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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十一辑)-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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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往往因为无法战胜月亮的引力,投出去的一勺乳浆又回落到自己头上。
  我的聋子表弟超群出众的表现还远非这些。对于他来说,在鳞片之间掏月乳是一种游戏:他有时根本不用勺子,只用一只手,甚至一个手指头伸进鳞片缝隙中。他没有一定的运动路线,只是从一点跳到另外一点,像要跟月亮开玩笑,出其不意,甚至是给它搔痒。说来也怪,它的手到之处,乳浆竟像从肿胀的母羊乳头上向外喷射而出。我们这些人就只好跟随其后,拿着勺子收集他“开发”出的乳浆。他时而往东,时而向西,没有明确的路线,显得十分随意。有些地方只是因为他觉得有味道才去,比如一些鳞片之间裸露着的软软的皱褶。有时,表弟连手指都不用,而是用他计算精确的跳跃去踏,用大脚趾(他是赤脚登月的)戳出月乳来。从他发出的欢叫声和随后的一连串跳跃来看,这似乎是他开心取乐的极点。
  月球表面并不是均匀的鳞状,有些地区是光滑裸露的单色粘土。对聋子来说,这种柔软的空地给了他翻跟斗和几乎像鸟儿一样腾飞的想象,他真想全身都浸泡在月亮的乳浆之中。就这样,他跳来跳去,到一定时候就看不见他的影子了。月球上延伸着大片我们决无任何好奇或任何理由去探险的地方,表弟就消失在那里。我想,他在我们眼皮底下所做的那些翻跟斗之类游戏不过都是一种准备活动或开场序幕,他一定要去隐蔽的地方做什么秘密活动。
  在金礁湾的那些夜晚,我们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快活,但有一种悬念,就好像脑壳里面不是大脑,而是一条鱼,一条受月亮吸引而浮上来的鱼。我们唱着、叫着、耍着。船长的妻子弹竖琴,她的胳膊极长,在夜光下像鳗鱼一样闪着银光,腋下则是像刺海胆一样神秘的深色。她的竖琴声甜美,但嗓音尖利,到了几乎无法忍受的程度。我不得不发出长长的喊声,与其说是为她伴声,不如说是为了保护听觉器官。
  透明的海蜇浮到水面上抖动着,有的离开水面,飞向凹凸不平的月球。小希恩息以抓在空中飞行的海蜇为乐,但这并非易事。有一次,她伸着胳膊想抓住一只海蜇,向上一蹿,自己也飘了起来。因为她瘦小,还差几个盎司的体重才能战胜月球引力,被地球引力再拉回来。于是,她就和那些海蜇一起在海面上空飞了起来。这可真让她害怕了,她一会哭、一会笑,后来索性开始在空中抓甲壳类和小鱼,放进嘴里嚼起来。我们忙着追赶她:月亮沿着椭圆形轨道开始远去,后边拖着一片海洋生物,像流星云一样在海天之间飘动;有一片弯曲的长海带,小女孩就悬浮在那些海带中间。小希恩息有两根小辫子,这两个辫子也在飞舞,朝着月球翘起来;她又蹬又踢,给空气一定的力,好像要战胜那股看不见的气流。在飞行中,她丢了拖鞋、袜子也从脚上拖拉下来,受地球引力的作用而挂在空中,我们站在梯子上努力去抓回它们。
  抓住空中浮游的小动物吃掉确实是个好办法,希恩息越吃就越增加体重,也就越向地球坠落,而且因为她是那些浮游物体中最大最沉的,那些软体动物、海带和浮游生物就像她集中起来,很快就给她披上一层二氧化硅的壳,壳质的贝、龟甲壳,乃至海草。她在这些七七八八的杂物中逐渐摆脱了月亮的引力,直到落到海上,泡在水中。
  我们划船去救援:她的身体还颇有磁力,我们费了很大气力才把她从附着在身上的那些杂物中解救出来。柔软的珊瑚缠在头发里,我们用梳子每给她梳一下,就有小鱼小虾纷纷落下;她的双眼被贝壳糊住了,帽贝的吸盘吸住了眼睑;乌龟的触手从她的胳膊缠到颈部;她的衣服几乎是海带和海绵的织物。我们只能先除去最大的异物,其余的东西,如那些小贝壳和鱼翅,就靠她自己在以后的一个星期之内继续摘净。她的皮肤上沾了很多小硅藻,而且是永远不脱落的,若不仔细看,她身上总像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地球与月球之间的两股力量相互较量就是这样的,我说还有甚者:从月球落到地球上的物体在一定时间内还保持着月亮的磁力,拒绝我们这个世界的吸引。我够大够重了,每次上去再回到地球上都要有一个重新习惯的过程,同伴们都得抓住我的两只胳膊用力拽,他们在颠簸的小船上,而我则继续头朝下脚朝天好一阵子才行。
  “你抓住,用力抓住我们!”他们向我喊着。在这乱抓乱摸中,我有时抓住武贺德太太的乳房。又圆又挺的乳房,接触起来感觉良好,心里踏实,她的引力与月球的引力相当,甚至更大一些。在我头朝下的降落中,我能用另一只胳膊搂住她的腰,更便于重新过渡到这个世界来,一下子摔落到船底。武贺德船长为了让我醒来,还要朝我泼一桶水。
  就这样,我开始爱上了船长夫人,这也是令我痛苦万分的事。因为我很快就发现船长夫人的目光总是盯着一个人不放:我表弟的手一稳稳地碰到地球卫星表面,我就能从她的目光中看到对聋子与月球之间彼此信任的情感的反馈;当表弟去做那些神秘的月球探险而消失时,我看见她惴惴不安,如坐针毡。对于我,已经是一切都十分清楚了:武贺德夫人正在嫉妒月亮,而我正在嫉妒表弟。武贺德夫人有钻石一样的眼睛,目光之中燃烧着烈火,她看月亮时几乎像在挑战,就好像在说:“你不会占有他!”而我觉得被完全排斥在外了。
  对这一切最不理解的就是聋子。当人们帮助他降落时,正如我已经解释过的,大家都拉他的腿,武贺德夫人每每不能自制,整个人都毫不吝惜地身心投入,伸出她那银白色的双臂去迎接他。对此,我心中袭过一种痛楚忧伤(她降落时我也抓过她,她的身体是顺从的,但没有像对表弟那么感情投入地扑来);而他却满不在乎,还沉浸在对月球的陶醉之中。
  我看看船长,自问他是否注意到妻子的举止表现;但他那张布满皱纹盐渍重重的紫红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流露出来。由于聋子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月亮,他的降落就意味着开船起航。那时,武贺德做出非常友善的姿态,把丢在船底的竖琴拾起来递给妻子,我便合着唱起忧伤的曲子:“每条银光闪闪的鱼在水面游呀游,每条模糊不清的鱼在海底沉牙沉。”大家都合声而唱。
  每个月,地球的这个卫星刚一到那里,聋子就进入他那隔绝于世的境地,只有到望月接近时他才醒来。那次,我故意不去参加登月,得以挨着船长夫人留在船上。表弟刚一上梯子,武贺德夫人就说:“我今天也想去那上边!”
  船长夫人还从未登月过,但武贺德并不反对,甚至把她推到梯子上,喊着:“你去吧!”于是,我们大家都动手帮助她:我从后边支撑她,我感到她在我的双臂之上,圆圆的,软软的。为了撑住她,我的手掌和脸都紧紧贴着她,直到她升到月球时,我感到一种失去接触的痛苦,以至为了能跟随其后,便扑过去说:“我再上去一点,好扶她一下!”
  我像被一只钳子夹住一样给拉了回来:“你留在这里,这里有你该干的事!”武贺德船长并没提高音量,对我命令着。
  那时每个人的意图都已经很清楚了,而我却没有理解,甚至现在也不见得把一切都弄清吃透。船长夫人可能一直怀着与我表弟共同登月的愿望(或至少不让他一个人出现在月亮上),而她的计划很可能有更加远大的目标,甚至是得到聋子的理解而共同谋划的:一起藏在月亮上面呆一个月。但是也许我的表弟是道地的聋子,对她所试图解释的一切都没有理解,甚至连自己是夫人所期望的对象这点都毫无察觉。船长呢?他期望摆脱妻子,我们看到,她刚一到月亮上面去,他就变了模样,于是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根本不设法挽留她。然而,他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月亮的轨道在变化吗?
  我们谁也没有对此有过疑问。聋子,也许只有聋子在朦胧中知道些什么,预感到那晚将要告别月亮。为此,在他的秘密地方藏了起来,再没有露面。船长的妻子则一直跟着他:我们看到她多次穿过鳞片间的开阔地,突然停下来,望着我们这些留在船上的人,似乎是问我们是否见到过聋子。
  那夜肯定是有些不正常:海面不像以往月圆时那么紧绷绷的几乎向天空拱起来,而是显得很放松,很柔和,好像月亮的磁力不再发生作用了。连月光也不同于其他满月之时,好像在黑色夜幕中变得更浓了。那月亮上面的同伴们应该也发现了正在发生的情况,向我们投来惊慌的目光。我们双方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月亮远离地球而去了!”
  喊声未落,月亮上露出了我的表弟,他奔跑着,显得并不惊慌,也没被惊呆:他手扶月亮地面,像以往一样翻个跟头,而这次他却只能跳到空中悬浮了起来,像上次小希恩息一样,在月亮与地球之间停顿了一会,他转过头,用力像游泳时战胜水流的样子挥臂朝我们的方向以从未有过的缓慢速度游来。
  月亮上的其他水手都急忙模仿他的样子,没有人想到把采集到的月乳带回船上,船长也并未为此而斥责哪个。由于时间过得长了些,两个星球之间的距离不再容易穿越,无论他们怎样模仿表弟或飞行或游泳,都是在半空手舞足蹈胡乱比划而已。“互相抓住!笨蛋!你们互相抓住呀!”船长大声叫着。听了他的命令,水手们试着相互抓住,形成一团,一起向地球引力区前进:突然一下,扑通一声就落入海里。
  小船奋力打捞他们。“等等,还差夫人呢!”我叫起来。船长夫人也试图跳过,但她只在离月球几米的地方飘动,划动着她那银白色的双臂轻柔地飘动着。我爬到梯子上,想把竖琴伸过去让她抓住这个机会。“你到不了那里!要去抓住她才行!”我挥动着竖琴想纵身跃起,而我头顶到月亮的距离不再是先前那么近了,那巨盘似的月亮显得小了,而且越来越小,好像是我们的目光把它盯得越来越远。天空像个无底深渊,只有星星越来越多,夜空在我们头上泻下一条空洞洞的河,使我陷入无比惊恐和头晕目眩之中。
  “我害怕,”我想,“我太怕跳下去了!我是胆小鬼!”而那时节我竟跳了下去。我在空中拼命游动,把竖琴伸向她,而她非但不迎我而来,反而自转起来,朝着我的一会是脸,一会是后背。
  “我们拉到一起呀!”我喊着,已经快赶上她了。我抓住她的腰,手臂和她握到一起。“我们一起落下去!”我集中全力要跟她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体验搂着她的全部的滋味,以致较晚才意识到虽然在拉她摆脱月球,却使她又重新回落到月球上。难道我没有意识到吗?还是我从一开始就有了什么想法?我无法理出自己的思想头绪,却从喉中冒出了一句:“我跟你在一起待一个月吧!不,我靠着你待一个月!”我喊着,无比冲动,“我在你身上待一个月!”就在那时,我们落到月亮上,我撒开了手,我们一东一西摔在凉凉的鳞片上。
  我抬起眼,以为就像前几次登月时那样,一定会看到我头顶上面的汪洋大海像一个无边的巨大屋顶。然而,此次虽然见到了它,却要高得多了,还有海岸线,礁石,海角;至于那几只船,就实在小得可怜;同伴们的脸已无法看清,他们的呼喊声也极其微弱。只有一个声音从近处传来,那是武贺德夫人的声音。她找到了竖琴,正抚摸着它,弹出如泣如诉的一支悲曲。
  漫长的一个月开始了,月亮缓缓地围绕着地球转动,在这个悬在空中的星球上,我们看到的不再是熟悉的海岸,而是其深无比的汪洋大海,炽热的火山砾形成的荒漠,冰川覆盖的陆地,偶尔闪现出爬行动物的森林,飞流直泻切成的陡峭山石,沼泽地上的城镇,凝灰岩的大墓地,陶土泥浆的帝国……距离使一起都涂上一层相同的色调:从外边看去,每个形象都显得陌生。大象群和蝗虫群在平原上都显得一样铺天盖地,一样浓稠密集,以致无法区分它们。
  照说我应该非常幸福:终于如愿以偿,只有我和她在一起,独享与武贺德夫人的亲密,而表弟所羡慕的月球成了我独占的领地;这一个月的日日夜夜,月球毫不间断地展现在我们面前,月球表面的乳汁以其酸甜可口的味道滋养着我们。当我们举目望去,那个养育我们的世界终于在我们眼前展现了它多变的形态,没有哪个地球人能看到如此景色;我们凝望月球那边的星辰,大大小小的,像是被天穹压弯了的枝上挂满的成熟了的亮果。然而一切都在更光明的希望的那边,对于我,这却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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