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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盛世华族.乱世华族梦(重修版+初版) 作者:靡宝(17k女生网vip2015-05-02完结)-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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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多赞美段义云几句,可那些词语都似带着荆条一般,说出来,就要抽得她遍体鳞伤,疼痛难忍。
  段义云就像是她小时候没有吃到的那块糖,永远都那么甜蜜,可想起的时候,也会引动遗憾伤心的泪水。
  段宁江气息已十分微弱,女孩原本丰润的面颊凹陷,眼底泛着死一般的青灰,印堂黯淡,却是一副油尽灯枯之像。
  丹菲握着段宁江绵软无力的手,忽然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记忆最深的,是段宁江在女学里锦衣华服、高贵矜持模样。刺史之女,乃是沙鸣一地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又青春貌美,怎么不骄傲?
  记得她一颦一笑都很是讲究,时刻谨慎自持,生怕损了自己名门贵女的身份。如此的精烩细食地养着,奴婢环侍地长着,尊荣金贵地呵护着,才养出这么一位端庄娇贵的华族闺秀,最后却是要这般潦倒狼狈地死在古庙茅席之上。
  这怎能不叫人嗟叹?
  恍惚中,手中冰凉的手掌将她反握住。丹菲回过神,对上段宁江一双清醒的眼睛。
  段宁江苍白的脸上腾着两片不正常的红晕,精神却是极好。丹菲看着,心猛地一沉,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
  她脑子顿时有些乱,一下想到昔日几个女孩在女学里无聊斗嘴的片段,又想到段义云朝她浅浅微笑的面孔,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段宁江倒是很淡然从容,笑了笑道:“平日在女学里,我总有些瞧不起你。没想最后,却是要劳烦你一回。很是惭愧。”
  丹菲也苦笑,道:“那都不过是些小孩子的痴闹玩耍罢了,如今国破家亡,那些芥蒂反而不值得一提。我们同窗一场,你有什么事,尽可嘱托我。我尽力而为。”
  段宁江缓缓点了点头,道:“原本怨恨老天,教我命薄如斯。可人生最后这一日能遇到你,却又是我的好运。我已是不行了,却有你,也只有你,能帮我完成这个事。只是此事责任巨大,又充满艰难险阻……怕你有个万一,倒是我拖累你了。你……可愿意?”
  丹菲皱眉,心里已经隐隐估计出了几分。段宁江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上洛王韦温之事了。
  “你就这么信任我?”丹菲苦笑,“不怕我转头就拿着这些东西去投奔韦温,换取荣华富贵?”
  段宁江坚定地摇了摇头,深深凝视着丹菲,道:“你不会。你有侠义之气,巾帼之风,断不会作出此卖之举!况且……况且,为送这份东西出城,我阿兄可是送了命的!你,忍心让他白死么?”
  丹菲静默,紧抿着唇,双目幽深地盯着段宁江。
  段宁江却是知道,她被说动了。这个赌没有压错。
  丹菲神色肃然中,却有些掩饰不住的哀伤。这教段宁江想起,段义云偶尔来女学接妹子放学时,丹菲望着他时,露出来的那种儒慕景仰的神色。段宁江当初还暗自讥笑过这曹丹菲真是痴心妄想。没想现下,她却要利用这感情,来求丹菲出手援助。
  良久,丹菲才低声道:“你要我如何办?”
  段宁江把一枚核桃大的玉牌交给丹菲,“这是我祖父在我出生时送我的玉牌,家中亲人都认得。劳烦你将我的骨灰送到我姑母的婆家崔家,他们会替我安排后世。”
  “父亲在事发之前就先行将那些证据送往了长安。”段宁江又道,“我本有一个空心镯子,花纹和这玉牌是一样的,里面有一封我父亲的亲笔信。凭借这封信,去长安寻我乳母朱氏,可取一个包裹。包裹里乃是一批陈茶,那份证据就藏其中。”
  丹菲看着她光秃秃的手腕。
  “镯子……被卫佳音逃走的时候夺去了……”段宁江苦笑,“所以,你若有机会再见到卫佳音,尽量将那镯子夺回来。然后将它交给一个人。”
  “谁?”
  段宁江道:“我有个表兄,唤作崔景钰。你们两人见过的。”
  “崔景钰?”丹菲十分意外,语气相当嫌弃,“围城那日我见过他。他当时在杀敌……好吧,算上这一出,他倒不算太纨绔。”
  段宁江苦笑,“我这表兄心高气傲,人却不坏。他若有冒犯你之处,我替他赔个不是。”
  丹菲哪里好意思让个将死之人赔礼道歉,忙道:“不过一点口角,当不得什么。你要我把信交给他?他人在何处?”
  “我同他一起突围出城的,无奈兵荒马乱,把我们冲散了。不过我们有过约定,若是失散,他会在原州泰安楼等我。他虽然有些清高孤傲,可为人品端方,值得信任。你替我对他说,他答应送我的昆仑奴……我怕是……见不到了……”
  这话含着无限不舍与寥落。丹菲无语,段宁江自己则终于落下泪来。
  “你放心。”丹菲坚定道,“我既然已答应了你,便会一定做到!”
  “我信你。”段宁江气息渐弱,抓着丹菲的手不放,道,“我阿兄……很是欣赏你的……只可惜……可惜……”
  丹菲见她眼神开始涣散,暗叫一声不好,忙道:“你且坚持住!”
  段宁江苍白的脸上浮起淡雅笑意,道:“我能交代的……都已经说完了……”
  “段宁江!”丹菲低声呼道。
  段宁江目光投降虚空,那抹笑意愈发甜美,枯黄憔悴的面孔霎时迸发出晶莹的光彩。
  “耶耶说……待过完年……就带我回长安……表兄……”
  段宁江声音渐渐弱下去,眼中的光芒好似被风吹灭的烛火,霎那之后,一切就回归沉寂。
  丹菲在段宁江遗体边静静地坐了半晌,泪水垂落,打湿了衣襟。
  方丈走了过来,低声道:“这位女施主已然脱离苦海,往生而去了。施主还请节哀。”
  “她还这么年轻……”丹菲哽咽,感到一股无力的悲哀。
  寒冬腊月,冻土坚硬,并不好埋葬段宁江。于是众人捡了柴火,将段宁江遗体烧了,骨灰装在罐子里,暂时寄放在寺庙中。方丈领着小沙弥们给段宁江做了一场小法事,将她超度。
  丹菲就着烛光,给段宁江刻了一个牌位。
  “你放心。同窗一场,我一定会完成你的心愿的。”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
  丹菲狠狠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她身形笔直,目光锋利地扫过众人,眼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我这就下山,进城救我娘。你们谁要与我同行?”
  “施主不可冲动。”方丈急忙道,“如今突厥人正在城中烧杀,你此刻下去,不是羊入虎口?再说此时月黑风高,行路艰难,你万一遇上猛兽可怎么办?”
  “家母正被困城中,我怎么可以坐视不管?夜间防守最弱,我才可以寻机会潜入城中。”丹菲将弓箭背好,把弯刀和匕首牢牢系在腰上,“家国危难之际,我纵使不能杀敌报国,也当奋力营救亲人!”
  方丈见她心意已决,知她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只得无奈摇头。
  庙中其他人也有不少有亲人被困城中,可是众人惧怕突厥人,觉得与其现在送上门给突厥人屠戮,还未必救得了亲人,不如等过几日突厥抢够了离去,再进城给亲人收尸。
  丹菲见无一人响应跟随,也毫不在意,只朝方丈行了个礼,推开庙门。清瘦敏捷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方丈一声“阿弥陀佛”随着寒风,送了丹菲一程。

刘家灭门
  雪已停了,月亮半遮着脸,刚刚能照清路。山林百兽踪影尽灭,只余一片死寂。
  丹菲佩着弓箭,辨识着山林中被积雪覆盖的采药人的小径,骑马前行。
  寒冷彻骨的北风夹杂着碎雪在荒原上呼啸肆掠,像是战死的幽灵们在哀嚎,在哭诉。干枯的树木被吹得乱舞,树枝就像伸向天空求救的手,一株株都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冤魂。
  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冰冷锐痛。碎雪钻进衣领,很快融化成水,顺着脖颈流下。汗水却被寒风冻结在发鬓眉梢,结成冰霜。
  四更时分,丹菲终于抵达了沙鸣县城。
  果真如丹菲所料,经历了一日的战争和一夜的烧杀抢夺后,突厥人也疲倦了。只是沙鸣城在短短数日内就已经面目全非,变得千疮百孔。城墙上随处可见烧灼后的痕迹。惨淡月色下,城内飘着浓烟,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焦臭和血腥气息。
  到处尸骨累累,有战死的士兵,也有被屠戮的平民。还有很多负伤未死的人,在冰冷的血中挣扎着,**呼号。整个沙鸣城已如同人间地狱。
  城门破损,有数名突厥兵值夜,只准出,不准进。大概是已经烧杀够了,突厥人并不阻拦城中百姓出城。他们会检查行人包裹,抢夺走所有值钱物品。但凡有反抗,就当即砍杀。
  丹菲发觉突厥戒备也不算森严,毕竟如今的沙鸣城已无什么可守卫的。她从死人堆里扒了一身突厥士兵的衣服穿上,趁换岗时,混在一群喝得东倒西歪的士兵身后,溜进了城里。
  昔日繁华整洁的街道已经面目全非,房屋基本都被烧毁,只剩断壁残垣,焦黑的烟灰就像黑色的蝶一般在天空中混着细雪翻飞。废墟中还冒着青烟,倒塌的瓦砾下甚至能听到伤者的**。
  刘家。
  丹菲站在烧焦的大门口,腿里仿佛灌了铅一般。破损的门后,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家丁,断裂的手中还拿着刀棍,曾试图抵御过敌人的来袭。
  丹菲跌跌撞撞地走着,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扫过。他们大都死不瞑目,身躯被大刀砍得支离破碎。看到春娟的时候,丹菲屏住了呼吸。
  这个郭夫人身边的丫鬟,模样生得好,总是爱笑。而如今她衣衫凌乱地倒在台阶下,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将她身下的雪地都染红了。
  内堂里悬挂着一个人影。丹菲的视线从那双绣花鞋上移,看到了郭夫人青白的脸。
  丹菲大口喘气,一步步退开,险些跌坐在地上。而后她跳起来,转身朝母亲住的小院子冲去。
  陈夫人的小院也被烧了一半,正屋的门大敞着。丹菲哆嗦着一步步走过去,就看到母亲穿着她最喜欢的一件银红绣折枝莲花的袄裙,倒在一面墙下。
  丹菲走过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浑身颤抖着,慢慢拨开了母亲盖在脸上的头发。
  陈夫人如睡着一般阖着眼,额头上血迹斑斑,骨头都凹进去一块,可见当时撞墙时,用了多加的劲。她是下了宁死也不受辱的决心的!
  丹菲一点点摸着母亲的脸,摸着她再也不会张开的眼睛。陈夫人手中还握着一把剪子,尖头磨得尖锐无比。她只是一个女子,没有能力和那些蛮夷拼杀,只能选择干干净净地离去。
  丹菲慢慢滑下去,伏在母亲已经僵硬冰冷的尸体上,把脸埋在她胸前,无声地痛哭起来。她哭得力竭,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情绪憋着无处发泄,她只好握着拳头狠狠地捶着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生父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带着全家逃至沙鸣,就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安定的生活。可为什么曹家人还是逃不过命运,一而再,再而三地面临家破人亡的惨剧!
  丹菲那时候觉得,自己当时已是把一生的泪水都流尽了。
  之后很多年里,她颠沛流离,漂泊万里,人生大起大落,尝尽酸甜苦辣,却都含笑以对。直到那个男人转身离去之际,她久违的泪水才再度夺眶而出。
  陈夫人妆扮过后才自尽,显然就是想走得体面一点。丹菲自然不会就这么把母亲的遗体弃之不顾。她哭完后,便将母亲背在背上,朝后院走去。
  后院门半开着,门前倒着两个人,一人是刘家的老管事,另外一人竟然是刘公。
  刘公朝着院门扑倒在地,背上中了一刀,深可见骨,已然气息全无。只是他怎么会死在后院门口?难道是逃来的时候被砍杀了?可郭夫人和母亲在屋里自尽,为何不跟着他逃来后院?
  丹菲把陈夫人背进后院菜地,放在地上。然后折返回去,再把郭夫人和刘公夫妇俩的遗体也背了进来,准备将三位长辈安葬了。
  后院也被洗劫过,家畜和食物大都被突厥人抢走。万幸柴房没有被烧,里面放着七、八个腌菜罐子也好端端的摆放在墙下。
  丹菲翻找到一把锄头,转身出门之际,一声极细微的响动传入耳中。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出头,从靴子里里拔出了匕首。目光锐利地扫荡了一圈,然后落在了屋角几个半人高的大坛子上。
  她眯了眯眼,一步跨上前,用匕首猛地将一个坛子的盖子掀开。瓦盖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摔成几片。
  “出来!”
  坛子里的人蠕动着,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露出一张脏兮兮地,被泪水打湿的脸。
  “阿……阿菲……是我……”刘玉锦穿着一个小厮的衣服,蓬头垢面,比丹菲还像一个乞丐。
  她在这里躲了一整天,冻得浑身僵硬,只知道外面闯进家里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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