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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滴泪痣-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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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石阶上。我急忙推开院门进去,这时她也看见了我,勉强对我笑了一下。我
几乎是三步两步跑到她的身前,她沙哑着声音告诉我“我发了好几天烧,受不了了,
没地方住,只好找你来了。”

    她显然病得不轻,我拿起她丢在一旁的亚麻布背包,扶着她进了屋。我能感受
到她的虚弱,她的身体一直在微微抖着。但是,扣子进门后的头一句话就对我说:
“看到了吧,脸上长滴泪痣的人总是会混得这么惨,小心你也有这一天呐。”

    有意思的是,自从我把扣子留在梅雨庄,当天晚上在电话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
阿不都西提之后,他就再没回来过。

    看起来,我们从梅雨庄里搬走已经迫在眉睫。几天过去之后,扣子的身体好多
了,当她得知我即将从梅雨庄里搬走的时候,和我开玩笑说:“这就是你从此走上
穷途末路了。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不过,东京这么大,找房子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和我一起找吧,找到了我们就住在一起。”

    “谁跟你住啊?我可没钱住梅雨庄这样的地方。”

    “没关系,我有钱。”

    她显然有些吃惊,盯着我看了一眼:“你是说真的?”

    “当然说真的啊。”我回答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个人,说你古怪你还真是够古怪的。”

    “非要要个原因吗?非要要个原因的话我也有,这就是——我可能已经喜欢上
你了。”

    她呆住了,看着我,直盯盯地看,看完了,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仰起头,
一口气吐了好几个烟圈,这才对我说:“你这是在逗我玩呢?”

    “没有——”我刚说出“没有”两个字,她一下子封住了我的口,她用夹着烟
的手对我一指,大声说道:“你就是!”接着,她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放进烟缸,用
力掐灭,走到房门边,然后,我听到了她摔门而去的声音。

    在屋子里愣了一会儿后,我如梦初醒般地去找她。打开门,梅雨庄里已经没有
了她的影子。我跑出院门外四下打量,也没看见她,但是,她不可能跑得这么快啊,
于是,我退回来在院子里找她,绕过小楼,我走到了靠后窗的铁路边,我看见了她,
扣子。此刻,她正背靠一扇墙壁面朝铁路哭着,头仰着,泪水流了一脸。在她身边,
是一束连日来被雨水浇灌后正在妖娆盛开的美人蕉。

    
        
    


 
                                 第六章

    有梦不觉夜长。对付漫长的夜晚,我和扣子都有一套方法,我找露天酒吧喝啤
酒,她去打电玩,当然,我们得去新宿或者池袋那些夜晚比白天还热闹的地方,在
那里度过喧闹的一夜之后,我们再坐电车回吉祥寺。回来之后,我仍然喝啤酒看书,
她则在电脑前挖地雷,之后沉沉睡去。我睡阿不都西提的床,她睡我的床。她总是
要比我早醒一会儿。当我在惺忪中感到有只冰块在我的脖子或者额头上慢慢融化,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扣子干的。

    “我说大哥,咱们得去找房子了吧?”中午在快餐店吃饭的时候,扣子问我。

    “好啊,那就去找吧。”我懒洋洋地回答她。

    于是,扣子到她熟悉的地方去找。毕竟,对于东京她要比我熟悉许多。

    刚回梅雨庄,阿不都西提就打来了电话,第一句话就问我:“她在吗?”我回
答说不在,他马上长舒了一口气:“我马上回来收拾一下东西,顶多再过两天,银
行的人就要把房子收走了。”

    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阿不都西提回来了,他马上就注意到了扣子挂在窗户
外面晾晒的胸罩,对着它努了努嘴巴:“我没说错吧,很够标准吧?”

    “想什么呢你!”我笑着回应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真的,”他问我:“你,和她做了吗?”

    “没有。”

    我想起了房子的事情,问他:“那你以后准备搬到哪里去呢?”

    “就住学校的研究所里吧。”他说,“我又找那家私立医院多加了几个班,这
样,就能先打发一段,不用那么急着找房子了。”

    我刚把话题岔开,他又绕了回来:“你喜欢上她了?”

    “也许吧。”

    收拾完东西后,当阿不都西提提着两只大箱子站在房间中央,他不禁盯住我多
看了几眼,然后笑了:“呵呵,我想,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错吧?”

    “的确很不错。”我向他承认。

    “那好。”他提着两只大箱子往门口走去,“我得赶紧走了,我可是怕见到她。”

    站在门外后他对我说:“不用说再见了吧?”

    “说什么再见啊,说不定明天我就叫你出来喝啤酒呢。”我说。然后,目送他
出了院子。

    扣子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她一进门就对我笑:“今天的成果喜人。

    告诉你,我给你找了一份工作,也给我自己找了一份工作。“

    “不是说找房子吗,怎么找上工作了?”

    “说成果喜人就喜在这儿啊———找到工作之后,就不用再找房子了。”

    “是吗?那说来听听吧。”

    “也是巧了,我今天去了原宿,有条路叫‘表参道’你总该知道吧?哦,知道
就好,我就是在那条路上找到的工作。那儿不是有很多露天咖啡座和婚纱店吗?对
了,我给你找的工作就是在婚纱店,那家婚纱店正好前几天失窃了,想找个白天打
完工后晚上还能守店的人,也是奇怪,店主竟然觉得日本人不够细致,只想找个中
国人或者韩国人。这么好的事情,我一去就碰上了。后来,店主又指点我说街对面
的露天咖啡座也需要人,还亲自带我过去。这样,我的工作也就找到了。”

    “尽管这样,我们是不是还是要再找间能住下来的房子啊?”我想了想,告诉
她:“我想租间房子住下来写作了,一直想写。”

    她的神色突然就变奇怪了。“哦———”她拖长了声音,眼神里有一丝揶揄,
“想当作家?”

    “这倒说不上吧。”我告诉她:“反正很想写。”

    “反正很想写”几个字刚刚出口,我突然取消了再租间房子的打算,和扣子的
揶揄没有关系。我就是这样,当致命的虚无感像落入水中产生的气泡般朝我涌来的
时候,我就会否决一分钟前刚刚作出的决定。

    “可别呀,”她说,“要是您成不了作家,叫我一个小女子可如何担待得起啊。”

    “没关系没关系,你就当我说梦话吧。”我连忙告诉她。

    她扑哧一笑,用力敲了敲我的头。

    第二天,我简单地收拾好行李,就和扣子去了原宿那边的表参道。



    和婚纱店的店主见面的时候,一切都相当顺利。店主姓望月,从前是个摄影师,
后来岁数大,就在这边开了这间婚纱店。

    “好了,你就在这儿好好呆着吧。”我们和望月先生简单地交谈了一阵子之后,
扣子对我说,“我也该到对面见工去了。”她抬起手往街对面指了指,我顺着看过
去,发现对面散落着足有数十家露天咖啡座。如此这般,我们的新工作就算开始了。

    婚纱店里的生意谈不上很好,却也绝对算不上坏。街对面的咖啡座只有入夜之
后,人才会逐渐多起来。表参道这地方,入夜之后被称为东京的香榭丽舍大道。

    不过,白天里,街对面的扣子倒是经常进进出出,一会从咖啡座后面的店铺里
拿出几只咖啡壶,一会又拿上几个小东西回店铺里去,所以,她戴着绿格头巾的身
影经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尽管隔了一条街,遇到空闲,她经常调皮地对我一招手,
有时候还对我做鬼脸。

    晚上,我下班之后,便关了店门在表参道上四处闲逛着等扣子下班,她的工作
是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九点。晚上九点一过,一般说来,会有一根手指在背后抵住
我的脑袋,与此同时响起了一个压抑住了笑意的声音:“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扣子,她下班了。

    那就接着逛吧。往往又要在表参道上闲逛两个小时我和扣子才会回婚纱店里去。

    回去之后,我还想和她谈点什么,她却横眉冷对,用手一指店堂里的一排博古
架:“还不进去睡觉,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婚纱店的布局是这样的:先是一个将近三十平米的店堂,店堂的右边是一排柜
台,左边的墙壁上挂满了望月先生拍的照片;往里走,是一排悬挂着的婚纱,它们
都悬挂在一面考究的用巴西红木做成的博古架上。博古架上还有很多空格用来摆上
花草和古砚之类的小玩意;在博古架背后,是另外一个将近二十平米的照相室;与
照相室平行着的,是真正用来让顾客仔细挑拣的婚纱样品室。进去样品室之后,就
可以看到墙角里的盥洗间了。

    住到店里的第一个晚上,扣子认真地到店内各处察看了一阵子,然后一指那排
博古架:“你睡里面的照相室,我就睡外面了。”

    “凭什么啊?你一个小女子,我睡外面正好可以保护你,要不然,来个采花大
盗可如何是好?”

    “得了吧您呐,您还是好好管管自己,这一带同性恋可是多得很,难保同性恋
里就没有采花大盗。”

    “嗳,你想没想过,万一我就是采花大盗呢,你一点也不害怕?”

    “少废话吧你。快,关灯睡觉!”

    于是只好关灯睡觉。透过博古架,我看见她手里的烟头还在一明一灭,可能是
新工作第一天的关系,有点累,看着看着,我就睡着了。

    半夜里,我被店里的灯光弄醒。我惺忪地透过博古架看去,看到了使我吃惊的
一幕:扣子赤足坐在地铺上,两只手按住一只倒扣着的瓷碟,瓷碟又放在一张白纸
上,我甚至能隐约看见白纸上写着两排汉字,在汉字下面,各有一个箭头指向它们,
再一看,瓷碟上也画着两个箭头,扣子的口中念念有词。“这大概就是请碟仙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

    第二天我在店里打扫的时候,在纸篓里发现了一张揉皱了的白纸,白纸上写着
两排汉字,一句是“他真的喜欢我吗”,一句是“算了吧,别做梦了”。

    
        
    


 
                                 第七章

    “吃,吃,吃你个头啊——”扣子一把夺过我的筷子:“去,洗碗!”

    我只好去洗碗。没办法,约法十九章在三个月前就订好了,其中第三章就是规
定了每餐饭后由我洗碗。起初只有约法三章,现在,约法三章已经被扣子无情地增
加到了十九章,而且,依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些条约还有继续增加下去的可能。我
洗碗时,扣子就在我身边唱歌,她唱的是给我制定的约法十九章,用的则是《三大
纪律八项注意》的调子,间歇还伴以大合唱式的三重唱,叫我哭笑不得。自从搬到
表参道之后,我已经很少去学校上课。尽管语言别科的学生被本校大学部录取要容
易些,但是,假如和要求差得太远,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有时候我也偶尔会问自己诸如此类的问题。每到这个时候,想写作的愿望就会
很强烈。

    今天早晨,当我正坐在地铺上发呆,她突然对我冷笑一声:“我差点忘记你已
经好多天没去学校了,怎么,觉得我特别好骗吧?”

    “没有啊,我自己也在犹豫还去不去呢。”我赶紧满面堆笑。

    她听见我的话,眉毛一蹙:“你少跟我废话,从明天起,你老老实实地给我去
学校上学!”

    第二天一早,她径直找了望月先生,告诉了他关于我上学的事情。望月先生倒
是好说话,扣子和他商量好:从今天起我每隔一天便去一趟学校上课。这样,我就
只有在扣子的催逼之下每隔一天去一趟学校了。

    可能是咖啡座生意太好的缘故,晚上九点过了好长时间,扣子才急匆匆从街对
面跑回来,这时候,我早就把饭做好了。吃完饭我们就背靠一个布垫坐在地铺上聊
天。这时候,屋外传来的风声很大,凉意也逐渐加深了。“这风要是再大一点,”

    扣子说,“咖啡座的淡季也就要来了,你说,我是不是得去再找份工作?”我
没有回答她,我突然好想抱抱扣子。

    
        
    


 
                                 第八章

    “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
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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