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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战争与和平-第1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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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有什么悲痛,”安德烈公爵继续说下去,“索菲小姐,我请求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请他一个人指教,请他一个人帮助。他是个非常漫不经心而且可笑的人,不过他有一副金不换的好心肠。”

  无论是父亲或者是母亲,无论是索尼娅,或者是安德烈公爵本人都不能预见到娜塔莎和她的未婚夫的离别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这天她满脸通红,十分激动,眼中没有噙着泪水,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做着极为琐碎的事情,仿佛不明了,等待她的是什么。当他告别时,最后一次吻吻她的手,她没有哭出声来。

  “您不要走吧!”她只是对他说了这句话,那嗓音使他考虑到他是否真要留下来,而且在此以后他长久地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嗓音。他走了以后,她也没有哭,一连好几天都未曾啜泣,只是呆呆地在自己房间时。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有时候只是这样说:“哦,他干嘛走了!”

  但是他走后过了两个礼拜,使她周围的人感到意外的是,她突然从那精神病状态中清醒过来,变得像从前那个模样了,只不过精神面貌发生了变化,如同孩子在久病之后现出另一副面孔从床上站立起来。

  

  




            




25

  在儿子走后的一年之内,老公爵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博尔孔斯基的身体很弱了,意志力也衰退了。他已经变得比从前更易于激动,多半在公爵小姐玛丽亚身上发泄他那无缘无故的怒火。他仿佛极力挑剔她的各种弱点,尽量残酷地从精神上折磨她。公爵小姐玛丽亚有两种癖好,因而也就有两种欢乐:侄子尼古卢什卡和宗教,二者都是老公爵所喜爱的、用以进攻和嘲笑的题材。无论说什么,他总把话题归结为老处女的迷信和子女的娇生惯养。“你想把他(尼古卢什卡)变成像你这样的老处女,白费心机;安德烈公爵所需要的是儿子,而不是处女。”他说。或者在他和布里安小姐打交道时,他一面在公爵小姐玛丽亚面前问她,她可喜欢我们的神甫和神像,他一面开玩笑……

  他不断地、无情地侮辱公爵小姐玛丽亚,为了原谅他,他女儿甚至不能克制自己了。他难道会得罪女儿吗?难道她的父亲(她毕竟知道,他是喜爱她的)会不公平吗?而且什么是公平呢?公爵小姐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值得骄傲的词儿:“公平”。对她来说,人类所有的复杂的法则,可集中为一个简而明的法则,即是博爱和自我牺牲的法则,也就是那个怀有博爱之心为全人类而备受苦难的上帝本身传授给我们的法则。他人的公平或不公平与她何干呢?她自己应当蒙受苦难,热爱他人,而且她也这样做了。

  冬天安德烈公爵常到童山来,他很快活而温和,公爵小姐玛丽亚很久都没有看见他这副模样了。她预感到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对公爵小姐玛丽亚没有谈到任何爱情问题。安德烈公爵在动身前和父亲交谈,谈了很久,公爵小姐玛丽亚注意到他们俩个人在他动身前彼此都表示不满。

  安德烈公爵走后不久,公爵小姐玛丽亚在童山给彼得堡的朋友朱莉·卡拉金娜写了一封信,公爵小姐玛丽亚和姑娘们一样,平常也怀着那种幻想,即是希望朱莉·卡拉金娜嫁给她哥哥《恐惧的概念》、《生活道路的各阶段》、《基督教中的修养》、,这时候她的朋友正在为捐躯于土耳其的哥哥服丧。

    “亲爱的、温柔的朋友朱莉,悲恸看来是我们共同的厄运。

  您的损失是如此骇人,以致我只能向我自己说明,这是上帝的特殊恩赐,他因为爱您而想考验您和您的优秀的母亲。啊,我的朋友,宗教,唯独宗教,不用说,才能安慰我们,使我们摆脱失望的境地,唯独宗教能够向我们说明人类在缺乏宗教帮助下所无法理解的问题;为何目的、为何缘由那些善良、高尚、善于在生活中寻找幸福、不仅不伤害任何人,而且是对他人的幸福不可缺少的人竟会应召去见上帝,而那些恶毒的,毫无用处的危害份子,或者那些成为自己和他人的累赘的人却幸存于世。我所看见的永志不忘的第一个人的死亡——我那亲爱的嫂嫂的死亡给我造成了这种印象。如同您也问到人的命运那样,您那最优秀的哥哥为什么应当捐躯,我也同样地问到,丽莎非但没有危害他人,而且她的心灵中除了美好的思想而外,从来没有任何邪念,为何这个安琪儿竟会死去呢。我的朋友,这是怎么回事?你瞧,从那时起,已经度过五年了,我只凭我这微不足道的智慧就已经开始明白,她为何应当死去,这种死只是创世主的无限仁慈的表现,他的所作所为虽然我们多半不了解,但是这只是他对自己的造物的无限仁爱的表现而已。也许我常常这样想,她过分纯洁无瑕,宛如安琪儿,以致她无力承担母亲的义务。她这个年轻的妻子是无疵可剔的,她也许不能做个这样的母亲。而且目前她所遗留给我们的,特别是遗留给安德烈公爵的只有纯粹的怜惜和怀念。她在阴间里大概会获得我们不敢替自己希冀的那种地位。可是无须乎只论及她一个人,这种可怕的夭折尽管令人悲恸欲绝,但是这对我和对我哥哥都有极其良好的影响。那时候,在遭受损失的时刻,我脑海中不可能出现这个念头,那时候我怀着恐惧的心理撇开了这个念头,但是现在这个问题非常明显,而且无容置疑了。此刻我把这一切写给您看,我的朋友,只是为了使您相信那作为我的生活准则的福音书中的真理:如果上帝不同意,就连一根头发也不会从我们头上掉下来。而上帝的意志所依据的只是对我们的无限的仁爱,因此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福利。您问我们是不是在莫斯科度过来冬?虽然我有和您会面的愿望,但是我不想也不希望这样做。您会感到惊奇的是,波拿巴成了碍事的原因。这就是因为:我父亲的身体已明显地衰弱:他不能忍受反对的意见,渐渐地变得易于激怒。您知道这种激怒情绪多半是针对政治问题。一想到波拿巴竟与欧洲所有国君并驾齐驱,尤其是与我们的国君——

  伟大的叶卡挞琳娜的孙子并驾齐驱,他就不能忍受了!您知道,我对政治问题完全不关心,但是从我父亲的话语中,从他和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的谈话中我得知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大事贵均,列子贵虚,料子贵别囿。”,特别是知道人们对波拿巴致以敬意,仿佛在整个地球上只有童山不仅不承认波拿巴是个伟人,更不承认他是法国皇帝。我父亲不能忍受这等事。我仿佛觉得,我父亲所以预见到必将发生冲突,主要是由于他自己对政治问题的观点,也由于他那不论对谁都无拘无束地发表意见的风格,因此他不乐于提及前赴莫斯科的事情。由于不可避免的有关波拿巴的争论,他将会丧失他所取得的一切疗效。不管怎样,这件事一定能够很快解决。我们的家庭生活,除了安德烈哥哥不在家而外,仍然照旧。正如我在信中所写的那样,他近来有了很大的变化。在经受痛苦之后,他的精神面貌直至今年才完全复元。他变得像我小时候熟悉的那个样子了:和善、温柔,有一副无与匹比的金不换的心肠。我好像觉得,他明白,对他来说生命还没有终结。但是随着这种精神上的变化,他的体力很虚弱。他变得比从前更瘦了,神经更过敏了。我替他担心,但又感到高兴,他毕竟遵照医生们很久以前的嘱咐,出国去了。我希望出国治疗能使他复元。您要写信告诉我,彼得堡对他这个积极活动的很有学问而且聪明的年轻人有些什么言论。请您宽恕我这个亲属的自尊心,我对这一点从来没有生过疑心。

  他在这里对自己的农夫以至贵族,对人人所做的善事真是数不胜数。他到彼得堡以后,他所获得的只是他理应获得的一切。我感到奇怪的是,彼得堡的谣言老是传到莫斯科来,特别是一些不可信的谣言,正如您在信中写到的那样,其中包括一则有关我哥哥和娇小的罗斯托娃结婚的谣言。我不认为安德烈会同某人结婚,尤其是同她结婚。这就是因为:第一,我知道,尽管他很少谈到已故的妻子,但是这种损失造成的悲痛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了,以致他拿不定主意再娶,也不敢给我们的小天使找个继母。第二,据我所知,这个姑娘并不属于安德烈公爵所喜欢的女人之列,我不认为安德烈公爵会把她选为妻子,我坦率地说,我不希望他这样做。不过我聊得太久了,快要写完第二张纸了。再见,我亲爱的朋友,愿上帝把您置于自己神圣的、强而有力的保护之下。我亲爱的女友,布里安小姐,吻您。

  玛丽。”

  

  




            




26

  公爵小姐玛丽亚于仲夏接到安德烈公爵从瑞士寄来的一封意外的书信,他在书信中通知她一则可怕的、出乎意料的消息。安德烈公爵宣布,他和罗斯托娃订婚了。整封信都流露出他对未婚妻的爱情的喜悦和对妹妹的温情与信任。他写道,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爱恋,他现在才懂得生活,真正了解生活,他请求妹妹原谅,他到了童山,没有把决定订婚的事告诉他妹妹,虽然他向他父亲谈到这件事,但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是因为她会请求父亲同意这门婚事,假如达不到目的,就会使得父亲恼怒,父亲势必要向她发泄不满情绪,她就得遭到严厉的责难。不过,他写道,那时候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决定,现在就不一样了。“那时候父亲给我一年的期限,眼看过了六个月,规定的期限满了一半,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了。如果大夫们不把我留在这里采用矿泉水治疗,我本人就到俄国去了,可是现在我只得将归期再推迟三个月。你知道我,也知道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我不需要他的什么东西,我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永远是不依附任何人的,我们和他相处的时间也许不会太长了,但是在这个时候做什么违背他的意旨的事情,惹他发脾气,势必会损害我的一半幸福。我现在给他写一封内容相同的信,请你择定良机把信转交给他,并且告诉我他对这件事的看法,看看是否有希望,要他同意把期限缩短三个月。”

  在长时间的犹豫、疑惑和祈祷以后,公爵小姐玛丽亚把信交给父亲了。第二天老公爵心平气和地对她说:

  “给哥哥写信,在我未死之前,要他等一等……时间不会太长了,我很快给予他行动自由……”

  公爵小姐心里想反驳什么,可是父亲不让她开口,他的嗓音越抬越高了。

  “结婚吧,结婚吧,亲爱的……是个好亲属!……都是聪明人,是不是呢?富有的人,是不是呢?是的,尼古卢什卡有个好继母。给他写封信,即使明天娶妻也行。她当尼古卢什卡的后娘,我就来娶布里安!……哈,哈,哈,他没有后娘也呆不下去啊!只是要当心一点,我们家里不需要更多的妇女,让他娶妻吧,自个儿独立生活。也许你也迁到他那里去,是吗?”他把脸转向公爵小姐玛丽亚,说道:“愿上天保佑,挨挨冻吧,挨挨冻吧……挨挨冻吧!……”

  在这次发怒之后,公爵一次也不再提这件事了。但因儿子的意志薄弱,一种不露声色的懊丧在父女关系上显示出来了。在从前的嘲笑口实中,又增添了一个新话题——关于继母关于向布里安小姐献殷勤的话题。

  “我干嘛不和她结婚呢?”他对女儿说,“以后会有个挺好的公爵夫人!”近来使公爵小姐玛丽亚感到困惑和惊奇的是,她开始发现,她的父亲的确越来越靠近法国女人了。公爵小姐玛丽亚给安德烈公爵写信,说父亲怎样看待他的来信,但是她安慰哥哥,认为有希望使她父亲采取容忍的态度。

  尼古卢什卡和他的教育,安德烈和宗教,是公爵小姐玛丽亚的慰藉和欢愉;但是除此而外,每个人都应怀有个人的希望,所以公爵小姐玛丽亚在她隐秘的灵魂深处也潜藏着给她的生活带来主要慰藉的幻想和希望。神亲们——疯修士和云游派教徒瞒着公爵访问过她,给予她以可资慰藉的幻想和希望。公爵小姐玛丽亚的生活经历愈多,见识愈广,她就对那些在国土之上寻求享乐与幸福的人的鼠目寸光愈益感到惊奇;为了获得那不能获得的虚构的、罪孽的幸福,人们不断地劳动、受苦受难,互相争斗,互相危害。“安德烈公爵爱他的妻子,她已经死了。更有甚者,他还要把自己的幸福和别的妇女联系在一起。父亲并无此意图,因为他希冀安德烈能有更为优美、更为富裕的夫妇生活。为了获得昙花一现的幸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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