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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茅盾文学奖]第4届-刘斯奋:白门柳-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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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也没说什么,就是请大爷早点过去,说有事商量。”冒成早有准备地回答。
    冒襄明白朋友们所说的“事”是什么。他不再追问,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今晚同社友们的聚会来。今天是三月初七,还有大半个月,也就是三月二十八,复社要在苏州虎丘举行建社以来第四次大会。吴应箕已经事先通知他,今晚的聚会,就是要最后再商量一下这件事。冒襄本来是打算参加虎丘大会的,现在他得赶回如皋去,向母亲报告父亲的事情。一来一往,时间就来不及了。不过,冒襄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因为虽说这是复社领袖张溥逝世之后的第一次全社大会,很可能要讨论推举继承人的问题,颇为重要,但是,前些时候社内各派展开激烈的角逐较量时,自己一直无暇参与,置身事外;而争夺的结果,这次大会的主盟一席,又被扬州地区的社长郑元勋和松江地区的社长李雯夺去,自己这一派人被完全排除在外,看来大势已去,再参加,也实在没有多大意思……他打算等一会儿见到吴应箕他们,把自己改变主意的事告诉一声就完了。
    冒襄终于洗完了脸,丢下脸帕,容光焕发地直起身来。冒成已经捧着新衣巾在旁边伺候着。冒襄翻了翻,是一件百幅流云满绣金的浅蓝直裰,一顶蓝色绣红花万字头巾。他觉得还过得去,便点点头,正想让冒成帮他穿上,忽然瞥见那伶俐汉子正眯缝着眼儿在笑。
    “嗯,你笑什么?”冒襄一边戴着头巾,一边问,“莫非你瞧我刚才,有什么可笑之处不成?”
    “啊啊,小人不敢!”冒成赶忙说,“小人刚才想起了一件事。”
    “哦?”
    “小人想,老爷这件事有了着落,大爷就能到姑苏去看陈姑娘了!”
    冒襄正把一只胳膊伸进袖筒里,听了这话,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说:“该打的奴才,偏你有这许多闲嚼蛆!”
    冒成说的这个陈姑娘,就是苏州红极一时的名妓陈圆圆,色、艺、才号称三绝。
    去年春天,冒襄到湖南去探望当时还在衡州做官的父亲,途经苏州时认识了她。两人一见钟情,并且有了密约。到秋天,冒襄从湖南护送母亲回来的时候,两人又在苏州再一次见面。当时陈圆圆刚刚躲过一次外戚豪家的逼抢,急于从良嫁人;冒襄对于陈圆圆的娟秀慧黠也颇为满意,终于答允娶她。但是恰好这时传来了冒起宗调职襄阳的消息,事情便拖了下来。这半年,冒襄忙着替父亲奔走,一直腾不出手来料理陈圆圆的事,而且也再没有工夫到苏州去过。虽然陈圆圆三番几次来信询问催促,但冒襄感到不能太过着急。根据这些年来同女人们打交道的经验,他对于自己有着十足的自信。他很了解自己高贵的家世、超群的才华,以及出众的仪容风度,每一样对于女人们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在情场角逐之中,他从来都是一位稳操胜券的将军,只有他经常冷淡地拒绝那些为他如痴如狂的女子,而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女子拒绝过。即便是同陈圆圆互相玩弄感情游戏的过程中,他的这种信心也从来没有动遥他不相信陈圆圆还会有什么变卦,以及发生投向别人怀抱那种事。不,他根本不相信!而且,他倒是有意把迎娶的事拖一拖,以免办得过于急迫匆忙,让陈圆圆顺当容易地达到目的,到头来,倒让她把自己看轻了。因此,当冒成提起这件事时,虽然有片刻工夫,他犹疑不决:是否真该先到苏州去看望一下陈圆圆?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已经拖到了今日,再迟十天半月,也是一样的。”他想。
    冒襄一声不响,穿戴停当,然后以坚定、清晰的口吻叮嘱冒成:别忘了明天一早雇船回如皋!说完,便从桌子上拿起那柄李昭制竹骨、王孟仁画面的名贵折扇,用了一个潇洒优美的动作,轻轻一挥,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外走去。
    四
    李十娘是秦淮河的一位名妓。她家的房子坐落在钞库街南,离冒襄下榻的河房,也就一里之遥。那一带,南京人叫做“旧院”,是秦楼楚馆萃集之所。南京城里最有身价的一群妓女,如李十娘、顾眉、李大娘、尹春、范钰、沙才、马娇、顾喜、崔科、葛嫩、李香等等,都在那儿比屋而居,以她们的芳名丽色,招引着四面八方的风流豪客。这会儿华灯初上,正进入了一天当中最热闹快活的时刻。柔靡妙曼的歌声、琴笛声随着温馨骀荡的春风远远近近地飘送过来,把来往行人的心头撩得痒酥酥的。
    与三山街那边不同,这一带的店铺十有七八都是做的吃和玩的生意。一眼望去,酒楼连着酒楼,茶社挨着茶社,在雪亮的明角灯的映照下,一间问都座无虚席,人声鼎沸。那些遍布全街的大小赌场里,更是生意兴拢人们不仅在这儿赌纸牌、赌骰子,还赌斗鸡、斗蟋蟀、斗鹌鹑;戏棚里锣鼓喧天,正搬演着一出又一出的新剧;妙曼柔媚的昆山腔,在这儿风靡一时。至于依赖这条街市谋生觅食的人,更是五花八门,从清客篾片、占卜相面的、抬轿撑船的、杂耍卖唱的,到卖花送果的、修脚篦头的、和尚道士、师姑卖婆、泼皮闲汉都有。他们一天到晚在街市上出没游转,一心指望在那些衣饰华丽、出手豪阔的客人身上碰碰运气,讨个彩头……因为终于放下了心中一件大事,冒襄此刻感到多时未有过的轻松。他愉快地、不慌不忙地走着,觉得今天晚上这街市上的灯光分外明亮,人们的脸孔也变得分外亲切、可爱。如果不是一支押送礼品的队伍走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也许会这样一直走到寒秀斋。然而,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停住脚,回头对跟随在后面的冒成说:“我几乎忘了,熊老伯那儿,我今日去得匆忙,不曾备得礼品。
    如今事情办成了,这份礼是欠不得的。你赶快回去打点,宁可多花点银子,总要像样些——连夜给送过去。““是!”冒成答应着,又问,“现在就去么?”
    “嗯!明儿我们要家去,该办的事情还不少。我这儿不过几步就到了,也不用你跟着。待会儿,你打发三儿,要不冒贵过来接我就完了!”
    冒襄重新转过身来。他小心地靠了路边走,以防被身后不断喝道急奔而来的轿子碰着,脸上始终挂着和气的微笑。
    然而,渐渐地,一阵嗡嗡的低语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那是一种胆怯的、机械的乞求声。开始这声音很小,断断续续,随后就扩大起来,越来越响,终于成了一片不间断的喧嚷。冒襄吃惊地站住了,回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聚拢了一大群乞丐,全是些年纪幼小的孩童,大的不过十四五岁,最小的只有三四岁。在市肆的灯光下,看上去他们几乎都是一个模样:乱草一样的头发,污秽尖削的脸颊,呆滞的、没有神采的大眼睛。他们有的穿着褴褛不堪的衣衫,有的则赤裸着上身,露出了伶伶瘦骨。几个年纪更幼小的,干脆一丝不挂,在春夜的寒气中瑟瑟发抖。他们全都乞怜地望着冒襄,一个个伸出了黝黑纤瘦的手爪,幽灵似的在他跟前攒动着……冒襄惊慌地后退一步,厌恶地皱起眉毛,随即又站住了。他想了想,脸色变得平和下来。他习惯地回顾一下,又把手伸进怀里,忽然怔住了。原来,为着省得麻烦操心,他身上从来不带银子,银子一向由冒成或是别的亲随收着,随时随地跟在他身边,替他支付打发。刚才冒成匆匆一走,冒襄此刻身上竟是连一个铜钱也没有。
    他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转动着眼睛,向四面张望,希望能发现一个认识的人。
    然而,没有。他回过头来,朝那群正怀着不安和希望静静等待着的小乞丐瞅了一眼,忽然,他转过身,迅速地向就近一家酒肆走去。
    “店家!”他向坐在柜台后面的一个白发老头儿拱拱手,“我想向宝号借十吊钱应用,权且以此为押,未知可否?”冒襄说着,把从手上褪下来的一枚精金镶翡翠指环,放在柜台上。
    老头儿瞥了冒襄一眼,拿起指环,眯缝着眼睛反复审视了一阵,又抬头重新打量冒襄。终于,他堆起笑容:“好说,好说,敢问尊客高姓大名?要这十吊钱可是急用?”
    “小生如皋冒襄,借寓在下边不远河房里,今日因出门匆匆,身上不曾带得有银子,故此相烦老丈相帮。这十吊钱——”他指一指站在街中,正远远地朝这边观望的那群小乞丐,“也一并烦老丈替小生散给他们。明日小生来取回信物时,另有酬谢!”
    “哦,冒相公原来欲行善举。小老自应效力,‘酬谢’二字,如何敢当!”老头儿显出肃然起敬的样子。停了停,他看着冒襄,眨眨眼睛,多少有点尴尬地:“这指环,按理也不敢让相公留下,只是……”冒襄微微一笑:“老丈肯允相帮,小生已感激不荆指环一定留下,就请赶快施行吧!”
    “这——小老就大胆从命了!”老头儿顿时高兴起来,他郑重收起指环,然后拿过纸笔,写了一张字据,双手交给冒襄,又亲自搬了~张椅子,请冒襄坐下,这才转过身,急急走进后面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个年轻伙计走出来,搬了两张八仙桌,两张长凳,在店门外摆好,然后,同那掌柜老头儿一起,从后间将十吊钱扛了出来,堆在八仙桌上。
    那群小乞丐早已等得万分焦急,瞧见这种架势,也不待招呼,立即“哄”的一声,拥上前来。两名年轻的店伙早已做好准备,他们站在八仙桌前,伸手一拦,把小乞丐们拦住了。
    站在桌子后面的掌柜先不忙发放,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列位!请听小老一言:近来天时不正,水旱频繁,远近四乡,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饿殍载道,满目凄凉,消息交传,已非一日。
    虽有官府垂念哀怜,百计赈济,惟是饥民日众,杯水车薪,此亦有目共睹。今有如皋冒先生,文名素著,久孚乡望,且饥溺为怀,有口皆碑,偶来留都,目睹时艰,不忍坐视,慷慨解囊,以使嗷嗷待哺之辈,得以苟延残喘,实属功德无量!小老现今于此替冒先生发放,特此布知,所望四方仁人善士,能者效力,富者输财,挽救浩劫于万—……“老头儿咬文嚼字,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篇,一边说,一边还洋洋自得地摇头晃脑,也不管周围的人听得懂听不懂。冒襄不禁惊奇起来,心想:原来这老头儿是念过几天书的,却拿到这当口来卖弄,真是好笑!本来沽屠之辈中略通文墨的,如今也不算稀罕,只是他出口成文,得体堂皇,倒是难得。所以,当老头儿说完,拱着手作了半个罗圈揖,又转身朝冒襄深深一揖时,冒襄就赞许地笑着,做了一个请他发放的手势。
    老头儿受了这鼓励,劲头儿越足。他回过头去,瞅着那群小乞丐,威严地说:“现在开始放赈,每人一百文大钱,不许挤抢,谁要挤抢,不光没有,还要老大棒子打开去!”
    老头儿这几句话果然有作用,本来做好了猛冲猛抢准备的小乞丐们,顿时变得服服帖帖。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来领了钱,然后,又走到冒襄跟前,叩头称谢。
    冒襄和气地点着头,或者做一个让他们起来的手势。他并非第一次做这种善事。
    三年前,他来南京应乡试时,就曾经在桃叶河房里临时收养过一批流落街头的弃儿,后来又捐了一笔银子,把他们送到寺院去安置。比起那一桩轰动一时的善举来,眼前这种小事实在不算什么。不过,他现在心情极好,“真是不巧,怎么偏偏身匕忘了带钱,要不,还可以多放它几两银子的!”他想。于是,他开始盘算着,等父亲的事情一办成,他就派人上扬州,请一个班子,到如皋去唱几天戏,谢神还愿。到时,再像像样样地散它一笔赈……“嗯,虽说这半年来,奔走请托,家产已经变卖了不少,不过,这一笔开销,看来还是省不得的。”这样暗暗决定了之后,他就抬起头,心安理得地瞧酒店掌柜发放。不过,小乞丐实在太多,而且一个比一个肮脏、丑陋,令人瞧着很不舒服。
    渐渐地,冒襄厌倦起来,任凭他们叩头,懒得再答理。又坐了片刻,冒襄终于站起来,向老掌柜道了别,委托他把事情办完,然后,自己继续往前走去。
    冒襄不慌不忙地走着,一边倾听身后伙计们唱筹发放的声音,同时,还感觉得到路人的指点和赞许的目光。他心头洋溢着一种做了善事之后的满足和快乐。这种感觉同先前喝下去的那两盅美酒交融起来,使冒襄的脑袋变得有点晕晕乎乎,脚步也有点轻飘飘的了。
    当冒襄来到钞库街,兴冲冲地打算往旧院里走的时候,忽然大吃一惊——他发现,另外一群乞丐已经撵上了他。这一次不光是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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