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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节

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1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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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霄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转身,径直向追风走去。 
  
  茵茵跟过去,“哥哥,你去哪?”
  
  “勒马峰。”梁霄低低应一声,伸手引茵茵坐到自己身前。他忽然觉得有好多话要说给师傅听,想亲手为师傅师母捧一抷黄土,洒一杯清酒。此时,似乎只有那依依墓碑,巍巍山林可以让他心安。
  
  他牵着缰绳,未立即便走,淡淡看向盏七。
  
  景杰立即会意,麻利地为盏七和自己牵过马。四人三骑,踏着残雪向勒马峰驰去。 
  
  知返山松涛万顷,在这隆冬时节,依然满目苍翠。山中野径覆着厚厚积雪,几人引马前行,很快,便遥遥看见一个经过修葺的缓坡。坡上植有许多梅花,暗香疏影,清素雅洁,地上花瓣零落,在残雪中显出刺目的红。
  
  盏七蹙眉,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早先离开时,还不曾有这么多落花。足下一紧马腹,率先策马上前,素衣翩然,眨眼功夫便消失在梅花深处。
  
  追风的脚步仍是不紧不慢,一路上,梁霄没有一句话。茵茵知道,爱太深,情太切,伤得也就特别重。她把手覆在梁霄手上,触手冰凉,这是从来未有事。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梅林时,听到盏七凄厉的惊叫声。
  
  盏七的声音划破林梢,白色飞鸟扑棱棱惊起,梁霄的身子瞬时一僵。就在茵茵下意识回望他时,梁霄已自马背飞身而起,在枝头借力,几下便越过梅林。
  
  眼前的一幕让梁霄如遭雷击,身体僵硬得再不能动弹。
  
  邻着陡峭崖壁,是他亲手植下的苍松,树冠伸展蔽日,虽沐风雪,翠色不改。苍松脚下,本是程风夫妇的同穴墓碑,此时墓碑歪倒,墓室凌乱不堪,翻出的新泥上豁然一副白森森的骸骨,触目惊心。
  
  掘坟鞭尸。
  
  盏七已奔至尸骸旁,狠命擒住常伯双臂,她的面纱在撕扯中遗落,面上纵横的伤痕让她的神情更显惊骇。
  
  常伯双目腥红,手中兀自握着一条紧实的马鞭,癫狂一般低低念着,程风老贼,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常伯毕竟已老迈,即使盏七惊惧之下手足乏力,仍将他迫得连连后退。最后,常伯猝然跌倒在梁霄脚边。
  
  梁霄低头看他,忽然自他手中一把夺过马鞭,高高扬起。鞭声裂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只这一下,已足以要了常伯的命。
  
  景杰和茵茵赶到时,只见马鞭狠狠抽在常伯身边的冻土上,立时现出深深的沟壑,残雪土石四下飞溅。
  
  “滚!”梁霄木然看着前方,声震山野,“给我滚!”
  
  常伯自地上爬起,须发蓬乱,却狰狞地笑了。他转身,踉跄着向山下行去,身形隐在梅林里,可怖的笑声仍高一阵低一阵传来,在滚滚松涛中,如泣如诉。
  
  盏七依着梁霄的衣襟跪伏在地上,泪流满面。茵茵以手掩面,惊得发不出一点声音。景杰只觉头脑轰鸣,不住责问自己,明明知道常伯情绪失控,方才为什么没派人跟着他,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大意。
  
  梁霄仍静静站着,没有一滴泪。他伸手抚在盏七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侧,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衣襟。
  
  许久后,梁霄木然迈出脚步,双目空濛地望着前方,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去。
  
  风过林梢,飞鸟惊起,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唯有心中沉沉唤着,师傅……
  
  淡淡烟霞,巍峨群山,苍翠松柏,均烟雾一样消散,唯有黄土中的尸骸,突兀地充斥眼前心头。头脑一阵晕眩,好似天地巨幕骤然闭合,梁霄身子一歪,扑倒在地。 
  
  景杰第一个冲过去,扶起梁霄,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按压人中。茵茵和盏七随后赶到,直看到梁霄悠悠转醒,才稍稍安心。
  
  梁霄挣开景杰,勉强起身,摇摇晃晃几步来到师傅遗骸前,虚脱一般跪倒,脱下外衣,小心为师傅盖上。
  
  盏七跌跌撞撞跟过来,在梁霄身侧跪下。
  
  景杰和茵茵亦在他们身后跪下,天色渐暗,山风陡起,只觉漫山遍野一片呜咽。
  
  默默跪了好一会儿,景杰轻声对梁霄道,“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让程师傅入土为安。”
  
  梁霄像失了心神,只是木然跪着,好一会儿才低低应道,“能不能设法尽快买两副棺椁……”
  
  景杰红着眼圈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茵茵轻探景杰手臂,“景杰,你去吧,我在这守着。”
  
  景杰深吸一口气,握握茵茵的手,又轻声叮嘱几句,这才走至一旁,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苍白的日光终于褪尽,暮色降临。
  
  茵茵找来一件披风,轻轻覆在梁霄身上。梁霄仍静静跪着,好像冰雕石砌一般。
  
  盏七渐渐回过心神,侧首执起梁霄冰冷的手,轻声道,“师兄,你哭出来吧……” 
  
  梁霄依然静默无声,只是下意识反手握住盏七的手。
  
  刚刚忍住的泪水再次滑落,盏七努力不让自己抽泣出声,紧咬着唇,静静看着梁霄,像个倔强的孩子。梁霄张开手臂,轻轻拥她入怀。
  
  风声在身边呼啸,好像少年时那个残酷的夜晚。梁霄无声自问,他的罪恶是不是真的沧海难清,若这是命运的轮回,为什么一而再让他品尝这样的苦果。
  
  景杰回来得比预想快很多,他身后跟着隋忆和侯小宝,三个人指挥着几个挑夫运回两副棺椁。
  
  黑黝黝的天空,云层依旧很厚,景杰燃起一小堆篝火,篝火并不很旺,但仍可映亮棺木上莹润的色泽,可以看出棺木是由上好的材质打造。
  
  梁霄由盏七引着,在一旁盏七平日居住的院落中亲自选了两床锦被,细细铺在棺木中。
  
  梁霄将锦被一点点舒展拍平,锦被所用不过是寻常斜纹平布,但手感舒软,新棉蓬松。程风生性淡泊,尤其不喜繁文缛节,对于身后事,生前曾有意无意提过,百年之后,马革裹尸即可。如今,梁霄再一次亲手为师傅料理后事,他谨记师命,一切从简,心中惟愿,师傅可以再不受这俗世牵绊,舒适安眠。 
  
  装殓程风遗骸时,梁霄抱着遗骨一度不肯放手。暗夜云涌,细密的雪花徐徐飘落,染白所有人鬓发衣襟,群山肃穆,一片缟素。
  
  同穴放置的师母棺椁并未被挖掘破坏,但经年而过,棺木早已腐朽不堪。料理完师傅这边,梁霄又与盏七依样为师母置换了棺椁,清理好墓室,将二人棺木并排安置妥当。 
  
  终于将遗骸装殓完毕,梁霄仍留在墓室中,反复抚摸棺木暗黝的纹理,双目空洞干涸。
  
  “师兄,”盏七向他伸出一只手,“让师父师母入土为安吧。”
  
  梁霄怔怔抬首看盏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赤鹤,”他轻声道,“应该通知赤鹤来送师傅师母一程。”
  
  “我这就去。”侯小宝跟景杰打个招呼,便风一样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棺椁之上已是素白一片。梁霄一直留在墓室里,侧身倚在棺木上,他要在离师傅师母最近的地方,最后陪他们一会儿,哪怕只是一时片刻。
  
  已至午夜,在不停歇的风雪中,终于传来细碎马蹄声。梁霄直起身,握住茵茵向他探出的手,跃出墓室。
  
  隔着漫天飞雪,两匹马一前一后行来。终于看清面容时,却发现来人并不是赤鹤。
  
  莫良翻身下马,来到梁霄面前,略一踯躅,还是开口道,“赤鹤叔叔不会来了。”
  
  “为什么?”梁霄道。
  
  莫良迟疑片刻,轻声道,“刚刚,常伯服毒自尽了。”
  
  梁霄紧抿双唇,无声地低头。都是尘世中的可怜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可以获得安宁。须臾,复又抬首道,“我还是希望他来送师傅一程。”
  
  莫良解释道,“赤鹤叔叔现在不方便……府里很乱,很多事……”
  
  “我去找他,”梁霄道,“我去请他过来。”说着径自向前走去,他脚步虚浮,目中却有不容违拗的坚决。
  
  “赤鹤叔叔不会来的。”寂寂雪夜,似乎有放大悲伤的力量,莫良道,“赤鹤叔叔说他不想来,说他跟程师傅非亲非故,原本也无需他送。”
  
  梁霄倏然停下脚步,踏在积雪上的身影无比凄清。他静静站在风雪中,好一会儿,才回转身,跃动的火焰映在面上,悲伤如潮水,无从隐藏。
  
  梁霄回到墓穴旁,屈膝跪下,捧一把被雪水浸湿的泥土,撒在棺木上,接着,徒手推落一堆堆掘出的新泥。冻土和碎石划破他的手,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只是麻木地为眼前的墓穴填土,夯实。
  
  没有人出言相劝,悲伤入骨,其余的一切均显得异常苍白。
  
  经众人合力,当一切终于料理完毕,夜幕依然漆黑一片。
  
  梁霄跪在墓前,仰首看向天际,一颗星子也没有,萧瑟枝桠间,唯有雪花漫天落下。
  
  盏七为梁霄重新披上滑落的披风,轻声道,“师兄,去歇会儿吧。”
  
  梁霄没有回答,只是绝然跪着。
  
  这一夜显得格外绵长,当第一缕天光悄然出现时,茵茵实在忍不住,拖着梁霄的手,想拉他起来,声音低缓忧伤,“哥哥,你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了,难道你想随程师傅一起去么?”
  
  梁霄依然无知无觉地跪着,不说话,也不动,唯有空濛双目显出一丝微弱的生气。
  
  悲伤太重,她却不能与他分担。茵茵屈身在梁霄面前,静静看了他许久,然后,探手为他拂去身上、发上的落雪。
  
  落了一夜的雪渐渐小了,晨曦渐露。
  
  梁霄鬓边几许斑斑细雪,茵茵掸了几次竟怎么也掸不掉,她借着熹微晨光离近细看。鬓边的哪里是雪,赫然是新生的白发。
  
  一夜白头。
  
  泪水蒙上双眸,茵茵疼惜地拥住梁霄僵硬的身体。梁霄怔了怔,天地万物又开始蒙昧不清,身体晃一晃,晕倒在茵茵怀中。
  
  日光苍白,星星点点打在地上,像濒死的心。
  
  梁霄醒来时,已置身于温暖的室内,床头一支精巧香炉,散出悠悠馨香。恍若大梦一场,他看着头顶的纱幔,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梁霄。”景杰低低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
  
  他侧首看景杰,细碎白光落在景杰身后地上,透出今夕何夕的况味。梁霄闭上眼睛,刚刚经历的惨烈景象一幕幕在脑海翻过,最后,所有的一切纷繁交叠,悉数定格于苍松翠柏下的森森白骨。
  
  “好狠……”梁霄的手指绞住衾被,痛彻心扉。
  
  逝者已矣,景杰当然知道梁霄指的是谁。他低头静默片刻,忽然抬首道,“梁霄,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去取他的命。” 
  
  梁霄看了他许久,然后,轻轻摇头。
  
  景杰道,“你怕我不是他的对手?”
  
  梁霄微微闭目,仍是摇头。
  
  “为什么?”景杰追问。
  
  “自当年密道一事我便知道了,他可以为茵茵做任何事。”梁霄的声音如苍茫日光般虚弱,却无比清晰,“为了茵茵,别杀他。” 
  
  房门外,捧着汤碗的手颤了颤,茵茵的指甲刺进血肉里,她咬着唇,深深呼出一口气。
  




☆、痛彻心扉(三)

  追风在雪原狂奔,扬起的雪屑扬了她满面满身,茵茵不理,只是定定望着前方。
  
  沿着离水一路进入长夏,第一次,茵茵不管不顾在街巷纵马驰骋,幸好天气酷寒,街上行人本就稀少。
  
  拐过两个巷口,白府大门映入眼帘。追风嘶鸣,立时有下人开门查看。茵茵一提缰绳,追风高高跃起,前蹄一荡,微敞的大门立时洞开,茵茵纵马冲进府中。
  
  白府的精致一如往昔,追风一路疾奔,打落梅花满地。越过两重月亮门,茵茵看见白鹏正安坐在湖心亭中。
  
  环绕湖心亭的荷塘早已冰封,冰面覆满新雪,几只冬雀在雪中跳跃,现出簇新的生气。
  
  追风在覆雪的木栈道前止步,茵茵翻身下马,冷冷看着白鹏。
  
  白鹏似乎对茵茵的到来并不意外,他执一只小巧茶杯,向茵茵微笑示意。
  
  茵茵一步一步走到湖心亭前,雀儿惊起,四散飞去。
  
  这里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冬日的湖心亭有特别的檀木清香,冰面凿了通气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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