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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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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稽旅行》、《女學生旅行記》、《新法螺》五種。然《新法螺》屬於理想的科學,《大除夕》描寫歐洲政界腐敗,各有趨意,惟《啞旅行》一書,實可爲滑稽小說中之泰斗,耄壬慌e一動,一言一語,處處令人噴飯,處處可補撸v日記之不足,不必言其所以然,而自能鏤人心版,此眞得小說之三味之神髓者。近日又有《滑稽外史》之刊,共六册,爲譯本中成帙最巨者,窮形盡相,惡人、善人、僞人、貧人、富人一一爲之鑄鼎象物,使魑魅罔兩,不復有遁形。歐西此等小說,風行一世,有裨於社會處不少,如《孤星淚、《旅行述異》皆同一宗旨者,但不可指爲滑稽小說耳。 

  余謂小說可分兩大派:一爲記述派,綜其事實而記之,開合起伏,映帶點綴,使人目不暇給,凡歷史、軍事、偵探、科學等小說皆歸此派。我國以《三國志》爲獨絕,而《秘密使者》、《無名之英雄》諸書,亦會得此旨者。一爲描寫派,本其性情,而記其居處行止談笑態度,使人生可敬、可愛、可憐、可憎、可惡諸感情,凡言情、社會、家庭、敎育等小說皆入此派。我國以《紅樓夢》、《儒林外史》爲最,而《小公子》之寫兒童心理,亦一特別者也。 

  文章有用於此則是,用於彼則非者。偵探小說本以布局曲折見長,觀於今世之歡迎《福爾摩斯偵探案》,可見一斑。林琴南先生所譯各本,類皆有特色擅長處,獨於《神樞鬼藏錄》一書,不獨《因馬丁休脫偵探案》迻譯在前,因而減色,卽統閱全文,亦殊未足鼓舞讀者興趣,祗覺黯淡無華耳。余謂先生之文詞,與此種小說爲最不相宜者。 

  吾聞西洋各國文化之盛,每年小說之出版多者以千計,少者以數百計。吾國近年之學風,以余所見,殊覺有異。敎科書—政法、實業、科學專門各書,新譯者歲有增加,而購書者之總數日益見絀,一異也。常購者不論何種購而庋之,究之未曾一寓目,遑論其內容美惡,二異也。小說書歲亦出百餘種,而譯者居十之九,著者居十之一,抑似國中社會無有供其資料者,三異也。譯者彼此重眩跤写颂幊霭嬉牙墼拢颂幱职l行者,名稱各異,黑白混淆,是眞書之必須重譯,而後來者果居上乘乎?實則操筆政者賣稿以金錢爲主義,買稿以得貲爲盡義務,握財權者,類皆大腹賈人,更不問其中源委,曾無一有心者顧及銷行之有窒礙否,四異也。彼此以巿道相衡,而乃揭其假面具,日號於性唬骸父牧夹≌f,改良社會。」嗚呼!余欲無言! 

  觀於今日小說界,普通之流行,吾敢謂操觚家實鮮足取者,是何故?因艱於結構經營,咚疾季帧t以譯書爲便,大著數十萬言,巨且逾百萬,動經歲月。而成書後又恐無資本家仿雞林賈人之豪舉,則以三四萬言、二三萬言爲便,不假思索,下筆成文,十日呈功,半月成册,貨之書肆,囊金而歸。從此醉眠巿上,歌舞花叢,不須解金貂,不患乏纏頭矣。誰謂措大生計窘迫者?此所以歲出有百數也,是亦一大可異者也。 

  余向持一論,謂男子而鰥,不妨再娶,女子而寡,何妨重嫁,胡以婦人守節若爲天經地義,不能越此範圍者然?及閱西國小說,則結婚自由,婦人再嫁,絕無社會習慣之裁判,爲之一快。且亦不乏爲夫守節,立志不二者,更爲之一快。 

  余向又持一論,謂父母之於子女,本無二致,胡以生女不生男謂之絕嗣?及閱西國小說,則絕無此等風俗,若與余意不侄希瑺懼豢臁!

  西國社會中,浮致蓭煛⑨t生,胡所握之權,幾爲吾人所不可思議?所以爲善者少,作惡者多,卽小說中亦鮮不涉於此等人者。余每閱小說,至醫生、律師,輙爲之懍懍,其出於余之意外者,亦卒尟焉,殆亦立法之弊也。 

  偵探小說,余甚佩《奪嫡奇寃》一書,卽一名《枯寡婦奇案》者,不僅案之反覆曲折處見長,卽搭司官之裁判時,其審度寬嚴,折衷至當,實足令人五體投地,且有裨於臨機斷事處不湣=裾浧湓娜缦拢谑卦疲骸

  搭司官意謂彼爾卑爾德今巳身犯大罪,此案卽歸我辦理,我按我之執事,用我之權力,假公濟私,可乘間報復(前搭眷一女子庫理野亞,此時已辭搭,而與爾卑爾德訂婚,故云然),找唤^好機會。(中略)復憬然自悟,謂我苟存此怨憎之私意於其間,而加人以罪,實爲不可,微特無以對天下人,卽自己亦無以對自己。復自籌度,我於此案,無寧不辦,而諉諸同僚,乃爲得計。且我於往時固嘗欲槍斃彼爾卑爾德者,今乃乘其危而加之罪,於我心亦滋慚愧。(中略)忽復念及前時,伊嘗與庫理野亞相約,後此當爲彼一好友,今若不能援救爾卑德爾之性命,未?有負前約;如能竭己之力以救爾卑爾德,而還諸庫理野亞,磊磊落落,乃不愧丈夫之所爲,何必遽將此事諉諸他人?然其心計,雖若已定,而未能定也。找赃‘背法國之法律而徇私,以救有罪之人,實非司官所應爲者。於是躊躇莫決,反覆不定者久之。忽拍案啓目而自勉曰:『似此昏迷妄想,我膽量何其怯也!我今旣任司官之職,卽當依官行事。我目中無所謂仇,無所謂友,無所謂恩,無所謂怨,惟以公平之心,辦理罪人,亦復何顧忌?彼爾卑德爾而有罪,卽當加之以罸;或無罪,卽當釋之使歸。我雖爲搭卜鑾,然我此身非我有,實不啻按法律而行之一機器而巳。至是而若有私心存夫其間,或爲憚,或爲怒,斯無異於自輕其職務者。我惟知有法律而已,不知其他;我惟知有罪人而已,遑問其爲爾卑爾德?』伊心中如此一想,其計遂決。 

  偵探小說,自譯籍風行後,於是有擬中國事實爲《中國偵探案》者。然書雖架空,著之殊非易事。吾友摩西嘗於論俠義小說時縱談及之,以爲如歐陽春、展昭、智化、蔣平等,實出偵探名家之上。蓋一切法律交通之不完全,僅恃其腦力、腕力之敏捷以摘姦發伏,難易勞逸,迥乎不同也。余謂著此等書,於西國偵探反對方面着筆,最足發人深省。何謂反對方面?如電報啵д荒軐∑冢饨绮门袡嘀畣适В{賄舞弊之差役,顢頇因循之官吏,皆足僨事於垂成,虧功於九仞。若不寫其事之奏續,而記其事之失敗,失敗理由,卽原因於以上種種,如是則必有痛恨此積習而思整頓挽回之者矣。其影響不將及於今之社會哉。 

  今世言情小說多矣,而詮解「情」字,多未得當。余讀南海吳趼人先生所著《恨海》一卷,篇首言情一段,實獲我心。其言曰:「人之有情,係與生俱來,未解人事以前,便有了情。大抵嬰兒一啼一笑,都是情。並不是那俗人說的『情福С蹰_』那個『情』字。要知俗人說的情,單知道兒女私情是情,我說那與生俱來的情,是說先天種在心裏,將來長大洠в幸惶幱貌蛔胚@個情字,但看他如何施展罷了。對於君國施展起來,便是忠;對於父母施展起來,便是孝;對於子女施展起來,便是慈;對於朋友施展起來,便是義。可見忠孝大節。無不是從情字生出來的。至於那兒女之情,只可叫做癡。更有那不必用情,不應用情,他那浪用其情的,那個只可叫做魔。還有一說,前人說的,那守節之婦,心如槁木死灰,如枯井之無瀾。絕不動情的了。我說並不然,他那絕不動情之處,正是第一情長之處。俗人但知兒女之情是情,未?把這個『情』字看的太輕了。」是其見地何等公平正大,說得「情」字何等磊落光明,正足一翻言情之案。但於「情」字外添一「癡」字、「魔」字,亦正不必。要知「情」字、「癡」字、「魔」字本無甚分別,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癡者魔者無一不自以爲多情,而有情者亦無一不絕癡入魔者也。 

  《恨海》中論《紅樓夢》一段謂「寶玉用情不過是個非禮越分罷了。若要施得其當,只除非施之於妻妾之間。幸而世人不善學寶玉,不過用情不當,變了癡魔;若是善學寶玉,那非禮越分之事,便要充塞天地了。後人每每指稱《紅樓夢》是誨淫導淫之書,其實一個『淫』字何足以盡《紅樓夢》之罪?」是言亦不盡然。夫寶玉用情,何曾不摯?用之於妻妾之間,彼與林黛玉情深誼切,雖薛寶?猶不能奪其初意,其情之專若是。至如兄妹親戚間,處處熨貼周旋,謂爲多情可也,謂以情癡情魔,則固寶玉之所不肯認,而況加以一「淫」字乎?《紅樓夢》自是絕世妙文,謂爲誨淫導淫,眞冬烘學究耳。夫冬烘學究,何能讀絕世妙文者? 

  書中寫陳伯和前後竟是兩人,而其過渡處只在說謊得了八口大皮箱。拾遺金於道者,尙不得爲佳士,況以言誑得者乎?要之其前半之循規蹈矩,全是未出書房門之佳子弟,純然天性;後半之舉動氣息,全是不知自愛之少年無賴,純然人欲。嗟呼!習俗移人,至成第二天性。余年僅卅,而見人之陷此途者,已不知凡幾,深佩作者竟能以沉痛之筆,爲之一一繪聲繪影也。此種好小說,殊爲不可多得。 

  近年小說各書,譯著競出,其中不乏名著作,所異者於廣吿中恆見大書特書,爲某某大小說家、某某大文學家。其互相標榜,冀其書風行以博蠅頭之利者,吾無罪焉;不謂竟有自稱爲大小說家一若居之不疑,名之無愧者,豈非咄咄怪事! 

  拢龤U之批《西廂記》也,以爲此爲拢龤U之《西廂記》矣。近人所著,不少自作之而自批之者,是殆懀啦环β}歎其人,或從而攘之乎?否則,胡爲是汲汲也?一笑! 

  文家下筆,於繪聲、繪色二事,頗不容易。歐陽修《秋聲賦》最膾炙人口,而其描寫聲字,不過「初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砰湃」,及「鏦鏦錚錚,金鐵皆鳴」數語耳。余謂不若柳柳州《小石城山記》「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之激越,良久乃已。」眼前情景,最爲雋永有味。至若小說,尤難着筆。憶《紅樓夢》《月夜警幽魂》一段云:「只聽嘁的一聲風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滿園中唰喇喇的作響,枝梢上吱嘍嘍發哨,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只是樹枝上葉和那落下的葉二項,已寫得有聲有色。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洵非虛語。 

  歷史小說最難作,過於翔實,無以異於正史。讀《枺芰袊尽罚X索然無味者,正以全書隨事隨時,摘錄排比,絕無匠心經營於其間,遂不足刺激讀者精神,鼓舞讀者興趣。若《三國演義》,則起伏開合,縈拂映帶,雖無一事不本史乘,實無一語未經陶冶,宜其風行數百年,而婦孺皆耳熟能詳也。 

  《三國演義》一書,其能普及於社會者,不僅文字之力。余謂得力於毛氏之批評,能使讀者不致如猪八戒之喫人參果,囫圇吞下,絕未注意於篇法、章法、句法,一也。得力於梨園子弟,如《鳳儀亭》、《空城計》、《定軍山》《火燒連營》、《七擒孟獲》等著名之劇何止數十,袍笏登場,粉墨雜演,描寫忠奸,足使當場數百十人同時感樱鲇洃洠病5昧对u話家柳敬亭一流人,善揣摩社會心理,就書中記載,爲之窮形極相,描頭添足,令聽者眉色飛舞,不肯間斷,三也。有是三者,宜乎婦孺皆耳熟能詳矣。 

  戲劇與評話二者之有功小說,各有所長。有聲有色,衣冠面目,排場節拍,皆能輔助正文,動人感情,則戲劇有特色;而嘻笑怒罵,語語鬆快,異於曲文聲眨幢M會解,費時費錢均極短少,茶餘酒罷,偸此一刻空閑,已能自樂其樂,則評話有特色也。 

  《紅樓夢》,小說中之最佳本也,人人無不喜讀之,且無不喜考訂之,批評之。乃今日坊間通行之本,都是枺赐プo花主人評,蛟川大某山民加評,其評語之惡劣陳腐,幾無一是處。余恆擬重排一精本,用我國叢書板口,天地頭加長,行間加闊,全文?用單圈,每回之末,夾入空白紙三、四頁,任懀x者加圈點,加批評。吾知此書發行後,必有多少奇思異想,釣心鬭角之佳著作出現矣。 

  《紅樓夢》中人物怜悧卽溜,以賈芸爲最。其初見鳳姐一段,兩個聰明人說話,語語針鋒相對。卽此一席話,實令人五體投地。其文云:「至次日,來到大門前,可巧遇見鳳姐往那邊去請安,纔上了車。見賈芸來,便命人喚住,隔窗子笑道:『芸兒你竟有膽子在我跟前弄鬼!怪道你送枺鹘o我,原來你有事求我。昨日你叔叔纔吿訴我,說你求他。』賈芸笑道:『求叔叔的事嬸娘休提,我這裏正後悔呢。早知這様,我一起頭就求嬸娘,這會子也早完了?誰承望叔叔竟不能的。』鳳姐笑道:『怪道你那裏洠С蓛海蛉沼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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