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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凡高传-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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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森特明白,最好是干脆离开布拉邦特,让他的双亲太太平平。然而,他到什么地方去呢?布拉邦特是他的家乡。他想一直住在那儿。他希望画农人和织工,他发觉唯有描绘农人和织工才是对的。他知道,那是美好不过的:冬日置身于雪中,秋天置身于黄叶中,夏令置身于成熟的作物中,春季置身于绿草丛中;那是美好不过的:常常与割草的人以及农家姑娘在一起——夏天时头上一片晴空,冬日里围炉而坐,感到一直能这样,永远将这样。 
  在他看来,米勒的《随涛》,是最接近于创造过完美事物的人。在农民生活的粗陋中,他发现唯一真正而永恒的真实。他要在户外,现场描绘。在那儿,他得赶走成群的苍蝇,与灰尘和风沙搏斗,把油画布卷起来带着走几个小时,穿过荒原和树篱。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知道已经与现实面对面过了,已经捕捉到了它的根本的质朴。如果他的农人画上散发出一股咸肉味、烟火气和土豆味,那也不是有害于健康的。如果田野里有成熟的谷物、乌肥和肥料的气味,那也是有益于健康的——特别对城里的人来说。 
  他用十分简单的方式解决了问题。沿大路不远有一所天主教堂,隔壁是看守人的住屋。 
  约翰努斯·沙夫拉特本来是个裁缝,在看管教堂之前,他一直操此职业。他的妻子阿德里安娜是一个好心肠的妇人。她租给文森特两间屋,而且高兴能为这个全村抱有反感的人做点事。 
  沙夫拉特的房子被一个宽大的门厅一分为二:右面进口的地方,是他家的住房。左面,一间大起居室面向大路,后面有一小间。起居室成了文森特的工作室,后面作贮藏室。他睡在楼上一间凸出来的顶楼房间,半间是沙夫拉特家一直用来晾晒衣服的。另半间里有一张高床和一把椅子。晚上,文森特把衣服掼在椅上,跳上床,抽一斗烟,望着白日的余晖在夜色中消逝,然后坠入梦乡。 
  在工作室里,他挂上自己的水彩画和粉画,男男女女的头像,他们的黑人般的朝天鼻子、凸出的颚骨和大耳朵,画得十分强调。还有织工和他们的织布机,妇女摆弄梭子,农人种土豆。他和弟弟科尔交上了朋友,他们合作做了一口食橱,收集了至少三十个不同的鸟禽、荒原上的各种苦鲜和植物、梭于、纺车、床用取暖器、农具、旧帽、木鞋、盆碟以及与农村生活有关的各种东西。他们甚至在橱内的后角里放了一株小树。 
  他安居下来工作。他发现大多数画家所不用的褐色颜料和沥青,使他的色彩成熟丰富。 
  他发现在紫罗兰和紫丁香色调的旁边,稍许加一点黄色,就会显得更黄。 
  他并且领悟到孤立犹如身入囹圄。 
  三月里,他的父亲在荒原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去看一个生病的教区居民,回来时咕咯地倒在牧师住宅的台阶上。当安娜·科妮莉妞跑到跟前后,他已经断气。他们把他安葬在花园中的老教堂旁边。泰奥回家参加葬礼。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文森特的工作室里,先闲聊家常,后来又谈到了他们的工作。“有人出一个月一千法郎,叫我离开古皮尔,参加一家新公司。” 
  泰奥说。“你打算接受吗?”“我不想。我感到他们的方针纯粹是生意经。’“不过你曾写信告诉过我,古皮尔……” 
  “对,‘先生们’也是追求高额利润的。再说,我到底在那儿干了十二年呀。干吗为了多几个法郎而换地方呢?有朝一日,他们会叫我负责一个分公司。一旦这样,我就能够开始出售印象主义者。” 
  “印象主义者?我想我在什么地方的画片上见到过这个名称。他们是谁?” 
  “噢,不过是巴黎的一些年轻的画家:爱德华·马奈、德加、雷诺阿、克洛德·莫奈、西斯莱、库尔贝、洛特雷克、高更、塞尚和修拉。” 
  “他们从哪儿弄来这个名称的?” 
  “从一八七四年在纳达的展览会上。克洛德·莫奈在那儿展出一幅名叫《卿象,日出》的油画。一个名叫路易·勒鲁瓦的报纸评论员,把展览会讥之为印象主义者展览会,于是这个名称就粘上了。” 
  “他们用亮色还是暗色?” 
  “唉,亮色!他们看不起暗色。” 
  “那末我怕是没法和他们一起作画的。我打算改变我的色彩,但是,我将画得暗一点,而不是亮一点。” 
  “你到了巴黎后,也许就会有不同的想法罗。” 
  “也许吧。他们当中有人卖掉过画吗?” 
  “迪朗一吕埃尔偶尔卖出过一张莫奈。大概就是那么一张。” 
  “那他们怎么生活呢?” 
  “天知道。多半靠他们的智慧。卢梭③教儿童提琴;高更向他以前的股东交易所的朋友们借债度地修拉由母亲瞻养;塞尚靠父亲。我无法想象,其他的人从什么地方弄到钱。” 
  “你全认识他们吗,泰奥?” 
  “全认识,我是逐渐地和他们熟起来的。我一直在幼‘先生们’在古皮尔公司中给他们一个小角落展览,但是他们不高兴用一根十英尺长的杆子去碰一碰印象主义者的画。” 
  “听上去我应该去见见那些人啦。你看,泰奥,你压根儿没有引起过我想见。见别的画家的念头。” 
  泰奥朝工作室的前窗走去,向外望着那一小块草地,草地把看守人的住屋与通向埃因霍温的大路分隔开来。 
  “那末到巴黎来跟我一起住吧,”他说,“反正你最后还得在那儿结束一切的。” 
  “我还不能走。首先我还有些东西要在这儿画完。” 
  “哦,如果你留在地方上,你就没有希望与你的同行们为伍了。” 
  “也许倒是真的。不过,泰奥,有一件事我无法理解。你没有卖掉过我的一张画,事实上,你也从来没有试过。你试过吗?” 
  “没有。” 
  “为什么?” 
  “我把你的画绘鉴赏家们看过,他们说……” 
  “噢,鉴赏家!”文森特耸耸肩,“我对大多数鉴赏家所欣赏的平庸一清二楚。当然啦,泰奥,你一定知道,他们的见解与一幅画的固有品质毫不相干。” 
  “哦,我不想那么讲。你的画是差不多可卖的了,不过……” 
  “泰奥,泰奥,关于我在埃顿画的第一批速写,你写信给我,就是这样说的呀。” 
  “这些话是不惜的,文森特,你似乎一直在进入高度成熟的边缘。我热切地拿起每一张新素描,希望这一点终于发生。但到现在为止……” 
  “至于可卖或不可卖,”文森特插言道,在火炉上把烟斗里的发敲出来,“那是一把旧锯子,我可不想在它的上面磨钝我的牙齿。” 
  “你说得在这儿作画。那末就快干,快完成。你愈快来到巴黎,对你愈有好处。可是,如果你同时要我卖画,就寄给我创作,不要习作,没有人要买习作。” 
  “嗯,一幅习作在什么地方停止,一幅创作在什么地方开始,这是很难说的。让我们尽可能地多画,泰奥,象啥样就哈样,不管好坏,我们就是我们。我说‘我们’,因为是你付的钱,我知道,你为了帮助我立足,麻烦是够多的了,你有权把一半作品看作是你自己的创作。” 
  “唤,至于……”泰奥走到房间的后部,揉弄着挂在树上的一项旧的无进女帽。 
  在父亲死前,文森特偶而到牧师住宅吃顿晚饭或待上个把钟头。在葬礼后,他的姊妹伊丽莎白明确地说他完全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家里的人希望能在社会上保持一定的地位。母亲感到他应对自己的生活负责,她有责任支持她的女儿。现在,他在纽南依然孤独,他以描绘大自然来代替人物。他开始了一场追踪大自然的毫无希望的斗争,一切都不对头。他平静地用自己的调色板来创造,而大自然与其相符,并追随着,就这样结束了这场斗争。当他孤寂得要死的时候,他想起了在韦森布吕赫工作室里的情景,以及这个利嘴铁四画家对痛苦的赞美。他发现,韦森布吕赫的哲学,在他坚定信仰的米勒那儿,表现得更为令人信服:“我从来不希望压抑痛苦,因为正是痛苦,常常强有力地迫使艺术家们表现自己。” 
  他与名叫德·格罗特一家交上朋友。那一家有母亲、父亲、儿子和两个女儿,全在田里干活。德·格罗特一家,象布拉邦特大多数农人一样,有权象博里纳日的矿工一样被称为“黑下巴”。他们的胜黑人似的,弓起的鼻梁,张得大大的鼻孔,阔大的嘴,长长的角形耳朵。五官从前额处向前凸出,头顿又小又尖。他们住在单间的茅舍里,墙上有当床的洞。房间当中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几口箱子,从粗糙的横梁上悬下一盏灯。 
  德·格罗特一家以士豆为粗。晚饭时,他们喝一杯黑咖啡,也许一星期有一次吃上一片火腿。他们种土豆,挖土豆,食上瓦那就是他们的生活。 
  斯蒂思·德·格罗特是一个十七岁光景的可爱的孩子。她戴一顶白色的无边大工作帽,穿一件白领的黑色短上衣。文森将养成了每天晚上去看他们的习惯。他和斯蒂恩一起爆笑着。 
  “看!”她嚷道,“我是一个高贵的太太。别人在画我的像。要我戴上新帽吗,先生?” 
  “不,斯蒂思,你这样已经很美丽了。““我,美丽!” 
  她发出一阵欢笑。她有一对快活的大眼睛,一副漂亮的神情。她的脸是她生活所固有的。 
  当她在田里挖土豆的时候,他在她身躯的线条中看到了比凯的曲线更为真正地优美。他懂得,人物画中的根本问题是活动,而以前大师们的作品中,人物的一个大缺点,就是没有活动。 
  他速写德·格罗特一家在田里挖土豆,坐在家里的桌旁,吃蒸土豆。斯蒂恩老是在他的肩头上望着,和他说笑话。有时候在星期日,她换上干净帽子和领干,和他一起在荒原上散步。 
  这是农人们的唯一消遣。 
  “玛戈特·贝格曼喜欢你?”有一次她问。 
  “是的。” 
  “那末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因为家里不让她嫁给我。” 
  “她真笨。你知道,我会怎么办而不自杀吗?我就爱你!” 
  她抬头冲着他的脸笑,奔向一丛松树。他们一整天在松林里笑着,玩着。别的在散步的双双对对看到他们。斯蒂思天生爱笑,文森特所说所做的最细小的一件事,都会从她嘴里引出不尽的笑声。她跟他摔跤,力图把他摔倒在地。他在她家里画的东西,若使她不喜欢,她就浇上咖啡,或扔进火中。她常到他的工作室来摆姿势,她走后,房间里一团糟。 
  夏天和秋天就这样过去了,冬天又来临。文森特被风雪逼得只能在工作室里作画。纽南的人不喜欢摆姿势,要不是为了钱,没人肯的。在海牙,为了作一幅三人群像,他差不多画了九十个女裁缝。他要画吃土豆和咖啡晚饭的德·格罗特一家,但是为了要画得准确,他首先觉得有必要把邻近的每一个农人画一遍。 
  天主教神父决不高兴把看守人住屋中的房间,租给一个既是异教徒又是艺术家的人,然而,既然文森特很安静,很有礼貌,他也找不出理由把他捧走。一天,阿德里安娜·沙夫拉特走进工作室,激动得很。“保维尔斯神父希望立刻见你。” 
  阿德雷亚斯·保维尔斯神父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面孔红彤彤。他匆匆地对工作室扫了一眼,感到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地杂乱无章。 
  “我能为你效劳吗,神父?”文森特彬彬有礼地问。 
  “你没什么可为我效劳的!但是我倒可以为你效劳我来帮你干完这件事,你得照我的话去做。” 
  “你指的是什么事呀,神父?” 
  “她是天主教徒,你是清教徒,但我将从主教那儿给你弄个特准。准备好几天中就结婚吧!” 
  文森特走上前去,在窗口的光亮中注视着保维尔斯神父。“我怕听不懂你的话,神父。” 
  他说。 
  “唤,你懂得很。装模作样是没有用的。斯蒂思·德·格罗特肚子大了!那个家庭的名誉必须保住。” 
  “她真是个魔鬼!” 
  “你尽管可以去拜访魔鬼。这真是魔鬼干出来的事。” 
  “你有把握吗,神父?你没有弄错吗?” 
  “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是不会谴责一个人的。” 
  “那是斯蒂恩告诉你的……是她说……我是那个人吗?” 
  “不是,她不肯讲出他的名字。” 
  “那末作为什么要把这个荣幸赐给我呢?” 
  “人们看到你们许多次在一起。她不是常到这工作室来吗?” 
  “对。” 
  “星期日你不是和她一起在田野里散步吗?” 
  “对,不错。” 
  “那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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