战时,人们进入不讲纪律的死亡边缘只有几个小时,而当时一连数月每分钟都害怕被冻死或饿死;那时一个月时间军队要死去一半的人,——历史学家在讲到这一阶段战役时,他们说,米洛拉多维奇应当向侧翼某地进军,托尔马索夫应当向某地进军,奇恰戈夫应该向某地转移(在没膝的雪地里转移),某某应当击退和切断敌军,等等,等等。

  俄国军队有一半的人死掉了,但是,他们做了自己所能够做的和应当做的一切事情,为了达到人民所期望的目的。至于另一些坐在暖和的房间里的俄国人,他们提出过一些不可能办到的事情,那就不应当属于俄国军队的过错了。

  事实和历史的记载出现了这一切奇怪的和现在令人难以理解的矛盾,这是因为写这个事件的历史学家所写的是各位将军的高尚情操和动听的言辞,而不是历史事件。

  最使他们感兴趣的是米洛拉多维奇的言辞,是这个或那个将军所受的奖赏和他们所作的推断;但是关于留在医院和坟墓里的五万人的问题,甚至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因为这不属于他们所研究的范围。

  其实,只要不去研究那些报告和将军们的计划,而是深入研究直接参加当时事件的千百万人的行动,那些原先以为很难解决的问题,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很简单地得到确切无疑的答案。

  切断拿破仑军队的这一目的,除了在十来位将军的想象中存在过,而事实上从来就不曾有过。这个目的也不可能有,因为他既没有任何意义,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也是绝不可能的。

  人民的目的只有一个:要把侵略者从自己的国土上清除出去。这个目的是达到了,第一,它是顺其自然而达到的,因为法国人逃跑了,只要你不去阻挡他们逃跑就行了。第二,这个目的的达到,靠的是消灭法国人的人民战争,第三,一支强大的俄国军队在法国人后面紧追不舍,只要法国人一停下来,就使用这支力量。

  俄国军队的作用,就像驱赶跑动的畜牲的鞭子。经验丰富的放牧人知道,对奔跑中的牲口最好是扬鞭吓唬它,而不是迎头抽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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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人看见一只行将死去的动物时,他会有存一种恐怖感觉:一个本质与自身相同的东西,眼看着消灭了——不复存在了。然而,即将死去的是人,而且还是自己的亲人,那么在亲人将死之前,除了有恐怖感觉之外,还会感觉到心痛欲裂和受到精神创伤,这种精神创伤和肉体创伤一样,有时可以致命,有时也可以平静一些,但内心永远是疼痛的,难以承受外界的刺激。

  安德烈公爵死后,娜塔莎和玛丽亚公爵小姐都同样感觉到这一点,由于高悬在她们头顶上的可怕的死亡阴影,吓得她们不敢睁开眼睛,精神上处于崩溃状态,不敢正视人生。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尚未愈合的伤口,以免遭到污辱性的、会引起疼痛的刺激。所有的事情:大街上急速驰过的一辆马车,请用午餐,使女们请示准备什么布拉吉,更坏的是,虚情假意的关怀,所有这一切,都刺伤着痛处,都好像是一种侮辱,破坏了她们所必须的宁静。她俩在这种宁静中,极力倾听在她们的想象中仍然没有停息的可怕而又严肃的大合唱,也妨碍了她们注视那在她们眼前一晃而过的、神秘的、遥远的、遥远的远方。

  只有她们俩在一块时,才不觉得遭受侮辱和痛苦。她们之间很少交谈。即便谈话,也只说些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两个人同样都避免谈到有关未来的任何一件事情。

  她们觉得,承认有一个未来,就是对他的纪念的侮辱。她们在谈话中,一切与死者可能有关的事情,都尽量地、更加小心地回避。她们觉得出“知行合一者,致知之实功也”。猛烈抨击封建君主制度,,她们所经历过的和所体验过的事情,都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她们觉得,凡是提及他的生活细节,都是破坏在她们眼前完成的神秘的尊严和圣洁。

  她们沉默寡言,时时刻刻都努力回避着有可能涉及他的话题。这样,她们就从各个方面都设下了,绝不谈及他的警戒线。这就使她们觉得,一切都在她们的想象中更加纯洁、更加鲜明了。

  然而,单纯的和无限的悲哀和单纯的和无限的欢乐一样,都是不可能的。玛丽亚公爵小姐,以其所处的地位,她能独立主宰自己的命运,同时她又是她侄子的监护人和教师,首先被现实生活从她头两个星期所陷入的悲伤世界所唤醒。她收到了家中来信,应该回信;尼古卢什卡住的房间潮湿,害得他咳嗽了。阿尔帕特奇来雅罗斯拉夫尔报告了一些事情并建议和劝告搬回莫斯科弗兹德维仁卡的住宅,那所住宅完整,只须稍加修理就行了。生命不停息,就应当活下去。对于玛丽亚公爵小姐来说,要离开她一直生活到现在的冥想世界,心情十分沉重;要丢下孤单单的娜塔莎,不论她多么怜惜,甚至于觉得问心有愧,但是,生活中的许多问题急待她去处理,她也只有服从这种要求了。她和阿尔帕特奇清理了帐目,和德萨尔商量了侄儿的事情,作了妥善安排,作好了迁往莫斯科的准备。

  自从玛丽亚公爵小姐在做启程准备时,娜塔莎总是躲着她,独自一人在一边。

  玛丽亚公爵小姐向伯爵夫人提出,准许娜塔莎和她一道去莫斯科,娜塔莎的父母欣然应允,他们看到女儿的体力日渐衰弱,以为更换一下环境,还可以请莫斯科的医生给她诊治,这对她是有益的。

  在向娜塔莎提出这个建议时,她回答说:“我什么地方都不去。求求你们不要管我,”她说完后强忍住眼泪,从房间里跑了出去,与其说是悲哀,不如说是气恼和忿恨。

  自从娜塔莎感到她被玛丽亚公爵小姐抛弃,她要独自承受哀伤之后,她大部分时间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缩着双腿,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她用纤细的紧张的手指撕碎或揉搓某一件东西并用执着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它。这种孤独的生活使她疲倦、使她痛苦,然而,这对于她又是必不可少的。只要一有人进来,她就立刻站起来,改变她的姿势和眼神的表情,或者是顺手拿一本书看或者是顺手做点针线活,很明显,她急切地等待那个打扰她的人走开。

  她总觉得,她马上就要彻底弄清楚那个问题了,而这个问题是她深藏于内心的观点所想探讨出究竟的一个可怕的、又无力解答的问题。

  十二月底,娜塔莎穿一件黑色的毛呢布拉吉,辫发上随便绾起一个结,她瘦削、苍白,踡着腿坐在沙发角上,心烦意乱地把衣带的末端揉来揉去,眼睛注视着房门的一角。

  她在看他去了的那个方向——人生的彼岸。这一人生彼岸她原先从未想到过,总觉得还相当遥远,也未必就真有。现在她觉得,人生彼岸较此岸更接近,更亲切,更可理解了。而人生此岸所有的一切不是空虚和荒凉,就是痛苦和屈辱。

  她向所知的他到过的地方望去,一切依然如旧,她想象不出别的什么样子。她又看见了他在梅季希、在特罗伊茨、在雅罗斯拉夫尔时的样子。

  她看见他的脸,听到了他的声音,重述他的话和自己的话和对她说过的话,时而又想到在当时为他和为自己可能说过的其余的一些话。

  他穿着丝绒皮衣躺在安乐椅里,头支靠在瘦削、苍白的手上。他的胸脯可怕地凹陷下去,双肩耸立着。双唇紧闭,眼睛闪着亮光,苍白的额头上的皱纹不时地皱紧,隐约可见,他一条腿不停地颤抖。娜塔莎知道,他正在和难以忍受的疼痛作斗争。“这是一种什么痛苦呢?为什么会有这种痛苦?他有什么感觉呢?他是多疼痛啊!”娜塔莎想。他发觉她在注视他,于是抬起眼睛,不露笑容,开始说道。

  “有一件事最可怕,”他说,“这就是把我和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永远捆绑在一起,这是永无止境的痛苦。”于是,他以试探的目光望着她。娜塔莎像往常一样,不等想好要说什么,就立即回答道:“不会这样下去的,这不会的,您一定会恢复健康,完全恢复。”

  她这时又看见了他,并且在体会她在当时所感受的一切。她回想起他在说这番话时的长时间的、忧愁的、严峻的目光。

  她明白,这种长时间注视的目光带有责备和绝望的意思。“我承认,”娜塔莎这时自言自语道,“假如他永远受苦,那一定是可怕的。我当时这样说,仅仅是因为这对他是可怕的,可是他却想到一边去了。他当时想,这对于我才是可怕的。他当时还想活,害怕死去。我是对他说了粗暴、愚蠢的话。我不曾想到这一点。我的想法则完全不同。假如我要把我想的说出来,那我就会说:让他死去吧,在我的眼前慢慢地死去,我就会比现在幸福。可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什么人也没有了。他知道这一切吗?不。他不知道,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而现在,已经永远、永远无法挽回了。”他又对她说同样的话,可是现在,娜塔莎在想象中给他作了完全不同的回答。她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您要知道,这在您觉得可怕,可在我并不可怕。在我的生活中,没有了你,我便没有了一切,和您一道受苦,对我来说,更幸福。”于是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就像他在临终前四天,在那个可怕的夜晚那样握着。于是她在想象中,对他说出另外一些她在当时可能说出的温存、爱抚的话。“我爱你……你……我爱……我爱……”,她说这话时,紧握着双手,拼命地咬紧牙关。

  她沉浸在一种甜蜜的悲哀之中,泪水夺眶而出。但是她突然问自己:她是在对谁说这番话?他在哪里?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然而一切又被冷酷无情的困惑所遮掩,她又紧锁双眉,她又向着他所在的地点望去,她似乎觉得,她马上就要识破那奥秘……就在她觉得已经解开那难以理解的事物时,门环被敲打得哗哗直响,她十分惊讶,女仆杜尼亚莎慌慌张张地,不顾女主人的面部表情,闯入了房间。

  “请您快点到爸爸那儿去。”杜尼亚莎的表情异常紧张地说。“彼得·伊利伊奇不幸的消息……有信来。”她一边抽泣,一边说。

  

  




            




2

  娜塔莎除了对所有的人都有疏远感觉之外,这时她对家中的亲人有特别疏远的感觉。所有的亲人:父亲、母亲、索尼娅,对她如此亲近,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以致他们的言谈、感情,她都认为对她近来所处的那个世界是一种侮辱,因而她不仅对他们冷淡,而且敌视他们。她听到杜尼亚莎说的关于彼得·伊利伊奇不幸的消息,但是她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会有什么不幸,怎么可能有不幸?他们一切都是老样子,习以为常、平平静静。”娜塔莎心中说。

  当她走近大厅时,父亲匆忙从伯爵夫人房间走出来,满面皱纹,老泪纵横。他从那屋里出来显然是为了能放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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