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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短篇小说(第十六辑)-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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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他家什么值钱,”村长说,“你就拿什么好了。我给你作这个主。”

    可是,牛素彪又迟疑起来。

    “我看他家没什么值钱,”他说,“家里一堆破烂,白给谁,谁也不要。”

    村长想了想,点头说:“那倒是。我看他家也是满屋子的碎柴禾,打堆打堆也
卖不出百儿八十。他家里也就崔小花值钱。”

    牛素彪一见村长也发愁,简直就要绝望了。“村长。”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眼里含着乞求,让村长都不忍看他。

    “素彪,”村长突然用商量的口气对他说,“你能不能,宽限他一些时间,等
他日子好过了,再……”

    “可我这个腊月里就要用钱哩。”牛素彪说。

    村长接着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把媳妇娶来了,且娶了个崔小花这样的好媳妇,”村长说,“他就不能耽
误你娶媳妇!”

    牛素彪心里说不出对村长这句话有多么感激。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表示赞同
村长的观点了,就那么浑然不知地傻笑了一声。

    “你回去,素彪,”村长说,“我会想出办法的,这是原则问题哩。”

    牛素彪千恩万谢地走了。

    村长回到家里,他老婆就问他牛素彪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他刚要说出实情,忽
然又怕她小看了他,就含混地说:“一件小事罢。”他老婆也认为不过是一件小事,
便不追究。他想了想,又说:“裘爱竹已经请过王大牙了……”却觉得一点心绪也
没有。再看看老婆,专心地在簸箕里拣坷垃,领口开着,露出半个胸脯。

    很显然,老婆没在听。

    村长说:“睡觉!”

    这是白天。白天里村长要睡觉,老婆的心就一颤,眼睛就像看不清坷垃了似的。

    黑夜里,村长很有精神。

    老婆哼叽叽的,像只春猫。在村长的意识中,老婆却半是老婆,半是崔小花。

    村长把精神释放出来后,就躺下了。可他是睡不着的,终于穿衣下了床。

    在街上转悠了一阵,村长就发现自己是站在刘福采家附近。他走了过去。

    刘福采家的屋里没亮灯,院子里也黑乎乎的。村长一时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把
刘福采叫出来。

    村长觉得自己的听觉出奇地敏锐,他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这对他并不是陌生的。

    他的身上一热,他想不出刘福采连双好腿都没有,竟会跟崔小花弄出这么大的
声来。

    村长重又回到家里,老婆还没睡着。他什么也没说,就把她搂住了。他想,老
婆真是一种让人爱不够的东西。接着,他也就想到了牛素彪。在这样美妙的夜里,
牛素彪除了搂他自己,他还能搂谁呢!

    第二天一早,村长就找到牛素彪。“素彪,”村长说,“你要刘福采还钱是干
什么呢?要娶媳妇吧。你娶媳妇干什么呢?”

    牛素彪脸红得像颗西红柿。

    村长知道他领会了,就接着说:“我想了一夜。我把主意想出来了。”

    牛素彪像得救了似的,看着村长。可是村长又不说了。村长不停地点头,就像
眼前只他一个人。

    “村长,”牛素彪小心地叫他一声,像在提醒他还有自个儿在这里。

    “你既然也知道娶媳妇是干什么的,”村长说,“那就好办了。”

    牛素彪就开始糊涂了。

    “我是想了一夜哩。”村长说,村长撇下牛素彪,自顾走了,让牛素彪蒙了一
头的雾水。

    村长来到刘福采家。崔小花看得出他又要对她家爷们儿有话说,就自觉地去挑
水了。

    “你的女人真好,”村长说,“这么有眼色。”

    “那咱就开始说吧,”村长说,“我昨天原是想过来问问你的,但我又想我是
用不着问的。福采,你自己说,你家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

    刘福采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目光就在屋里环视了一下。可他的确没能断定自
己家还有什么最值钱。这让村长为崔小花感到悲哀。

    村长失望地叹了口气。

    “福采,你能从亲戚那里借出钱来吗?”村长又问他。

    刘福采摇摇头。

    “这么说吧,”村长稍稍考虑了一下,“你到底能不能在这个腊月里借到五千
块钱?”

    刘福采还是摇头。

    “那就好办了。”村长说。

    刘福采满脸迷惑。

    “福采,”村长温和地说,“借债还钱,这可是原则。王大牙请我一次花十四
块五,我就得请他一次花十四块五,花不了十四块五,我就得再请一次。福采,你
是明白的。”

    刘福采脸上的神色就像是明白的。

    “那就好办了。”村长又这样说。

    刘福采脸上又像是迷惑了。

    “你就拿能值五千块钱的东西抵给他。”村长一语道破了谜底。

    刘福采轻轻地“呀”了一声,半晌都在愣着。村长想给他时间考虑,也就不打
断他。

    “村长,”刘福采回过神来,就低声问道,“这是牛素彪的主意吧。”

    村长说:“牛素彪也知道娶媳妇是干什么的——”

    “那牛素彪就不是人!”

    刘福采清晰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出这种主意的人也不是人!”刘福采又说。

    村长的脸色很难看。

    “这是什么话!”村长说,“违反了原则就是人吗?”村长沉吟一下,“我明
白了,福采,你是不想还牛素彪的钱,你想用你爹的一把灰打发了人家。你爹的灰
你都不想要了,看你这人当的。崔小花知道了也不会对你满意。我看我是说不动你
了,咱索性来问问崔小花。崔小花很好。”

    崔小花已经挑水回来了。她在门外听到了村长跟刘福采说的话。村长看见了她,
就叫她:“来,来,崔小花。”

    崔小花进了屋。

    “你来说说,”村长说,可又忽然顿住了,转向刘福采,“还是你来告诉她吧。”

    刘福采猛地垂下了头。

    “我都听到了,”崔小花大大方方地说,“我一踏进刘家门,就都明白了。村
长说得对,欠债还钱,是老古理。”

    “是啊,原则嘛。”村长插一句。

    “原则上的事,”崔小花脸上腾地红了,声音也就很低,“村长比俺懂。”

    村长不好意思了,忙着摆手:“也就比你们多去塔镇听过几回镇长的报告吧。

    崔小花你这是过奖了。“

    “牛素彪兄弟要是不嫌弃俺,”崔小花说,“要是觉得俺还值五千块,那就,
请村长作主吧。”一扭头从村长身边走过去,到床上低头坐着了。

    “小花,”刘福采直一直身子,只呼了一声,身子就又塌下去。

    “看吧,”村长说,“我说过的,崔小花很好。”

    村长就大功告成似地离开了刘福采家。

    “素彪,”现在村长是在村委会里,村长让人把牛素彪叫来的,“素彪,”村
长有些激动,有些讲不出话来。

    牛素彪竖直了耳朵听。

    “牛素彪,”村长终于说出来,“你的好时候到了。”

    牛素彪急得说:“我不懂,村长。”

    “笨蛋!”村长骂他,“你怎么会不懂!快回家去,把全身洗洗。”村长眯着
眼看他,神气暧昧,“那物件也洗洗。睡睡觉,然后晚上再到这里来,东屋有张床,
铺盖都有。我给你留着门。”

    “村长,我真的不懂。”牛素彪又说。

    村长这才想到牛素彪可能是不懂的,谁的头一遭能懂那么多呢?“我告诉你,
素彪,”村长耐心地说,“崔小花同意来跟你睡觉了。刘福采家最值钱的东西今儿
晚上就是你的了。”

    牛素彪傻在了那里,嘴张得很开,露出里面一根肥胖的大舌头。

    “回去吧,”村长说,“记住,对崔小花好一点。”

    “村长!”牛素彪忽然叫道。

    “我没骗你,”村长说,“我这是刚从刘福采家回来。”

    “村长,”牛素彪不知说什么好。村长又催他走。“那我的五千块钱呢?他说,”

    我要我的钱!“

    “崔小花跟你睡了觉,”村长说,“你们之间的帐就两清了。”

    “可我想要我的钱。”

    “你要钱干什么?哦,你要钱娶媳妇。”村长说,“你娶媳妇干什么?嗨,我
还以为你是很明白的哩!你娶媳妇不就是为了跟她睡觉嘛。媳妇是一种好东西。”

    “可我就想要我的钱!”牛素彪固执地说。

    村长就觉得牛素彪并不是那种灵透的人。“刘福采家没钱,”村长干脆地告诉
他,“刘福采都快难为死了。刘福采说了,你要觉得他爹的那把灰值钱,你就把那
把灰拿走好了。”

    “我操他八辈祖宗!”牛素彪大叫一声,腾地跳起来,从村委会跑出来了。

    村长心里格登一下,赶忙追出去,可到了门外,牛素彪已经没影儿了。

    刘福采坐在灶柴里,崔小花坐在床上。从村长走后,他们就一直这个样子。可
是村长的声音又从院子里传过来:“牛素彪来过没有?”高福采的反应是下意识地
抓了一把灶柴,崔小花则猛地浑身一颤。

    村长在门口出现了。他朝里面看了看,说:“牛素彪没来吗?”他感到放心了。

    刘福采的脸色很难看,跟屋里的阴暗融在了一起,让村长无法马上离开。

    村长进了屋,就说:“福采,你是不是想不开?也是的,自己的女人跟了别人,
谁也不会乐意的。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要是能拿出五千块就没什么说的了。

    不过现在又有些不好办了,牛素彪那狗日的,他还不同意哩。我一告诉他,他
就拔腿跑了。“

    刘福采刚才听到村长在找牛素彪,还以为牛素彪真的来了,也说不出是不是气
愤,心里一阵紧张。村长说过了,他也就渐渐缓和下来。

    “他不同意?”刘福采说。

    “这个犟种,还是非要他的五千块钱。”村长忿忿不平地说,“我一说让崔小
花跟他把债抵了,他就大骂操你八辈子祖宗。这个犟种,我看他是要拆了你的屋咧。”

    刘福采脸上难说是什么表情。

    村长用眼角瞟一瞟床上的崔小花。“当然,”他又善解人意地说,“这也不是
说崔小花不好。”他对着刘福采,实则对崔小花说,“你知道,腊月里他就要娶亲
了。”

    崔小花没吱声,看得出她也已经平复了。

    “不用怕,”村长说,“我有办法让他答应。”

    村长到了街上,逢人便问:“见到牛素彪了没有?”

    在村里的一眼老井旁,有人说见到了。“他在街上跑,看样子是想媳妇想的,
心里烧得慌。”这个人说。

    很多人就笑了。这个人朝井里吐了一口唾沫,村长看见了,就说:“你怎么朝
井里吐唾沫?”

    “没谁吃这口井里的水了。”这个人说,“咱都吃自家压水井里的水。”

    “怎么没谁吃这井里的水?”村长说,“刘福采家里就吃。”

    这个人才想了起来。

    村长在一座废弃的饲养棚里见到了牛素彪。“素彪,”村长说,“别任性了。

    为了那五千块钱,你总不能拆了刘福采家老屋吧。你就是拆了他家老屋,你也
得不到这五千块,还得让人家说你牛素彪不好为人。你又何苦呢?“

    牛素彪抵在墙上,不停地用手指抠着墙上的土。

    “再说,你要钱也不过是娶女人。你娶女人干什么?”村长说,咽了口唾沫,
“是为了跟她睡。女人,是一种好东西哩。你娶女人是为了睡,跟崔小花也是为了
睡,都是一样。”

    “我操他八辈祖宗!”牛素彪低低地骂着。

    “你就是操他十八辈也没用的,”村长说,“钱还是要不回来。”

    “我操刘二大叔!”

    村长就笑了。“素彪,你越说越傻。你刘二大叔不过是一把灰,刘福采说过的,
你愿要这把灰你就要。”

    “我操刘福采!”

    “刘福采就是死了,你榨他也榨不出五千块。”

    “我操崔小花!”

    村长又笑了。“这就对了。”他说。

    “可我就是要钱!”牛素彪却又说。

    村长暗暗摇摇头。村长显得不耐烦了。“素彪!”他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
有的是闲工夫吗?一个村里的事,张家的李家的,王家的高家的,有多少!我能总
给你牛素彪和刘福采两家王八蛋操心吗?我已经接到通知了,塔镇后天还有个会,
我不抓紧时间打点打点村里的事能安心开会吗?牛素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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