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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十日谈-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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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货物一样,这些尸体,给层层叠叠地放在坑里。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泥土,直到整个坑都
装满了,方才用土封起来。

    当时整个城里的种种凄惨景象也不必一一细谈了,我只要再补说一句,当城内瘟疫横行
的时候,郊外的市镇和乡村也并没逃过这一场浩劫,不过灾情不象城里那样声势浩大罢了。
可怜的农民(以及他们的家人),在冷落的村子里,荒僻的田野中,一旦病倒了,既没有医
生、也没有谁来看顾,随时倒毙在路上,在田里,或者死在家门口。他们死了,不象是死了
一个人,倒象是死了一头牲畜。

    城里的人们大难当前,丢下一切,只顾寻欢作乐;乡下的农民,自知死期已到,也再不
愿意从事劳动,拿到什么就吃什么,从前他们在田园上、在牛羊上注下了多少心血,寄托过
多少期望,现在再也顾不到了。这样,牛、驴子、绵羊、山羊、猪、家禽、还有人类的忠诚
的伴侣——狗,被迫离开圈栏,在田里到处乱跑——田里的麦早该收割了,该打好收藏起来
了,却没有一个人来过问一下。这些牲口,有许多好象赋有理性似的,白天在田野里吃饱了
草料,一到天晚,虽然没有家人来赶,也会自动走回农庄来。

    让我们再从乡村说回到城里吧。其实除了说天主对人类真是残酷到极点,还能怎么说呢
(当然有些地方也得怪人类太狠心)?由于这场猛烈的瘟疫,由于人们对病人抱着恐怖心
理,不肯出力照顾,或者根本不管,从三月到六月,佛罗伦萨城里,死了十万人以上。在瘟
疫发生之前,谁也没想到过城里竟住着这么多人。

    唉,宏伟的宫室,华丽的大厦,高大的宅第,从前达官贵妇出入如云,现在却十室九
空,连一个最低微的仆从都找不到了!有多少显赫的姓氏、巨大的家产、富裕的产业遗下来
没有人继承!有多少英俊的男子、美丽的姑娘、活泼的小伙子(就连盖伦、希波克拉底、伊
斯克拉庇斯1都得承认他们的身子顶结实),在早晨还同亲友们一起吃点心,十分高兴,到
了夜里,已到另一个世界去陪他们的祖先吃晚饭了。

    讲述这种种悲惨的事,我自己也觉得十分心酸;所以不如就此打住,现在我只想在下面
提到一件事:

    佛罗伦萨城里,居民相继死亡,几乎成了空城;不过我后来听到一个可靠的人说,在一
个礼拜二的早晨,做过弥撒,庄严的圣玛利亚·诺凡拉教堂里冷冷清清,只留下七个年轻的
妇女,都穿着跟这个年头正相配的黑色丧服。她们中间不是带着亲戚关系,就是有着朋友或
是邻居的情谊。最大的一位不过二十七岁2,年纪最轻的也已有十八岁了,都长得非常秀
丽,仪态优雅,又具有良好的教养,显然全都是些出身高贵的女士。

    要是没有什么不便的话,她们的芳名我本该也告诉你们,可是底下将记录下她们所讲述
的,以及听到的种种话,我不愿意将来有一天,害得她们感到不好意思。现在的社会风气,
又逐渐严肃起来了,不象当时那么放荡了——当时,不但象她们那样年轻的姑娘,就连岁数
较长的妇女,也免不了沾染这种风气(至于产生这种风气的原因,前面说起了)。我也不愿
意让那些专爱中伤别人、对于纯洁无垢的品德一味挑剔的人,抓住这个机会用恶俗的话来破
坏这几位小姐的名声。所以我只好依着她们各人的性格,另取一个合适的名字——或者多少
还算合适的名字,好让读者明白她们中间究竟是谁在说话,不致闹不清楚。

    首先,那年纪最大的一位,我叫她“潘比妮亚”,第二个,叫“菲亚美达”,第三个,
“菲罗美娜”;第四个,“爱米莉亚”;第五个,“劳丽达”;第六个,“妮菲尔”;最后
一个,名字取得很适当,叫“爱莉莎3”。

    她们这天的见面,也是巧合,并没预先约定。大家就在教堂的一角,围成一圈,坐了下
来;又长吁短叹了一阵,于是也不再作祷告,只是彼此谈论起当时的种种情况来。大家沉默
了一会之后,又听见潘比妮亚开口说道:

    “各位好姐姐,你们想必跟我一样,早就听说过了,一个人做他本份的事是不会招人见
怪的。尽力保护自己的生命原是每个人的天赋权利。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而杀了人,甚至还
可以不用抵罪。如果维护公共利益的法律尚且能够容忍这种行为,那么我们为了保全自己的
生命,采取与人无损的手段,当然是合情合理的了。我一想到今天早晨,和以前那一串日子
是怎样挨过来的,再想到我们这几天来全是谈着些什么话,我就感觉到——你们也一定同样
会感觉到,我们是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呀。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我十分奇怪的是,我
们女人都有女人的判断力,为什么不替自己想想办法,来摆脱这忧愁呢?

    “我们留在这儿——照我看来——最多也不过看看又运来了多少要落葬的尸体,或者听
听那最后剩留下来的几个修士是不是还按时按刻唱着圣歌;或者呢,拿我们这身丧服向每一
个来到这里的人显示我们遭遇到多么重大的不幸。走出这儿的教堂,我们就会看到,到处都
抬着死尸和病人;或者看见从前被当局放逐的罪人,如今再不把法律看在眼里,只是在大街
小巷,到处大摇大摆着,因为他们知道那班执行法令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病倒了。再看到我们
城里那班下三滥,他们自称‘掘墓者’,喝饱了我们的血,骑着马,到处乱闯,嘴里还唱着
下流的小调,来嘲笑我们的苦难。从东到西,我们只听到‘某人死了’,或者是‘某人只剩
一口气了’。要是人死了还有人哭,那么我们在这城里只能听得一片哀声了。我不知道你们
的家里是不是跟我一样,我家里的人全都死了,偌大的门庭,只剩下了我和我的使女两个
人;我一想到这里,就毛骨悚然,在家里无论坐也好,立也好,总觉得有许多阴魂出现在我
眼前,他们的脸全不是我看熟了的那些脸,却变得好不可怕,真把我吓坏了。

    “这样,我不管在这儿教堂里、在外面街上,或者关在家里,总是心神不宁;尤其是因
为凡是象我们这样有体力、有办法的人,全都跑了,留在这儿没走的只剩我们这几个。就算
还有一些人留在这儿,我常听说——也亲眼看到过——他们不管是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
总是夜以继日地尽情吃喝玩乐,也再不存什么是非之分了。不仅是世俗的人们,就连隐居在
修道院里的修士,也认为别人公然做得的事,他们同样做得,因此竟违背了誓愿和清规,去
追求那肉体的欢乐。这样,为了想逃过这场灾祸,人们变得荒淫无度了。

    “如果分明是那么一回事,那我们还留在这儿干什么?我们还指望些什么?我们还梦想
些什么?我们为什么不象别人那样及早替自己的安全设想?生命对于我们难道就不及对别人
那样可贵?或者是,难道我们竟认为我们的生命力比旁人强,所以用不到害怕灾祸会落到自
己头上来?我们错了,我们上当了。要是我们真这样想,那是多么糊涂呀:我们只要想想,
有多少年青的男女在这一场可怕的瘟疫中送了命,那就可以得到一个很明确的答案了。

    “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照我看来,要是我们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当作儿
戏,坐以待毙,那么许许多多人都走的走,溜的溜了,我们不如也趁早离开了这个城市吧。
不过,就象逃避死神那样,人们那种堕落的生活,我们也要避免;我们每个人在乡间都有好
几座别墅,让我们就住到乡下去,过着清静的生活吧;在那儿,我们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意寻
求快乐,但是并不越出理性的规范。

    “在乡下,我们可以听鸟儿唱歌,可以眺望青山绿野,欣赏田亩连片,麦浪起伏,以及
各种各样的树木。我们还可以看到辽阔的苍穹,尽管上天对我们这样严酷,可还是在我们眼
前展露了它那永恒的美丽——这比我们那一座空城好看得多了。再说,那儿的空气也新鲜得
多,在这个季节,我们在乡下将会抛却许多苦恼,平添不少生命的乐趣。虽说乡村里的农民
也象城里的居民,一个个死去,终究屋少人稀,不至于这样触目惊心。

    “再从另一方面考虑,依我说来,我们并没抛弃了这儿的什么人。可不,要说实话,那
倒是我们被人抛弃了呢——你看,我们的亲戚不是死了,就是逃跑了,抛下我们单身只影去
担当那沉重的苦难,好象我们不再是他们的亲人了。

    “要是依照我的主意做去,我们不会受到什么非难的,要是不那么办,可能反而会遭到
痛苦,麻烦,甚至死亡。所以我想,要是大家赞成的话,我们不妨带着使女,让她们携着一
切必需的东西,逃出城去,从这家别墅走到那家别墅,趁这大好的时光,好好地享受它一
番。让我们就这样地生活下去。只要死神不来召唤我们,我们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天主怎样来
收拾这一场瘟疫。请记着,我们正大光明地出走,不见得比许多女人放荡不羁地住在城里更
要不得啊。”

    大家听了潘比妮亚的这番议论。都佩服她的见地,而且竟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起详细的
办法来了,仿佛等到商量定当,她们一站起身来,就要出发了。可是菲罗美娜是一个最谨慎
不过的姑娘,她就说了:

    “姐妹们,潘比妮亚所说的一切当然是非常好的,可是我们也不能照着自己的意思,说
走就走呀。别忘了我们都是女人;我们年纪也不小了,不至于还不明白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不
会有好结果的;女人要是没有男人的领导,势必弄成一团糟。我们的心坎儿太活了,太任性
了,太多心了,太懦弱不中用了。为了这缘故,我只怕一切由着我们,没有人来领导,那么
我们这些人很快地就会闹得不欢而散,叫大家脸上都没光彩。让我们先解决了这个问题,然
后动身吧。”

    爱莉莎也发言了:“真的,男人是女人的首领,没有男人的帮助,我们做什么事也难得
有始有终。不过我们怎么能找到男人呢?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亲族多半已经死了,那没死的
也早已各自结伴,各奔东西,再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随便请几个陌生男人来参加吧,
那又不太妥当,因为我们要躲避生命的危险,同时也要预防流言蜚语落到我们头上来,免得
我们为了寻求欢乐和安宁,反而招来了烦恼。”

    这几位小姐正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时候,恰巧有三个年青的男人从外边走进了教
堂——说是年青,最小的一个也有二十五岁了。他们都富于热烈的感情。这年头有多么可
怕,亲友多半死了,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叫他们的爱情有一丝半点儿冷却
——更不用说叫这股爱情的火焰完全熄灭了。他们三人,一个叫做“潘菲洛”,还有一个叫
“菲洛特拉托”,第三个叫“第奥纽”。他们的谈吐举止都非常可爱,在这灾难的岁月里,
他们只希望有机会能和自己的情人见到一面,这在他们就是得到了无上的安慰。事有凑巧,
他们三个的情人就在这七位小姐中间,而其余几位小姐中,也有几位跟他们有着亲戚关系。

    他们才走进教堂,望见那几位小姐,她们也已经看到了他们;潘比妮亚就笑着说:

    “瞧,我们的运气有多好!这儿不是来了三个又英俊又懂事的青年来成全我们的愿望了
吗?只要我们肯收容他们,他们一定乐意做我们的向导和跟班的。”

    妮菲尔的情人正是这三个男子中的一个,她听了这话,不禁羞得脸通红,说道:“潘比
妮亚,看在老天面上,你说话也该多想一想呀!我很明白,他们三个怎么说也得承认是高尚
的青年,而且不用问,完全可以担当起比这更重大的任务。我也认为,别说请他们陪伴我
们,就是请他们陪伴比我们漂亮高贵得多的小姐,他们也还是非常合适而令人愉快的良友。
可是谁都知道,他们现在正爱着我们中间的几个人,我只怕,要是把他们收容到咱们姐妹的
队伍中来,尽管男女双方都是清清白白,诽谤和流言还是不肯饶过咱们呢。”

    菲罗美娜接着说:“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问心无愧,随别人爱怎么说,我决不会因
而感到不安。天主和真理会保护我们的名誉的。要是他们肯加入到我们这儿来,那么正象潘
比妮亚所说的,我们的运气真是太好了,这是天意派他们来成全我们的愿望!”

    接下来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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