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 第十五辑-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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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灯
■文/菩提萨缍
■在到底是多久之前，大概觉得死亡一向是和自己挂不上关系的。心里想着最起码我还这么小，要死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在之后的岁月里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的时候，也会发泄地喊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可是并不会真的去死。心里的对白是“即使要死也得等我环游完世界再说”。小时候看见电影里电视剧里的“砍头”或是“战士们冲锋陷阵最后一批一批地倒下”的场面是根本没感觉的。要说没感觉还不够恰当，应该说成是还没意识到“死亡的概念”。因为那个时候觉得“死”是一件很不现实的事情。起码是遥远到用光年也无法计算的事情。
可是。慢慢地计算着的不是光年、流年。
而是在人生的看似漫长其实短暂的岁月里，慢慢地接近了它。
而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无论是谁总是要死。这是一个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知道是无法改变的还是要悲伤。
知道是自然规律还是无法释然。
■说起来现在也不愿意相信的是“他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不愿意”里更多的成分是“怎么能相信”、“太不真实”。直到翻开手机呼叫那个熟悉的号码时，话筒另一边传来“您拨打的是空号”的时候，你才认识到这个号码不再有人接听是怎样的一种概念。
他的离开不只是消失。而是连同着他身边的一切淡然地蒸发在人间不留痕迹。
■终于，不愿意相信的、不能接受的事实渐渐靠近你的时候，除了莫名的恐慌以外就只能是无能为力。
现在回忆起两年前的事情，还是清晰地历历在目。包括那些细小的枝节。它们在记忆里深深地住下，像夏天衣柜里发潮的霉味。
你记忆里关于他的存在都是美好的。小时候他用宽阔的肩膀把你驮在肩头，玩着猫捉鼠的游戏。小时候的你曾经以为只要在他宽阔的肩上，自己就是傲踞群首的女王。小时候你看着他慈祥而温和的笑容想让他做你的爸爸。那些对于今天已经成长的你来说，都成为遥远的记忆。甚至在后来亲戚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时常拿起这些说起你儿时幼稚的表现时，你也会面红耳赤。儿时你关于父亲的记忆是有些恐惧的。所以更愿意亲近总是微笑待人的母亲的弟弟。你小时候对“舅舅”这个称呼的具体意义没有了解。但是小小的你知道在成人那个繁复的世界里他是一个好人。你愿意亲近的也只有他那样的好人。
他从小书读得不多。吃了很多苦。在你这样的年龄里他已经独自承担起一个大家庭的责任。可是他不埋怨世道不济，认真刻苦钻研，经过多年下海经商，也谙知世故。却仍旧待人宽厚。也因此对孩子极其宠爱。你清楚地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你去郊游，一路上闷闷不乐，只因为小时候的你懂得钱的虚荣，埋怨你母亲给的郊游费用太少。半路上他开车追过来，只为了给你塞几张票子。你惊讶地看着他，他笑着说“知道你妈妈给你的钱不多，再给你送点。”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不止几次，记忆里，不知道有多少。他背着你母亲偷偷给你零用钱，宠爱你。无论公司多么忙，任何一个儿童节他都要坚持陪你过，带你去游乐场，给你买棉花糖和漂亮的花裙子。
小时候你唯一一次恐惧他是在四岁那年，一次他抱着你的时候抽烟，不小心烫到你的睫毛。小孩子总归是有些记仇，从那以后你便躲着他。每次他看见你唤你的名字想要抱你，你都露出恐惧的神情躲开他。后来他就不曾在你面前抽过烟。你长大后，他还时常对你露出孩子般惭愧的表情。
渐渐地你成长起来。从童年过渡到青春。青春期里叛逆的时候和家里所有的人都闹得不可开交。唯独他理解你开导你。他仍旧用习惯性的动作表现他对你的爱。用长满青色胡茬的下巴贴着你的脸。那种感觉和幼年时的触感相同。小学时候和班里的同学闹不和，你讲给他听。初中的时候你早恋，你向他倾诉。高中的时候对未来的迷茫，你同样对他说。然后你想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很漫长的一生的事情都对他倾诉。
你又想到他会和所有人一样生老病死，你知道死亡还是无限遥远的未来，是在你长大了强大了扛起责任的遥远未来。
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世界上与生老病死并行的，是同样无法数清的天灾人祸。
你更没有想到“天灾人祸”与“舅舅”在某一天会有着紧密的联系。
在你心里一直坚定地用着最单纯的心看待这个世界，这个道理也是他教会你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然而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里，你认清了人情冷暖。也了解了他是个多么心地仁厚的人。
他一向为人大方待人宽厚。面容荣辱不惊。即使后来你长大看见他西装革履地和别人谈着生意上的问题，有着自己所坚持的原则，也游刃于商场的尔虞我诈。可是他仍是你记忆里那个只穿运动衫卡其布裤子、笑容温暖、抽烟很勤、只要喝一点酒脸就通红的舅舅。
■如今当你在医院的太平间里看见那个玻璃盒子里面容浮肿，虽然已经整理过仪容，可是脸上还留着事故后怎么也去不掉的伤痕，身上蒙着白布，身体冰冷的他。你面容沉着冷静，死死地站在尸体旁边不肯离去。众人把你硬拉扯走。那个时候你在拉扯中流下眼泪。
你眼睛里散发着孤傲寒冷的暗淡光芒。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不真实。你母亲叫你快跪下给舅舅烧纸钱，谁料你还是一动不动地流着眼泪。
母亲走过去气急败坏地扇了你一巴掌叫你跪下的时候，你才喊出声音来“他没死！他没死！”
他怎么可能死。
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就在大前天还见过面。
就在大前天还围着桌子一起吃饺子。
就在大前天他还对你说等这笔生意谈成了要换更好的车子带你兜风。
而现在他说的一切却只能在梦里实现。
而他用梦想为你构筑的世界也在那一天彻底化为灰烬。
好人并不一定有好报。
为什么会这样。
葬礼举行了三天。空气里弥漫着人们的哭泣哀号悲伤的气味，你揉揉鼻子，能辨别出
的却只有化在烟火里的纸钱味道。葬礼的第三天凌晨出殡。黑暗里你格外精神，一个人独
自守着灵柩。这三天里你只在太平间里最后见过一次，见过他躺在冰冷的玻璃棺材里。你
把目光锁定在黑白照片后被人用黑布掩上的棺材所露出的一角。
你缓缓地走过去。丝毫没有觉得恐惧。你慢慢地掀开了那块黑布，看见了面容已经严重变形的他的脸。你看见他露出的修长手指。换了干净的他喜欢的样式的新衣服。你忍不住，已经哭得干涸的眼泪再次喷涌出来。你能够想象从前那样亲近他。你想他像从前那样关心你爱护你。你想他在你心里的位置是什么。你把脸慢慢地靠近冰凉的玻璃。幻想着他可以感受到这一切。
你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你想问他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你想知道在那个冰凉黑暗的世界里他孤独么。
你想告诉他你非常期待着坐上他的新车。
你想告诉他他在这个世界上多么重要。
你想告诉他有太多的人为他伤心。
你想告诉他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像他那样好。
你想对他说你长大后要挣许多许多钱像孝敬父母那样孝敬他。
你想对他说……
那么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回来。
是不是可以回到这个有着阳光和灿烂星辰的温暖世界呢。
■他去世后的两年时间里你从来都没梦见过他。你从前听人说过，如果你十分思念一个故人，他就会出现在你的梦里。或者他十分思念你，也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可是整整两年。
你听家人亲戚说起他曾给他们托梦。
可是。
他却一次也没出现在你的梦里。
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多少次你想在梦里等他。你想再唤他声“舅舅”。你想他再和你说说话。哪怕只是对你笑笑。
这些就够了。只要是那张脸、那个声音。
你觉得如果真的有天堂。那么他一定在那里。
你祈祷像他这样的好人一定要活在最美好的地方。
■那天夜里他终于出现在你的梦里。梦里你激动地恸哭起来。你叫他舅舅。你问他为什么才来。你问他是不是不想你。
他如活着的时候一样。两年里面容没有一点苍老。笑容温暖，声音平和地对你微笑着摇头。
他说他来找盏灯。
你问他找什么灯。
他说小时候有一次你的台灯坏了，他答应要给你修好，可是那次因为工作的关系他食言了。那盏灯一直没能修成。他说小时候你因为这件事情生了他好一阵子气。
他说这次他一定要修好。
他说这次他决不食言。可是这些你早已不记得。
梦里，你泪眼矇眬地揉着双眼，慢慢蔓延开来的柔和橘色刺痛了你的双眼，也遮盖了原本梦里的无限黑暗。
对她说
青色信笺
■文/林檎
青仔：
现在是10月1日凌晨1点15分。我本来正躺在床上听CD。大段大段的蓝调之后是李伟菘不知名的钢琴独奏。音色透明，旋律清朗，情绪寂傲。并夹杂着一点点犹疑一点点尘味和一点点流连不定。不知道是哪一个音节叫醒了我记忆中已经略显模糊的你。回想最后一个场景，我坐在绿色自行车上单脚搭地，扭头看你打开红色计程车车门。然后我们背向而驰，速度不一，成为这辉煌到刺眼的夜幕下两个渺小到不可辨别的圆点。
这个分镜头之前，你说过的话，你脸上的表情，你发圈的颜色，早已随着那一天不能再现的清澈天光一起被我丢在咖啡厅里的长沙发上。我当时急于撇开一切离开这城市，因而没有携带多余行李的打算。从我踩动脚踏板的那一刻开始算起，恰好只剩下30个小时。
上个周末在学校超市买到了你以前常在午饭后喝的那种乳饮料。出来时突然下起
雨，我只好把饮料瓶揣在外套里面跑回宿舍。脚步重重落下的地方水花依次溅起，齐齐
开放在裤管上。自然神的行为艺术总是叫人狼狈不堪。我们也应该有过类似的雨中狂奔
的经历吧？
应该有。
毕竟高中三年，我们的世界下过这么多场大雨。湿透，晒干，再湿透，再晒干，我们终于在某一次意义不明的重复后学会了撑伞。后来想起9月7日彼方也是这样突然落雨。那天我坐在红色计程车上给你发短信：“正在去机场的路上。看到的最后一个动物是一只臭虫，它趴在公寓一楼的大门把手上欢送我，因此坦然离开没有遗憾。”
你回给我两个预计中的“哈”字。我习惯性地按下回复键，却想不出怎样填满空白的手机屏幕，只好退出。旋盖设计的索爱W550C，有节奏地“啪”一下转开，再“啪”一下合上。然后我把铃声音量调到最大又打开了震动。再然后我每隔五分钟仔细确认有没有新信息或未接来电。再再然后，我轻微摇头。这个包含了我所有幸运数字的电话号码将在24个小时后废止。
我以为在那之前总能有些什么来证明这种软弱无力又一厢情愿的所谓幸运。等待的是什么？酝酿的是什么？想带却带不走的是什么？想扔却扔不掉的是什么？那时候我通通回答不了。后来我明白，我不过是不想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这座城市。潜意识里的不甘心如藤蔓般四向疯长，扰乱连贯清晰的回忆，使之断裂成一地碎屑。我无法整理。所以我拼命追忆的片段怎么找都找不到，反而一不小心就捡起原本想要永世埋葬的某一刻。
我们放肆地挥霍青春的时候，不曾想到，所有的踌躇满志和神采飞扬早在最初就指向了这样一个全然相反的讽刺结局。我们只能平静地接受。青春这段生命中漫长而燥热的夏天，让我们倒在摇摇欲坠的小骄傲里昏昏沉沉，误以为自己站在全宇宙的中心。单纯得可笑。可笑到以至于我都不愿相信我竟然有过如此幼稚的想法。那么，这狂妄的幼稚又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消失掉的呢？答案淹没在时光里，被不知名的物质腐蚀，颓败得面目全非。机场高速路上，形形色色的人们怀揣着形形色色的心事赶往同一个地点。他们也是奔赴人生下一条线段的起点，还是辗转了几个撕心裂肺的弯角后又假装面无表情地踏上返途？候机厅自动门打开的瞬间，我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搭乘过的红色计程车，心想它会不会是你曾经搭乘过的呢？又记起一个月前看电视时听见一个主持人说道，这个夏天就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